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S被分成两半的女人
中年妇女徐熙娣退场,女明星小S登场,大约需要两个小时。
9月19日,台北天气晴热。最强台风“山竹”的边缘在前一晚掠过后迅速离开。今年40岁的徐熙娣女士,在这个周三的上午要按照开学时的报名顺序,前往小女儿的幼儿园做一日“爱心妈妈”。
这个上午,“爱心妈妈”徐熙娣要协助老师帮助游泳课后的小朋友们吹干头发,还要给整个班级的小朋友讲一个绘本故事。
两个小时后,结束“爱心妈妈”日程的徐熙娣和3名工作人员,坐车赶到位于台北东区一个地下车场部分空间改造的摄影棚。在这里,妈妈徐熙娣变身明星小S。
在化妆和换装完成前都不对外开放的休息室里,一个H形的挂衣架被放置在狭长空间的最里面。犹如每一个和变身相关的神话那样,这个转变首先是关于衣物的改变。
“我今天穿了一套休闲服过来。”已经换好一套合身条纹西装,脚上是某著名红底细跟高跟鞋的小S,从化妆镜前起身带《人物》杂志记者走到挂衣架前。她用手指掀开一件几乎洗到发灰的宽大粉色T恤,露出一条爬满黑猫图案的绒线睡裤。
“这也太睡衣了吧。”听到《人物》记者的感叹,她辩解道,“可是这件很可爱诶,我还自己修过,因为我很在意这件衣服,买回来把领子剪大了,不会卡到这边。”她随即用手做了一个卡住脖子的动作。
该上场了。
高低错落的打光灯包围下的黑色幕布,犹如某个黑白电影时代的场景。当头顶的光打下来,在几乎只有不同灰度的黑与白里,她冷色调的面部肌肤,强光下略微下垂的嘴角和睫毛形成的小小阴影,竟让这位过去20多年来一直以综艺主持人和谐星身份出现的女明星,有一刻极像默片时代的古典女星。
但这一刻很快被她的嘟嘴、大笑、快速踢起的右腿或者吻向姐姐大S的动作所打破。在姐妹俩的正前方,工作人员按照事先确定的一份合约细节,摆放了一面狭长的全身镜。每当她们做出一个动作,即刻就能从眼前的这面镜子里,反观到那一刻的自我镜像。
这一刻,她扮演的角色是明星小S,在镜头前严格地管理和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她其实做不到像大多数同行那样严格地监控作为明星的形象输出——她不会走到摄影师的电脑前一起翻看此前拍摄的效果,她的经纪人和助理也并没有像姐姐大S的工作人员一样全程在旁拍下样片,在等待下一轮拍摄的间隙,迅速挪到大S身边给她过目。
在此前一周,收到两份采访提纲的两位经纪人,也做出了几乎和各自艺人性格相吻合的反应—大S方面给回一份多达25条的采访名单建议,而小S方面只是建议去掉一个在她们看来不合适的外围采访对象。
这种松弛,在拍摄现场逐渐开始不受控—即使是在第一套和第二套服装拍摄的半小时间隙,她还是重新换上粉色T恤和黑猫睡裤出入于影棚和车库。她也是那天唯一一个穿人字拖来工作的人。
拍摄杂志照片,被小S称为自己最享受的一个时刻。其他时候,无论主持、出席活动,还是演戏,她都觉得“压力有点大”。
“每次拍杂志的时候我就是觉得自己好自在,我就是一个天生的巨星,你就是可以把小时候所有在房间里面演的戏,跟很不要脸的表情,尽情地发挥在杂志上面。这是我最enjoy的时候,那一刻照片出来,都觉得自己,哇塞,太像巨星了,怎么可能会这么美?然后就会发给我老公看,说baby,快点,快点,你看我多正!”
但只有包括她在内的不多人知道,没有变身成“巨星小S”前的徐熙娣,有多么的“窝囊”。
“我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离工作比较远的时候,譬如说我还在化妆,态度都会很轻松,或者收工之后轻松的样子他们都看过。可是只要我开始紧张的时候,我就会有一种很窝囊的表情出现。”
“窝囊”表情出现的直接征兆是泪沟开始明显。于是工作人员开始说她,“你那个窝囊的脸又出来了!你真的是我看过双子座的女明星里面最窝囊的!”
