春夏野生女孩看天下
春夏不爱化妆。
即便在当下许多女明星们寸土必争的机场街拍里,她偶尔被常驻机场的摄影大哥拍到时,也总是素着脸穿平底鞋出现。
一周前的一个北京下午,春夏也是那样出现在《人物》杂志记者面前:黑色平底球鞋,包覆住小腿的长袜,高腰牛仔裤,复古尖领花朵衬衫,完全彻底素颜的脸,头顶则是野草一样浓密乱飞的头发挽出的一颗大丸子。
她跟房间里每个人打完招呼,把包包放在脚边地上,脱了鞋把整个身体都窝进银色的皮沙发。
距离她生命中可能最重要的那场加冕仪式,过去已经两年多了。但那个不知道偶然从哪条野路子里冒出来的女孩,似乎依旧野生勃勃。
2016年4月3日,年仅24岁的春夏第一次提名就凭借电影《踏血寻梅》获得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并在那前后一并拿下包括亚洲电影大奖最佳新演员、韩国富川奇幻电影节影后、第22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2015年度最佳女演员、香港电影导演会最佳女主角等众多奖项。
那个颁奖礼镜头最终定格的瞬间,就像一只丛林动物偶然闯入新世界后被亮光打在身上。在巨大的惊喜伴随惊吓而来时,摄影杜可风站起身为这个谁都不认识的女孩疯狂鼓掌,顾不上肩膀和腋下的衣服已经裂开了两道口子。
这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完美故事的开头——非科班出身,第一次出演电影女主角,“状态是自己一个人,没有经纪公司没有团队,可能没有常见的演员明星这么符合大家的审美和想象……没能把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
就是这样一个偶然冒出来的野生女孩,让华语电影和演艺圈第一次意识到90后年轻演员的存在。自被看见那天起,春夏身负众望。人们在她身上看到华语电影黄金时代众多同时具有个性、天赋和技艺的杰出女演员的光影和潜力。人们对这个眼睛里充满故事的女孩,怀抱远大的期待。
最直接的刺激来自她的脸。
那是一张灵动但同时带着顿挫下颌线条的脸庞。如果借用德国哲学家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的阐述和比较,那大约可以算得上一张依旧还保留着本真和“灵韵”,而还没有被这个时代平庸的和机械复制式的审美改造、影响和异化过的脸。
这张脸的美来自野生—毛孔未被磨平,雀斑残留西南边地阳光的痕迹,头发毛躁如同一捆海藻或是野草,线条顿挫的面部骨骼在小麦色的皮肤下自然起伏。
一次,一部电影杀青后,剧组给公司传来一张电影海报。春夏看了一眼,就觉得对方修图了。对方挣扎了说没有,但最终还是在春夏的固执要求下把PS过的脸改了回去。
在影视工业繁忙且追求效率的流水线上,演员、明星、偶像的脸都是商品和产品。这个产业链条上的所有人共同制造和建构了一套惊人统一的标准,并默认所有人都会和这个系统愉快合作。
春夏会反抗。不过两三年,她已经对修图师们的技法十分熟稔:“大部分人修我呢,最喜欢做的就是把我鼻子稍微修小一点或者把我下巴修长一点,把我的脸形修得尖一点,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我的五官缺陷是很明显的。”
还有人嫌她的头发不够顺服。但事实上除了眼睛,她最喜欢的就是自己非常毛躁的那头乱发:“发质非常的不好,非常的蓬松,但是我很喜欢那种乱乱的感觉,就是我反而没有很喜欢那种很柔顺、很光滑的感觉。”
春夏觉得,自己“可能对一切代表着标准美的东西都有一些小小的抗拒,所以就天然地会喜欢一切零乱的、比较自然的状态。”
现在,除了出席活动、工作,她已经不太化妆了。除了“去见没那么相熟但非常重要的长辈”,她会问对方,“需不需要化妆,如果不需要,一般不会化。”
在现代景观社会里,由PS、美图和滤镜制造的各种美好拟象包围下,“明星春夏”的这些选择看上去十分古板。但在“演员春夏”这里,一切都再容易理解不过了。
“拍戏时,每天早上化妆要用两三个小时。有时候在片场准备和沉浸的时候,时常会有人过来一直给演员补妆,想去改这个改那个。”春夏觉得大家都想要的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美的状态”。
但她更在乎的是“那一刻,情绪在不在”。并且,“我们能修饰到什么程度去呢?电影镜头那么清楚,那么大的一个屏幕,演员化成什么样,观众也会知道ta长什么样。”她觉得化妆和补妆“有意义,但不是全部的意义。”
