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老师随时都在
从专业层面来评价,出生于1984年的程序员彭守业,是位厉害的先生。他毕业于中国人工智能领域内最顶尖的院系之一,能写出简洁优美的代码,念书时发漂亮的paper,在百度工作期间一直是优秀员工。他还对现代数学感兴趣,甚至自学过相对论与黎曼几何。
他看起来安静,穿着朴素,语速极快,却还是因为跟不上思维速度而有些咬字,这都是优秀程序员的特质。
但31岁那年,彭先生遇到了生命中从未谋面的难题——身为父亲的烦恼。两岁的女儿和他不亲近,朋友的女儿见到爸爸抱别的孩子,会吃醋,但她不。更让他心忧的是,她很小就抱着iPad不肯撒手,还学会了用方言骂人,“她会模仿大人,总会有那么一两句。”
和很多在北京打拼的年轻夫妻一样,孩子是猝不及防到来的。生下她时,他们还没买房,工作又忙,只好把她放在老家让老人照顾。女儿在江西长到两岁,他错过了她叫的第一声“爸爸”,错过了她站起来的第一个瞬间。等到她回北京时,教育问题已经刻不容缓了。
但无奈的是,就算女儿到了北京,彭守业也还是没时间与她相处。他那时已经是百度某技术部门的核心leader之一了,一加班就到两三点,等他到家女儿早已熟睡。“举个例子,女儿上了学前班要做作业,放学之后爸妈不在,老师也不在,爷爷奶奶也帮不上,真的很无奈。”
一直用代码逻辑来解决问题的他,面对一个柔软生命时,显得笨拙与束手无策。
忙里偷闲时,他想要加倍补偿她。妈妈不给吃的糖,他愿意放纵女儿。女儿特别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爽脆,他幸福之余,又觉得亏欠。2015年,他又有了儿子,因为无法陪伴产生的亏欠,又多了一份。
那时他的职业领域也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工智能的大潮开始涌动。2016年春天,人工智能机器人AlphaGo和围棋世界冠军、职业九段棋手李世石在韩国首尔比赛,前者以4比1的总比分获胜。这场比赛不仅关乎围棋,还关乎全体人类对科技、对未来、对自我认知的拆毁与重塑。更是一种宣告—人工智能时代真的到来了。
对于这个从2006年起就在研究人工智能的年轻人来说,机会也来了。他决定从百度辞职,挣脱大公司的束缚去创业,从自身的体验出发,做一个能陪伴孩子的陪伴型机器人。
这个时机他已等待10年。
2004年,彭守业从山东大学物理系转入计算机系,立刻被它深深吸引。“计算机语言实际上有一套逻辑在里面。当你开始写代码,你就理解到它的微妙之处了。内存怎么控制,逻辑怎么走,怎么把它写得优美,怎么用很短的代码,别人用100行,你可能10行就可以了。”那时他整天泡在山大的图书馆里,就琢磨这些问题。
两年后,他考入中科院自动化所读研。全球最大的文摘数据库SCOPUS的榜单显示,中科院自动化所,是中国在人工智能领域发表论文最多的独立机构。彭守业当时研究的是语音识别,这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一个分支。
那时人工智能并不热门。人们对它的认知,更多来自斯皮尔伯格的电影《人工智能》。当时产业与技术的结合也还不紧密。北京一家人工智能企业的CEO曾对《人物》回忆,他那时在港科大研究AI,实验室建在山上,没有窗户也没信号,他关在里面过得不知白天黑夜,又将信将疑,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永远做不出来的东西。
但彭守业笃定不已。研究生三年他勤勤恳恳,毕业时很多同门师兄弟都改了行,他没有。他先去了外企,又去了阿里巴巴、百度,一直在里面做与语音识别相关的工作。