“真的吗?刘若英不会像我一样上台前紧张吗?杨丞琳不会吗?”她每一次都会像第一次一样,追问他们合作过的艺人,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没有像你这么窝囊的”。
可是等到摄影一开始,“那个窝囊的感觉就会跑掉,自动知道要怎么表现自己,可能是老天爷赏饭吃。”
窝囊、紧张的徐熙娣和知道“怎么表现自己”的明星小S,就这样在同一个身体里共处了20多年。
事实上,更早的时候,小学三年级以前,她已经习惯和两个角色、两种身份共处。那时候,她喜欢躲在奶奶家银楼的阁楼上自己玩:“演很完整的一整出老师和学生的戏,真的落泪说,老师,对不起,然后自己打手心打到哭。在没有人的空间,我就是大大方方演得很投入。或者是我妈煮了一锅粥,我放学回到家发现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太好了,我就会盛一碗粥,开始演家人都死掉了,然后开始哭。”
有时演着演着,姐姐或者母亲突然闯入,她会觉得“好像裸体被人家看见一样”。姐姐徐熙媛会骂她,“徐熙娣你疯了。”看上去很分裂,但一个人的时候她依旧“演得很疯狂”。
“对,(很分裂),但我就是很喜欢扮演,很喜欢一人分饰两角。”
一个月前,《人物》杂志第一次见到小S是在北京大兴星光影视园的一个录影棚里。
这天下午是蔡康永和小S继两年半前结束《康熙来了》录制后,首次合体主持的新节目《真相吧花花万物》的最后一集录制。节目组请来赵正平、沈玉琳、瑶瑶等4名过去在“康熙”最受欢迎的老咖。与此前录制的四五期节目相比,“康熙”老咖的到来,让节目监控室一直充满巨大的笑声。那一刻,现场的嘉宾和场外监控室的人,都有一种重回“康熙”的错觉。当然,那也是整个节目12集里小S最自在的一期。
一个月后,小S在台北工作室里,很直接地告诉《人物》记者,“最后一集确实是让我有觉得好玩,但也没有一定要‘康熙’合体,复刻一个‘康熙’这样的想法了,不会,完全不会了。”
她似乎一直随身携带一只灵敏而又坚定的按钮,当按钮摁下,显示“结束”时,她会毫不留恋地离开之前她还在以明星和主持人身份所流连的幻境。就像《真相吧花花万物》录制完毕,当工作人员问她此刻最想做什么时,她没有一秒考虑,答道:此刻,就想,回家躺平。
“回家躺平”是路人徐熙娣和明星小S的最大梦想交集。即使是在两年前录制最后一集《康熙来了》的那晚,她也曾跟当时的制作人李国强请求,“可不可以干脆就不要录我们最后的那一集,直接等嘉宾来录完上面两集就收掉好了?”
李国强记得,当时旁边的蔡康永听了说道,“徐熙娣,都已经最后一天了,你到底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回忆那天的对话,小S依旧皱眉说道,“我就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多留在那个节目。所以真的是一收工回到车上就觉得爽快,然后完全没有再想它结不结束这件事情。”
她记得,最后一集,影棚熄灯了,她和蔡康永手拉手穿过大门走回后台。一回到休息室她立即换衣服,“我说康永哥,拜拜,我要走了,他说好,拜拜。”
事实上,这个想要回家躺平和飞速离开录影棚的小S,在过去15年里一直存在。《康熙来了》制作人之一的B2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小S,“这是她的习惯啊,她一进来就会说想回家了,如果哪天没有听到她碎碎念,反而不习惯。”
“康熙”每集的播出时间是45分钟,每当录影超过90分钟,小S便开始坐不住,她会在桌子下面“捏蔡康永的腿”,让他知道自己很想做ending,有时候她会说“好了谢谢大家”,蔡康永就说,“嗯?谢什么,我还没问完。”
于是,那个一进录影棚就嚷着早点录完回家和一录完就迅速离开的徐熙娣,与《康熙来了》中那个号称是“蔡康永手下一条狗”的主持人小S,产生了巨大的张力和落差。
在节目里,她坐过马英九的大腿,剪过费翔的胸毛,关怀过李敖的前列腺和连战的内裤颜色,创造了“新鲜肉体”和“鲜肉”等后来广为流传的词语,并在电视里“暴露对美女的刻薄,对猛男的贪图,那肆意于雄性肌肉的上下其手,不正是她代表东方女性出了一口怨气的方式?这数十年甚至百年的伪装与允许,只有男人可以做的事,S大剌剌地干给你们看。”(著名电视制作人詹仁雄语)
在长期合作者B2看来,小S是“大家所知道的典型的台上、台下完全两样的艺人”。
“当面对镜头,把她丢上去,你需要她比较认真或是疯狂地干嘛都可以,但她只要一离开摄影棚,她就是另外一个人。她比较害羞啊,比较想回家睡觉这种,就是完全相反的个性。”
而与节目中先锋、狂放、大胆、自信的表现相反,几乎所有受访者都提到了小S的胆小和不自信。