包括使用滤镜,她认同“滤镜很有趣,也很可爱,那是一种个人习惯和选择”。但作为演员,她“想要更多地对自己有一个审视和对生活有一个观察”。
这件事最可怕的一点在于,有一天她没化妆,她发现自己竟然不太喜欢自己长的样子了,“觉得不好看,而之前化妆师把你调到非常好的一个状态,那个状态很标准,你的气色已经很好,你的眼神非常明亮,你的轮廓非常的深邃,你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跟镜头里的自己去打招呼或者做交流,你没有办法长时间地观察真实的自己。”
“这对我做演员会有损伤和困扰。”想通这点后,她拍照不再用滤镜了。她不热衷自拍,但偶尔会打开苹果的那个前置摄像头看一下自己长什么样,“那个摄像头非常残酷的。”
比起前置摄像头的现实和残酷,至少从表面上看,女演员春夏的故事,显得戏剧化和幸运得多了。
就像她在电影《踏血寻梅》里哼的那首《娃娃看天下》,“如今自己继续,每日制造我热热闹闹的一生,但在美梦里,又渴望再做个简简单单的人。”
26岁的春夏,已经同时拥有这两种迥异人生——通过演员和明星的职业。
但最开始,春夏想做的是编剧,她一直喜欢写东西。但考了两次戏剧院校都没有如愿。她没有成为写故事的人,但成了故事里的人。
在上海、昆明打工和休息期间,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位生活在北京的编剧。对方看了她一张“很模糊的三十万像素自拍”后,鼓励她去北京做演员。
在《睿士》的采访中,春夏说对方告诉了她“一种可能”,“那个阶段我没有更想做的事,何不尝试一下?而且我需要一份工作,我去试试看自己能不能行。”
王佳梅去了香港看世界。春夏去了北京。几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春夏那段“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都穷,坐地铁只要两块都还要记下。她一个人北漂,每天没工开也还会打工赚钱去做形体训练,因为她始终都有这个梦吧……我是后来出国好久才发现这个一起打工过的妹子开始演电视剧了。最近看了踏血寻梅,里面春夏发传单的样子,和当时的记忆完全重合,那个低眉顺眼的样子看得我快哭出来。”
至少从来路看,春夏是那种彻底的非专业演员。在人生还没有被金像奖标记前,这个不折不扣的野生女孩,为了生存,为了有饭吃,离开家乡昆明,像野草一样四处生长。
春夏必须要活下去。有时候9个月可以参演4部电视剧。有时候一连7个月都没有剧组找过来。
直到她遇到王佳梅,春夏的“剧本”进入新章节。就像许多有志于用表演和戏剧、心碎和恋爱,去了解世界的演员一样,她遇到了属于她的第一个也是“那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像开一朵花一样,它很美,但它只能开一次”。
她和角色一起开了,又一起“死”了。长达两年的时间,王佳梅和春夏一体,她们共用一个身体和一个看世界的角度。更重要的是,这段经历,让她“突然知道做演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它与我的生活和我的人生的关联在哪儿”。
因为“幸运”,以及“2014年那一年的努力”,她终于在四面奔逐之后,偶然拿到了那张她渴望已久的演员身份卡。在演员的世界里,她没有学院科班系统,没有样板和陈规,是年轻而野生的体验派。
在领奖台上,她说“我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角色是什么样的,我才会是什么样。”在采访里她说:“大家都是有骨气的人,互相讨厌也没关系的。”而“天分是一个模糊的东西,大家说你有你就有,大家说你没有,你也没有脸站出来说你有。”在综艺节目里她说演戏:“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心碎变成艺术……因为我的工作,无法真正的心碎了,我的每一次心碎都是我的工作。”在微博上她写:“我爱干什么干什么,自负盈亏。”
不少已对现状厌倦和暴躁太久的观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年轻演员发射的不同频率。