2016年创业时,他作为核心成员参与制作的第一个产品是一款陪伴型智能音箱。那款音箱可以给孩子讲睡前故事,可以唱儿歌,还可以做知识型问答。比如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是什么,全球有几个大洲。
就在那时,教育机构学而思网校找到他,希望他可以在网校做一个真正的“AI老师”系统。当时别的机会也在找他。他想了半年,决定加入前者。“我当时思考了很久,觉得真的值得做。因为孩子愿意和AI玩,愿意学习,对他们来说是天然的事情。”
这来自他对自己儿女的观察。他女儿喜欢对着智能遥控挑动画片,只要说出《猪猪侠》、《小猪佩奇》等片名,电视就会自动跳转、播放。他儿子则喜欢和智能机器人说话。这一代小孩早已习惯与机器的互动,对他们来说,这是天然的、司空见惯的。
于是在2017年夏天,彭守业开始从无到有搭建学而思网校AI老师的系统。一位公司员工说,最初的每一行代码,他都亲自检查过。
如今一年过去,这个系统已经初具规模,也已经有数万孩子受惠于它。目前,AI老师不仅能对孩子英文发音进行智能测评,能帮孩子背古诗、朗诵课文、改作业,甚至连作文都可以批改。
在AI老师分担工作之后,辅导老师也拥有了更多时间,他们能将更多精力用于教育的本质问题,即对孩子们思维、能力、审美、品格的教育。
而身为家长,彭守业认为AI老师更重要的意义是,解决这个时代的普遍性问题——有多少忙碌的家长,就有多少需要陪伴的孩子。家长和老师的陪伴永远受时间限制,而AI老师,随时都在。
这一年,彭守业明白了许多孩子的秘密。
比如他们是地球上最需要赞扬的小生物。AI老师有个功能叫语音测评,孩子读英文单词,系统会判定一个分数。“有一段我们分数调得很严,高分非常难。有一天放松了,有个孩子得了7个100分,家长说孩子能兴奋两周。”彭守业说,“你想都想不到,他们会反复地读一个句子10遍,直到读到高分。”
于是,他们在更多功能里增加了赞扬机制,比如多人角色扮演环节,也许是来自新疆的大灰狼扮演者,和来自上海的小红帽扮演者、来自美国的外婆扮演者同场竞技。结束后,系统会自动评判朗诵分数,孩子们会获得点赞。点赞越多,他们的积极性一定是越高的。
抛开工作的身份,彭守业如今也是一个5岁女孩儿和3岁男孩儿的父亲了。他不再像原来那样笨拙,为人父母是毕生的功课,但他已经慢慢习得了一些。
学会赞扬就是他学会的第一课:“比如我女儿喜欢画画,从专业角度我女儿肯定不是最好的。但是我就想,我没有必要要求她是个美术家。就按她的意思画,我就觉得很有创意。”
随着孩子们长大,他们开始领会感情,也开始懂得表达和回馈,父女、父子之间甜蜜的瞬间也在逐渐累积。5岁的女儿如今十分依赖彭守业,理论上来说她已经完全不需要大人抱,但是她还是经常向彭守业索抱。
再比如某天,彭守业用方言跟妻子说第二天要出差,结果第二天一大早,3岁的儿子就守在了门口,不让他离开。他讲起这些事,表情是满足与甜蜜。
他常会和同事王凯夫聊起成为父亲后的一些感触。王凯夫的孩子如今一岁半,他同样做了十多年人工智能,但觉得自己成为父亲之后,看待这份工作的角度已经变了—在原来,更多是产品提一个需求,他们只负责完成。现在他们更希望这个东西真正能有作用,有价值。
彭守业相信,这个AI系统能给孩子提供一些他身为父亲无法提供的东西。“一是信心感,家长不管怎么教,都永远是俯视的,你认为他是你的孩子,而外部的鼓励能给他不同的感觉。二是陪伴,有这么一个虚拟老师和他一块学习、成长,他内心的丰富程度,他看待世界的角度,也一定是不一样的。”
作者:金钟
来源:《人物》2018年第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