大小S曾经主持过的节目—《娱乐百分百》执行制作人素梅还记得,那时小S二十出头,“如果节目有新的单元,或今天要访问一个她很喜欢的巨星,她会很紧张,
很紧张她就要去大便。”好朋友范晓萱则说,她所熟识的徐熙娣“私底下是个没自信,很容易紧张,胡思乱想,怕这个怕那个的人”。
上台那一刻,是属于小S的变身时刻。
她还记得,此前12年,每周三录制5集《康熙来了》。每次从休息室出来去现场的时候都会经过一面道具墙。每一次经过,她都会捅一下,“康永哥就说,你一定要捅那面墙吗?我说我一定要捅它,然后就捅了12年。”
每次经过那条大概需要30秒走完的通道,她就会在手指捅下去的瞬间,跟自己说,“好,上工了。”这似乎是她变身前的一种过渡仪式。而这之前,她已经换下睡衣和拖鞋,就像超人穿上制服一样,换上展现身体和腿部线条的紧身短裙和高跟鞋。
“其实我属于不是‘有种’的人,我很讨厌当leader。我知道自己的个性就是像我的二女儿一样,我很讨厌跟人家争执、吵架、闹别扭或什么的。”
她至今羡慕蔡康永、陶晶莹、黄子佼能够独力主持一台颁奖礼。每次想到如果自己要独自主持一台典礼,她就会幻想典礼开始前全场停电,或者自己在半路出车祸,“但是不会死,比如说伤了一条腿,没办法到现场主持。”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她曾这样描述面对重大工作时的恐惧。
“康熙”结束后,詹仁雄和小S一起参加了《姐姐好饿》的制作。本来一度确定大小S一起主持,但因为大S再度怀孕的缘故,詹仁雄就建议她“一个人主持看看”。
最终花了4个月的时间,詹仁雄才说服她接受一个人主持。“她经常会半夜打电话问我,我可以吗?或者跟我说,她不想干了。其实小S是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她需要你不断跟她讲,你可以,你绝对可以。”
一上了台,她就会变成一个过度自信、自恋、疯狂的女性;下了台,就恢复成一个胆小、自己吓自己的人。
在好朋友范晓萱看来,小S就是一个矛盾体。“矛盾为什么不能同时存在?虽然可能有点跳tone,但在她身上,不好意思,它就是同时存在的。”
这个“徐熙娣和小S”矛盾并存的故事,很难不让人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双重人格》和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两个文本里,都有一个谨小慎微、存在感稀薄的主人公。有一天,主人公的人格分裂出一个几乎与他自身社会属性和个体性格相反的自我。
在小说和电影里,主人公的一个自我最终都杀死了另一个自我,但在徐熙娣和小S那里,两个自我轮流上班。
在尚未遭遇“明星小S”这个第二自我前,普通人徐熙娣的人生或许可以用“被动”和“卒仔”(闽南语,胆小鬼)来概括。
1978年,徐熙娣出生在台北一个山东移民的家庭。母亲徐妈妈回忆,“熙娣从小个性就很随和,也没有特别的主见。你讲话,她好像也没有特别专注地听,反正我就觉得她小时候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吧。”
徐家开了一间银楼,一家5口和爷爷奶奶还有姑妈们全部住在一起。徐熙娣觉得自己从小就是大家庭里最不受欢迎的那个小孩。她喜欢一个人躲在黑房间里玩纸娃娃,或者一个人对着镜子演戏,有时候披着白床单飘来飘去,幻想自己是《倩女幽魂》里的王祖贤。
有一次,邻居小朋友在麦当劳办生日派对,她是参加者之一。每个小朋友都有机会被抽到中间去表演节目。当她被叫到中间的时候,“内心非常害怕”,可是表面上却因为恐惧而“一直在那边笑”。姑姑看到了就骂她,“笑什么笑,不要那么做作。”
“那句话让我印象非常的深刻,我当下非常受伤,可是我又没有办法跟大人表达我的那个感觉。”她回忆道,“加上姐姐从小跟现在,脸一路都很可爱,以前我爷爷的朋友,那些老伯伯,每个人看到她都带她出去玩,她都好受欢迎。我也很爱爷爷,可是他每次讲山东话的时候,我就会很害怕,因为爷爷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但我姑妈都说我是小白痴,因为我都是这样(微微张嘴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小学三年级前,因为“功课非常差,长相也不讨喜,老师讲的话也听不懂”,徐熙娣一直处于一种“懵懂和自卑”的状态。她羡慕漂亮同桌的多功能铅笔盒,也羡慕她的铅笔总是削得好尖,“注音符号也写得非常漂亮,总会偷看她,想要抄她的答案”。