事实上,她一直自负盈亏。即使是在7个月没戏演、“没饭吃”的拮据时段,她也坚定地在试戏时,拒绝去演一个“娇滴滴的公主”角色,因为“生活阅历和演技都不支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不要去做,我觉得那就叫丢人”。但这个不配合,也给那时的剧组导演翁子光留下了最初印象。
在春夏获得金像奖的冠冕后,“自负盈亏”,依旧在她人生的高光时刻继续控制着她的所有选择。巨大奖项的认可,带来的不是狂喜和踌躇满志,相反是长达一年的恐慌无措。
2016年一整年,春夏都在躲着一件事—承认自己。但“奖是荣誉、名利和羁绊,家人、朋友、工作伙伴都在提醒我,无论我把奖杯如何掩藏、如何主动地不思进取都是无效的,它让所有人对我的期待和需要都变了。”
很多时候她在想,“拿奖是24岁,如果我30岁拿到这个奖项我得多开心啊,我一定夜夜笙歌,我得连着庆祝多久,我得多么的骄傲,我会觉得我就是一个女演员,我就是非常优秀,我现在拿到这个奖就是我应得的,实至名归,我有那么多的作品积累,我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积累,我拿到这个奖理所应当。但因为我就是一个年轻的女演员,我只拍了一部电影,我拿这个奖的时候会有一些,不是说我觉得我不好,是我会觉得那个心虚,不是觉得这件事情没做好,不是对这部电影不够好,是我的整个人生还不够好,就是我多么希望是在我万事俱备的时候东风才来啊,而不是在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艘破船的时候,东风就来了,东风把我吹到了海岸上,但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的设备,我的船不能支持我航行这么远的道路,我船上没有任何的干粮,我船上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年多的时间,她“抗拒所有商业工作,抗拒所有可能会出名,可能会赚钱的机会”。从那时到现在,常常有人觉得她“拿完奖之后,没有马上乘胜追击”,反而“浪费了很多时间”,“多可惜”。
但春夏依旧故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的性格就永远决定了我在面对重大选择和重大变化的时候就是需要这样的时间,人生每一个阶段有不同的节奏,我之前遵循我内心的一个节奏,我要先安抚我自己,然后把我自己安抚住了,我才有时间去做别的。我知道很任性,但我真的是把自己内心节奏抹平了,抹得非常干净了,然后我自己很舒爽以后,我才开始说,那我可以开始演戏了。”
一年半后,春夏签了现在的公司。公司尽可能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和选择,在媒体采访中,春夏承认自己“这么懒惰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拿奖的话,其实可能不太会有人不停地去找你拍戏”。
即使在她自认为最勤奋的2018年,公司老板和同事依旧认为她是“全公司最懒的艺人”。作为一个“生活控制、工作控制都非常糟糕的人。有时候很累很忙了,但其实做的工作量还没有别的艺人的三分之一多,或者一半多吧”。
在凤凰网的采访中,她自嘲这两年的工作量:“别人都说你拍的上一个戏是什么,我说《刀背藏身》,他们说怎么还是《刀背藏身》,不是拍了很久了吗,我说就是这个啊。”
但她还是会拒绝很多工作。“主要是我也没有想赚那么多钱了。我觉得各取所需吧,每个人要的东西不一样,有的人他需要在他的那个时间里发挥到最大的价值,他需要更多的关注,或者他觉得那是他最高的成就感,那也是非常优秀的,我很羡慕那种积极进取的人,但我做不到而已。”
有一天她跟老板杨思维说,“我很努力啊,但老板说‘你一点也不努力’。她说她真正见过努力的女艺人的样子,所以我是她们中间最不努力的,然后我就嗯,好吧。”
她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律,“拖延,容易逃避,不能够很好地去面对生活,积极地去解决问题”。她需要“悠悠荡荡,悠悠哉哉,慢慢吞吞”。在一个所有人都很着急上火和趁早出名的行业里,她承认自己没有办法像所有人一样勤奋、上进、开动马达。