再大一些,她开始崇拜姐姐徐熙媛的“有主见”和决断力,也承认自己“小时候确实有一点点在follow”姐姐的脚步,因为姐姐总是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事、物”。
“比如我们三姐妹小时候玩挑老公的游戏,那时候不是有成龙、元彪、洪金宝吗,她就很明确地知道她喜欢元彪,会率先说元彪是我的。我也就只好挑成龙了,其实成龙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那我就只好说,好吧,成龙是我老公。后来大S要演潘迎紫,然后我就会说好,那我演婢女。”
童年时代,有时父亲酒后会发酒疯,她内心“极度害怕”,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乎每一次,都是大S第一个从房间里冲出去指责父亲,或者拉开他和母亲。
小S记得,“大S真的永远都是第一个冲出去,然后我和大姐就跟着出去,我们会有一个队形,我是第三个。大S会说,我们走,离开这里什么的,她很敢把自己的愤怒跟保护的那个力量发挥出来。”
渐渐地,大S成了徐家母女4人的主心骨,后来也成了好朋友们中威望最高的“大王”。
范晓萱记得那时3人一起出去吃饭,“突然就会发现熙媛已经在瞪那一桌,我们就觉得完蛋,就是‘杀手’要开始出现,然后我心里会开始想待会儿如果怎么样的话要怎么办。”
而每当这种状况发生时,“熙娣就是整个在放空。我跟你讲,当她很‘卒仔’的时候她就会放空。或者这个问题她不想讨论,她就开始放空了。”甚至到她婚后,当感觉气氛不对,可能会吵起来时,为了避免冲突,她也会选择假装看向窗外。
好朋友吴青峰也对徐熙娣的“卒仔”印象深刻。2016年,小S因在金曲奖上跟吴青峰开玩笑叫他“峰姐”而引发风波。那天典礼后,吴青峰忙着做很多访问,没有及时看手机,等过了几个小时,才看到手机上一堆小S发来的信息。从一开始有点开玩笑说“你应该不会生气吧”,到后面带着哭腔说“你不要生气”。“老实说,我一开始听到她哭了,还不小心笑出来,因为觉得她实在很可爱,也很暖啊。在台上爱开玩笑,一下台又很怕让别人不开心,自己有很多小剧场……如果未来可能写一首关于小S的歌,我想写一首《卒仔》。”
在发掘了两姐妹的“台湾综艺教父”王伟忠看来,“大S是一个非常为家里着想的人,全家人都要听她的。小S就是什么事不做决定,大S做决定就好,她们是一直这样长大的。”
甚至进入演艺圈,也是她跟随姐姐、被姐姐主导的结果。
徐妈妈回忆,“熙媛是从小就打定主意要走演艺圈这条路了,她从小学起就说以后要当艺人。熙娣是懵懵懂懂的,完全处在那种放空的状况。”
还没有上艺校前,大S已经通过试镜拍摄了不少广告。有一次,姐妹俩一起去试镜,大S跟对方说,“我还有个妹妹,要不要一起试?”
最后那支炸鸡广告用了小S。在广告里,她一个人表演了“从优雅吃,然后吃到最后整个人发疯”。那个广告播出后,开始有一些广告导演注意到这个跟美少女路线不同的女生。
初中毕业后,姐姐徐熙媛没有跟任何家人商量,自己决定放弃考高中,进了艺校。一年后,一向随和又容易被姐姐说服的徐熙娣也放弃高中,跟着姐姐考进了华冈艺校。
进校不到一年,就有经纪公司来找徐妈妈,但对方只想签姐姐。看到姐姐即将成为艺人,徐熙娣并不羡慕。但从小一起长大和互相陪伴的缘故,姐姐希望妹妹跟她一起出道。
大S记得那时小S说:“不想要当歌星,还没有想好未来要做什么。”她开始设法说服妹妹:“你想想看,我们当明星,可以穿纸娃娃上面那种蓬蓬裙啊,不是很棒吗?”但妹妹想了想说,“我其实不想穿那种衣服,很烦。”
姐姐又劝她,“我们当明星的时候,可以娱乐观众。我们两个爱开玩笑,聊天啊什么的,都可以给观众看到,让观众觉得很开心,等于做的是一个好的职业。”
小S想想说:“好吧。”
事实上,那时大S用来说服妹妹一起出道的理由,并没有在她们作为组合歌手出道后的几年内实现,却异常准确地预见了妹妹徐熙娣未来的主持人生涯。
因此,小S总有一种“我的人生被大S在掌控”的感觉,因为那个时候姐姐就是一家之主,她总觉得姐姐“把自己弄得好像一个女超人”。“反正她要扛下全世界,比如我不知道要不要做,她会给我一个力量,然后我说好吧,那就去试试看。我人生有很多决策都是听她的,像‘康熙’也是她当初鼓励我,我才接的。”
1993年,在姐姐的主导下,徐熙娣和徐熙媛组成SOS组合正式进入演艺圈。但接下来5年的歌手生涯,并不顺遂。
主持人吴宗宪是当年与姐妹俩同一家唱片公司的师兄。他记得姐妹俩出道几年后,那家唱片公司因经营不善状况惨淡,而他刚刚在歌坛上面“有一些小成绩”。台湾那时有一个很火的节目叫《龙兄虎弟》,他每去两次,就可以带师妹SOS去上一次。
到1997年,唱片出了大概四五张后,小S记得最后一次的唱片签售会选在一栋新开的百货公司举行。那个广场可以容纳千人,但那天大概就来了50个人。隔天,梁咏琪在同一个地方开签唱会,“现场爆满到不行”,那一刻,她知道她们的演艺事业,“已经彻底down到谷底”。
这时,王伟忠找到了姐妹俩。
那是整整20年前的一个中秋节晚上,那天正是台风过境,他记得“风大雨大”。因为天气缘故,台下观众“走得稀稀拉拉”,但是两姐妹一上台,特别逗趣的对话方式,让很多本来拿起凳子已经离开的观众又坐了回来。
他看重这种特别的“聚众能力”,想办法解除了姐妹俩跟原公司的合约,推动她们从歌手向主持人转型。
正如5年前姐姐劝妹妹一起出道时所畅想的那样,不做歌手的姐妹俩反而因为“爱开玩笑,聊天啊什么的让观众觉得很开心”,获得了一份“好的职业”。她们一起主持的《娱乐百分百》,成为拯救两人演艺生涯的转折点。
而一向被动、自卑和怯懦的徐熙娣,则在这个节目中,第一次让大家看到了她在观察和表达上的独特天赋和先锋者的那一面。普通人徐熙娣和明星小S,也开始在这个节目里以一种分裂和自反的方式共存。
在台湾综艺节目和娱乐新闻史上,创立于1998年的《娱乐百分百》是一个具有开创性的节目。在这个节目里,“受不了老派”的姐妹俩不受限制地开创了许多新玩法。
比如站着主持和移动主持。节目前执行制作人素梅记得,在大小S之前,包括娱乐新闻在内的新闻主播都是“坐着主持的”。因为大小S很活泼,从她们开始主持人才走来走去,慢慢带动了一个风潮。
有一次,小S肚子痛要上厕所。等她进厕所后,大S也跑进厕所,随后摄影机也跟着大S进了厕所。有时,两人还会在节目现场点披萨,“玩了很多这种现场直播可以玩的东西”。
素梅记得,跟幕后人员互动,最早也是从小S开始的,“因为她需要有人跟她互动,否则她会觉得尴尬”。当小S讲了一个笑话或者唱了一首歌,她会直接问摄像机背后的工作人员小隆,“好笑吗?”对方会上下摇动镜头作为回应。
徐妈妈记得,那个时候,两姐妹“疯疯癫癫的”,常常动作太大,“一不小心那个镜头就出窗了,就是人家所谓的那个‘脱窗’。你在那边,你不能超出这个范围嘛,观众可以看到现场外的东西,反而觉得很稀奇。”
“脱窗”、出界、破坏常规与幕后人员互动,这一切让小S天然地在节目中实现了布莱希特所说的“间离化”和“陌生化”效果,打破了幕前和幕后,摄像机取景框内和外的界限。
而姐妹俩在节目里常聊的家常生活,更是消弭了严肃刻板的新闻播报与私人日常生活的界限,影响那之后整个台湾综艺和娱乐新闻的语态。
小隆记得那个年代的娱乐新闻一般播放歌手作品发表会之类的新闻,而《娱乐百分百》“比较多的反而是她们在话家常,聊她们的好姐妹,聊妈妈,聊她家的狗,什么都聊”。到后来,很多观众都已经非常熟悉徐家的各种琐碎细节,有一次家里一只狗病了,还有路人拦住徐妈妈问她,“狗好些了吗?”
《康熙来了》的策划者詹仁雄则觉得,《娱乐百分百》“就是一个真人秀,她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基本上都不太会被美化或粉饰。”
艺人陈汉典在出道之前很少看综艺节目,参加“康熙”后,他去回看了《娱乐百分百》的一些片断。“看了之后觉得,哇靠,还可以这样主持啊?就是S姐是直接在节目上哭,哭着叫离家出走的大S回来,我现在情绪就是想哭,我没有办法照流程走,我就玩我自己的一套。那个时候没有网红,而她们是20年前就在做这个事情。你要知道,20年前做这样的东西,尺度来讲很厉害。”
但徐熙娣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即使是在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走红”和获得明星身份感的《娱乐百分百》,节目上那个疯狂、大胆、无界限的小S下面,依旧躲着一个胆小和不自信的徐熙娣。
就像小时候一个人在阁楼上演戏一样,她在节目里也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叫做“徐老师”的角色。“徐老师”每周三做健身教学。徐熙娣回忆,因为自己“就是人来疯,慢慢开始变成rap,角色习性又变成一个很夸张的角色。”
大概做了3年“徐老师”后,“到最后开始真的被‘徐老师’这个角色弄到有忧郁症”。有一天,徐熙娣觉得这个角色实在是令她太痛苦,“那天我就崩溃大哭,我就自己一个人开车,想开到一个很远的地方,让我自己(消失)。我只是想要让大家吓到,或者让自己有一个发泄。可是后来开到一个我真的快要不认得的地方,我就有点害怕,就又默默地开回家。”
在大S想要专心做演员而小S无暇同时顾及《娱乐百分百》和《康熙来了》的录制后,素梅和小隆在她们离开后不久,也离开了那个节目。但两人都觉得那是工作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