在她心安理得地懒惰并按照自己的节奏创造着时,她发现出去参加活动时,许多同行会告诉她,他们其实都在拍自己不想拍的戏。
“虽然他们赚许多钱。对,他们很勤奋,他们工作量超大,但有各种不开心的事情,他们也会去外边很明目张胆地说,公司非要让我接这个,公司就为了某种某种目的,为了跟某个某个演员怎么怎么才让我接这个。”
听到这些勤奋者的控诉,春夏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得到了非常多的选择和自由”。即便以后自己做砸了,那也是自己的选择。“把路走窄了,未尝不是一种出路。”
2018年,是春夏开始变得比过去勤奋的一年。过去,她对自己是非常“敷衍、松散和放任”,常常觉得“人生是不需要太多规划和安排”的。现在她知道需要为同事负责,“对人生懒惰吧,是可以的。对角色要进取。你不能什么都不做,你不能完全不去成长,你不能每天窝在家里真的什么都不干。”
“演员不能完全不演戏,特别像我,只是一个新演员。”这是春夏最近开始有的感悟,“不能真的说一两年只拍一部戏,其实这样是不健康的。”
“就像做饭一样,做饭有肌肉记忆,我之前就是在哪儿,好像微博上看过一个说法,一个美食家说,中餐就是肌肉记忆”。
春夏觉得很有道理,“跟演戏是一样的。对演员,那个‘肌肉记忆’不一定是肌肉的记忆,可能是大脑的、情绪的,你对生活的理解,被调取了,一种能量和一种情绪被拿出来了。你在这个记忆的情况下,你才能创造,否则创造是很难的。那个东西你得攒,攒完了你得用,你长期攒,然后攒了又用,攒了又用,你才有。”
她努力在生活和工作的所有领域积攒“记忆”。最开始参加一些公开活动时,春夏很难找到乐趣,根源是“最开始比较抗拒人与人的沟通,只有跟自己待着才最有乐趣”。
在和曾经的《奇葩说》辩手、自媒体人姜思达的对谈中,春夏也谈到了那时候的状态:“会很害怕,很尴尬。我不敢讲话,我怕自己变成一个很油腻的人。但后来发现无论在这一行多少年,你还是会尴尬……后来我的理解是,尴尬就是这种活动的一部分。”
这种对气氛的敏感和藏不住的局促,让她一位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在看某个选秀节目时,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刚进入名利场时的春夏。
“他说刚开始非常非常讨厌一位选手,但是然后突然有一天他跟我说,‘我因为你突然不讨厌ta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那天看到ta站在台上的那种局促感,跟我每次看到你去参加活动的局促感是一样的,我突然就非常谅解ta,我突然感觉到我的朋友在做同一件事情,我能理解我朋友在这件事情上有多么狼狈,我突然觉得ta还是非常非常可怜的人,被放到那个位置。”
事实上,很多人都会对春夏产生类似“怜惜”的感受。
在《刀背藏身》导演徐浩峰眼里,“春夏在人前,是磨磨蹭蹭、爱答不理的样子”,“就像《倭寇的踪迹》片中的武林人物,都是能靠就靠、能躺就躺的懒样,东倒西歪的一片人。”但她“是天生的演员”,她的表演,是“丰富的人的风采”。电影“拍到最后发现全剧组都喜欢她,证明了不是我自己的审美而已”。
另一位合作过的导演翁子光则评价,自己“最钟意春夏的,是因为她懂……她是很麻烦的,她已经错过了n个机会……但是她的麻烦,不是对我们,是对她自己,她是找自己麻烦。”合作演员白只也说:“在更高的精神层面上,我爱春夏。”
演员刘昊然曾在一次晚宴上遇见春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回忆道,“别的女孩儿都穿礼服,她却穿了一身像真丝睡袍一样的衣服,头发烫了大卷,像20世纪七八十年代香港女人的泡面头,当时就觉得‘这个女生蛮酷的’。”
导演刘杰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是我眼里最酷的90后姑娘。我一直觉得她可以当诗人。”
事实上,春夏大概也是为数不多的还在社交媒体上做自己的明星了。在公众都渐渐忌惮在网上表露真实自我的当下,明星春夏的微博却一直同步记录着她对世界细密敏感的观察和感受。
袒露会带来不安、危险和不同程度的耻感。但春夏觉得作为一个演员,就是应该去“剖析自己”。
“无论在任何一个平台上,都需要去剖析自己。那种剖析是你就是得对自己残忍,你心中有的那些最细微的想法,如果你放过了,就没有人看得到了,导演都看不到。我觉得这是个习惯问题,就是如果你放过了自己,那这个世界其实就放过你了,你唯有不放过自己,你才能够做一个好的演员,或者你能做一个好的人吧。”