素梅觉得后来让小S真正成为华人世界巨星的《康熙来了》,“其实就是大型《娱乐百分百》”。她觉得,“能够用讲话做到这么好笑,真的只有小S。小S就是脱缰野马,突然神来一笔,好像没有什么人可以聊天聊到让大家这么开心了。”
但事实上,离开摄像机镜头的徐熙娣,几乎过着一种和“野马”以及明星小S相反的生活。
尤其是家庭生活中的徐熙娣,依旧是一个极度害怕发生冲突的“胆小鬼”。在最后一集《康熙来了》中,她承认,有一段时间,每天跟丈夫一起早餐,都会感到忐忑。“如果那一天报纸娱乐版又出现我飞扑男明星的新闻,我就会偷瞄他的反应,如果他看一下就翻过去,我的心就会放下来。”
最近两年,她最有成就感的事之一,是她终于在丈夫Mike掌控的家庭空间设计中,为自己谋得了一张梦寐以求的木质餐桌。
小S承认她和丈夫Mike的审美“实在是相差太多”。家里她最喜欢的一个角落就是书房,因为她在书房桌子上摆满了用木制相框装着的家人照片。每次走到那个角落,她都觉得那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可是我老公是一个超级电子挂的人,他在房间放了一个电子相框,然后插给我看的时候,他就说baby你看这个怎么样,我想说天哪,他怎么会把(照片)一个这么有人气的东西,变得这么样的无感跟冰冷。”
除了电子相框,由建筑系毕业的丈夫负责设计的整个家,让她第一次进屋就“傻眼了”。
“因为实在太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了。房间很华丽,非常华丽,电梯门一打开,地板就是大理石,有那种类似葡萄藤的纹路,有水晶吊灯,沙发是马毛的。我真的恨死了马毛沙发。我最没办法接受的是,我们那边有一个撞球台,但没有餐桌。重点是那个他还装了LED灯,然后一进去的时候他就现场操作给我看,他说Baby你看,有绿色、橘色、蓝色、黄色,我当时真的吓呆了。然后那么大的客厅,只有公婆那边才有一个真正的餐桌,是一个圆桌,是要转的那种。可是那个玻璃非常的重,每次要转那个桌子你知道,要靠指力,我都会在心里火就会升上来。我想算了算了算了,这是我老公,让他发挥他的长才,就一直默默忍受。”
后来,她真的快受不了了,就一直问丈夫,“你到底买那个撞球桌要干嘛?”每次姐姐们和徐妈妈过来,她都希望母女4人能够围坐在一张木质餐桌前。但因为只有那个撞球桌,每次她们来,就只能先把包包放在撞球台上。
等客人走后,Mike会说,“baby,你可不可以跟你妈妈和你姐说,那个包包可不可以尽量不要放在撞球台上,因为那个崩皮很高级。”
“我真的心已经断了好几次。到婚姻的中间我想说算了,我包容已经很够了,我也要把自己的声音大声地讲出来。我就跟他说,baby,你如果再不把这个撞球桌弄走的话,我真的觉得这个家我会待不住,我只需要你给我一个木餐桌,让我妈妈来的时候,有地方坐,包包可以有地方放。”
到大概三四年前,她的愿望终于达成。那张木桌成了“康熙”停了之后,她人生“一个很大很大的安慰”。
那段时间除了拍杂志,她多出许多空闲时间,就开始去花店买破旧的小花瓶,插几支枯萎的花进去,摆在木桌上。Mike宴客要买“那种超高的牡丹花,或者百合花,他就是喜欢一切都是旺盛、美丽、完整,我就觉得那不是我喜欢的风格,我就是喜欢手织的那种餐垫,烂烂的花瓶,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看小孩子抢我做的菜,这就是我喜欢的感觉”。
然而这样的生活过了两三个月,她的内心又开始“变得很慌”。有一天早上起来,她告诉公司,自己休息够了,可以接工作了。于是,徐熙娣和小S再次合体。
“她们是光谱的两端,”蔡康永告诉《人物》杂志,“她一直在这两端之间游移。”
《人物》杂志封面拍摄结束的第二天,我们在忠孝东路一间门口写着“太平犬象有限公司”的工作室里再次见到了小S。大象是小S右手背的刺青,她喜欢大象的顾家,而象群又常常让她想起徐妈妈带着3个女儿一起生活的母系状态。
这天,她穿的依旧是前一天那件宽大的粉色T恤,头上是她标志性的猫耳朵发箍,背的依旧是那只她的所有粉丝都已经熟识多年的帆布挎包。由于使用时间超过七八年,帆布和底部皮层交界的地方,已经磨出20厘米左右长的一条破洞。
徐妈妈告诉《人物》,“昨天、前天吃饭,我说宝贝你可不可以换包呢?对啊,那么大,然后都用脏用旧了。”
但她还是没有换包的意思,“因为它就是很好用啊”。很多时候,服装师或者助理会提醒她,“巨星,你要不要换一个包包?”
“然后我就说why?巨不巨星很无聊,我说有人会care我背什么包包吗?或者她们说,巨星,应该买鞋喽。我就说,难道我换一双高跟鞋收视率会变高吗?”
在《真相吧花花万物》最后一集录制结束后的后采中,工作人员问她关于消费的看法,这个出道已经超过20年的女明星用收工后的低沉语气说,“我觉得我真的不是很能理解爱买东西的人。”
但有趣和荒谬的地方也正在这里——她在一个鼓吹消费、研究消费的综艺节目里公然意兴阑珊。她在更广大的明星参与并深度介入的消费社会和高欲望行业里,一直在低物欲的底子之上,扮演着一个时尚而活跃的女明星。
好朋友makiyo和范晓萱这样回忆少女时代大小S的房间风格:“熙娣的房间很空,就是一个床,一个电子琴,她不喜欢囤积东西,而熙媛的房间,保养品很多,衣服、鞋子,她那个时候的衣柜、更衣间,就是已经可以媲美精品店那种,我们都觉得我们在那个时期,一在她面前我们好像就变成很小的小朋友,因为觉得她好成熟啊。”
因为房间很空,朋友们都喜欢坐在徐熙娣房间的地板上,可是“Barbie(大S)的房间就很像一个圣殿,像殿堂,就不是随便人可以进去”。
Makiyo记得那时候圣诞节交换礼物,大S和吴佩慈的礼物都是高级保养品或者饰品。而她印象最深的一次,小S竟然把她不用的卫生纸作为礼物进行交换。
《康熙来了》前制作人之一的B2记得,2009年他第一次接手“康熙”的时候,小S已经每周录影都是“睡衣、睡裤的整套装扮过来的”。最后一任制作人李国强则记得,后期录节目,她甚至会穿饭店的浴袍和拖鞋过来。
“其实她有好多好多的购物机会,比如说她去fashionparty,都会有很多机会买。她会买很贵的给她婆婆跟给我,但她自己都不背,她就觉得没必要。家人吃饭,有时候她随意到我都说,你穿睡衣来?她说妈,没有,这件是优衣库。我说,这不是睡衣吗,就是你送给我的睡衣。她说没有,她还是觉得优衣库是名牌。”
徐妈妈觉得,“这就是她自己,她工作就是很尽责工作,不工作她就很尽责做自己,比路人还要路人,她也不去讨好别人。她有时候穿到她女儿都看不下去了,说妈妈,你穿这样子?但她也无所谓。”
面对大家让她换包的建议,徐熙娣的态度是,“我就是要背这个包包背到烂,我就是要穿像睡衣的衣服出门,还有夹脚拖鞋,这些事情真的不要再烦我了。然后,我的人生就是要这样过了。”
她承认徐熙娣的松弛和明星小S的紧绷,“都是我真实的一面,我只是(根据情况)看把哪一块放大”。
“就像穿上高跟鞋,出席代言的活动,我一定得说我的皮肤是华人女星里最好的,就是得讲一些让厂商觉得请这个代言人真的没错的那种话,那是一个当明星的责任。所以换上高跟鞋那一刻我就会振作起来。可是一回到饭店卸妆什么,真的反差非常大。我觉得观众如果装摄影机在饭店房间或是在我餐桌的话,那一定是比我在舞台上精彩更多倍。”
小S的微博或许可以部分承担上述她所说的摄影机功能。微博上的她,可能是中文互联网最松弛的明星之一。
范晓萱有时会担心小S喝多了录制的哭泣视频会带来令她不愉快的评论。隔天她问小S,“哎,你怎么会po那个?她说我觉得没什么啊,我说那你有看评论吗?她说没有哎。我说所以你是po完然后不看评论?她说对啊,只是为了发泄一下。”
年岁越大,范晓萱越觉得徐熙娣“有种”,“她是我见过最有种最真的明星。她很独特的地方是她可以让你看到她最性感、最美的一面,也可以把自己很落魄或是很……的一面拿出来。美的、丑的、擅长的、笨拙的、自傲的、自嘲的、开心的、委屈的……她是什么,就是什么,她把她的所有都摊在阳光下,毫不保留,只有她敢,我不敢,你敢吗?”
陈汉典说自己不敢。“她没有任何的偶像包袱,我还有嘞。对啊,我还有,为什么我会有?”他觉得,“弄得很丑,无所谓,但是有些东西我就没办法像S姐这么坦荡荡,她真的可以什么都讲,我好像没有办法。”
徐妈妈则觉得女儿很奇怪,“我有时说,宝贝,真的不好看。她说不会,我觉得蛮漂亮的。有时候大S也会说,妹子,你该换个角度了吧?她老是把手机架在那个位置。”
小时候,徐熙娣是她最担心的一个女儿,因为她“总是二愣二愣的”,但是现在,她很佩服这个女儿,因为“她的欲望不高啊,所以她全然接受”。
助理和造型师也曾劝她少在社交网络上发一些太日常化或者家庭式的照片,多放一些精修的时尚大品牌照片。“可是我实在是懒得经营,他们就一直说明星都会找一个随行的摄影师拍漂亮的照片,当场修,然后就立刻丢到上面。然后我被动式地说,好好,你去找一个。可是我真的觉得好烦,就是有完没完啊。”
最终,团队帮她找了一名摄影师,但她坚持那些照片发到ins就行,而微博跟脸书依旧是自己“真的有想发的东西才发”的地方。
她从没有特别长久地流连和陶醉在明星小S的角色里。一旦需要进入,她投入得彻底,而一旦结束,她离开得也迅疾。
她决绝地区隔属于徐熙娣和小S的两个部分。而这分裂的两半和两个自我,长年在同一个身体里自反,同时也互相倚靠—有时候,普通人徐熙娣反对小S,有时候,明星小S会“杀死”徐熙娣。一半时候,大胆张扬的明星小S为胆小不自信的徐熙娣实现人生的奇幻漂流,而更多时候,松弛、懦弱、低欲望的徐熙娣,在为置身高欲望、高强度、高戏剧化名利斗兽场里的明星小S,提供来自日常生活的最绵长抚慰。
9月23日下午3点,吴宗宪在中天电视台的一间休息室里讲起他和小S作为谐星、主持人和艺人的共同命运。巧合的是,半小时前他刚结束录影的影棚,正是《康熙来了》过去的录制间。
“舞台上的表演跟舞台下的角度,欢喜跟悲伤它必须要取得一比一的平衡,否则人就会失衡。你在台上永远在那儿开心快乐,底下也那么开心快乐,你什么时候安静呢,对不对?”