这种开敞的不设防,事实上并不是春夏现在才有的感悟。在她刚做演员的时候,为了争取角色,她曾在写给主创的信里,像素颜或者裸体一样袒露自己年轻生命里的诸多暗角和隐秘。尽管最终没有获得这个角色,但其中流露的直接、敏感、丰富的自我,一直存在。
不设防,是因为“防不胜防”。
“就是你防什么呢?你能防什么,防天、防水、防空气,你如果防住了人,你就防住了一切,但你不能去防人,你防人你怎么拍戏啊?你对感情,你对你的世界,你对社会在发生什么你都不知情,你对人生下来到底为了什么,这个世界周遭在干什么,什么地方在打仗,什么地方在进行毒品交易,这样的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全部都不知道,那是种保护,保护得非常好,你每天开开心心的,是一种最大的保护。但那样的情况下,我觉得你也演不了什么戏,你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价值。保护是没有意义的,我觉得就是‘摧毁’自己。”
然而,她同时承认自己是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然而在很多情况下,又都会把自己放在不安全的情况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会着迷于一种危险的状态,但前提是多元和真实:“我今天可能非常自私,明天非常小气,但后天可能我就有一些道德光辉又闪现或者我后天有一些作为一个人美好的瞬间出现了,我觉得这是我比较在意的状态。”
这几年,很多人会告诉春夏,“我们觉得你有灵气,还有些人会说,我们觉得你现在表演很自然,我们喜欢你现在的表现方式,千万不要变成别人,你千万不要改变啊。”
春夏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人怎么可能保护得了自己?我从来就没有刻意地去保护过任何东西。保护就是一个不自然的状态,一旦你意识到要保护,那个东西已经保不住了。我就在想,我是保证不了的,我也不可能不改变,我就是会改变,但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可能不会变成你们喜欢的样子,我也不可能一直是一个被人喜欢的人,我就是会变,然后把自己放出去,得到所有东西,也接受生活中的一切改变。怎么保护呢?你一旦被保护起来,你对生活就没有任何的感受了。”
到这里,一个“反戏剧”的戏剧故事似乎有了基本的轮廓。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备受期待的年轻女演员。她清醒地在一开始就对过早到来的巨大礼物产生复杂的情绪,她敏感地知道这份礼物的暗中标价,在过程中,有恐惧、无措、自我怀疑,但更多的是成长和觉知。
她同时也是一位初来名利场不久的年轻女明星。在那个讲求速度、效率、整齐、安全和风险可控的丛林里,她靠着本能,选择延宕满足,懒惰拖拉,不事勤奋,也不愿意去按照别人的期待“保护自己”。
“我知道我本身就是一个性格非常倔强、非常我行我素的人,在许多事情上,我都非常固执。然后脾气也不是很好,我就非常想要,在任何事情上我都是自己去做的决定,我旁观了我人生的整个全程,我就是想参与我人生的每个瞬间。我要求我的人生留下的遗憾也都是我自己亲自留下的遗憾,而不是别人告诉我,你在这个时候该去做什么。所有的决定都是我做的,我才能为自己买单。这所有事情就是为了让我有一天想起来没有那么辛苦。”
13岁时,她骑着一辆二手单车,穿一条果绿的连衣裙,顶着蓬松的短发去学校,特别是站在一群穿校服的同学们中间,她觉得好喜欢自己。
至少到现在,野生女孩春夏,都还在沿用自己没有变过的角度进入世界。就像在“如何看待演员春夏”这个问题下面,一位知乎网友写下的那些旧片段:
“大四的时候跟春夏一起工作过。那时候我们在一起做一个展览……春天的北京天气也会偶尔很好,我记得有天阳光很好,有个老大爷在旁边的树荫下睡觉,春夏跟我感慨说,要是我以后能这样,挑个阳光和煦的日子在外面树荫下抠抠脚,我都觉得很幸福了。”
作者:安小庆
来源:《人物》2018年第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