他觉得徐熙娣和他的工作是“扮演小丑,所以我常常讲,小丑跟白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小丑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白痴不知道——我在台上演一个笨蛋,‘哎哎哎’,一下了台我还是‘哎’,那还是一个笨蛋,对吧?然后台上已经冷到快冻死在路边了,旁边喊‘咔’,一个起身跟旁边人说‘待会儿去吃火锅’,这个就是我们的舞台人生。所以上台总有下台时,有时候飞机飞得多高不重要,重点是降落吧。”
蔡康永说,徐熙娣让他最欣赏的一点在于,“她的伶俐常常接近一种很潇洒的智慧,令我惊奇。”
詹仁雄认识徐熙娣已经超过20年了。在他眼里,徐熙娣是一个“很清楚她自己是谁”的人,“这件事情对一个红这么久的女明星来讲是困难的,因为越到后面,她越会去想扮演一个观众期许她变成的角色,某部分她是抗拒这件事情的,她只想要做她自己。”
并且,“她当然熟稔这圈子的法则,也有各种让银幕形象更完美的手段”,但是詹仁雄觉得“S没有,她选择了一条比较难走的路,她几乎把人生的酸甜苦辣都共享了,无分好坏,不管悲喜,20年的少女情怀到少妇了然,满屋的搞笑、眼泪、脆弱、懊悔、原谅……”
在詹仁雄眼里,小S不仅是知道自己喊停的“小丑”,更多时候,他会在她身上看到古典默片时代“一个女伶的样子”。
“小S就很像一个女伶,但不是一个典型的女明星。她很像很久以前的那种法国女伶,她很小就出道,生活圈子很小,有点像金丝雀,容易受到惊吓。女伶在那个笼子里头,唱歌很好听,表演很好看,很专注在她的表演上面,可是面对灯光熄掉了,舞台收起来的时候,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又回到了一个很没有自信的小女生,当灯光熄灭了,观众散去的时候,她的那种孤独感会更大。”
B2觉得这种分裂“好美”,“在我经验里,场上跟场下比较像的人比较多,S这种人不多,女生里面我几乎没看过第二个。”
他觉得徐熙娣的“处理方法是最好的,这应该是天赋,这是没办法复制的,学不来”。
一个月前,B2和康、熙一起在北京完成了《真相吧花花万物》第一季的录制。关于做节目,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记得的一个画面发生在15年前。那时,小S是他参加制作的《周末三宝Fun》主持人。第一次出外景的时候,小S要完成一个集齐七色内裤的挑战。
他记得,“她拿着一件红色的内裤吧,丁字裤,然后强逼着王伟忠先生去换了,而且还要拍一张照片,可是我们没有请她找伟忠哥,是她自己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儿,然后跑去找他,然后我们大家笑歪了,那是我人生最记得的画面,多无聊的节目啊,那是我人生最记得的画面。”
而现在再回看那个节点的小S,正好处在某种命运的分界点上。在那个节目结束之后,骑鸵鸟、找内裤、生吃洋葱的谐星主持人徐熙娣,在接下来的《康熙来了》12年中,获得了超级明星的身份,成为一个穿梭在双重生活中的自反分裂者。
“如果有人一直觉得自己是明星,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疯狂的事吗?”
那个身处台北公司工作室的下午,她不止一次对“明星”这个身份表示“感恩”,同时也报以同样程度的疏离和质疑。
“就像我发的脸书,有时候稍微看一下那个点击量蛮高的,然后自己很爽,可也就是爽大概10秒吧,也就过了,因为人生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关心吗?我还要担心今天早上我要当爱心妈妈,还要准备什么小礼物,然后要讲故事的时候台下要给我女儿面子,人生有好多事情要去做,流量什么的,根本就是人生的稍纵即逝的东西。”
“所以你今天早上讲的是什么故事?”《人物》问道。
“我今天早上讲的是我最喜欢的很薄的、已经被我念得很旧的一本。
那个故事是讲,公主跟王子打扮得很漂亮,本来要结婚了,结果火龙把王子抓走,然后公主去救他,用智慧去骗火龙说,你是不是很厉害,你可以喷火烧掉森林,你可以转几圈什么的。那个火龙为了表现自己,变得很累,所以就累到睡着,然后她就很高兴,把王子救了出来。但是火龙把她的衣服都烧光,头发都焦了,弄得脏兮兮的,她就在路边随便捡了一个纸袋,套在自己身上。结果王子看到她第一句话就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头发都焦了,你怎么穿得这么脏,你看你哪像个公主?你现在回去把自己弄得像个公主再回来见我。
然后那个公主就很生气地说,你穿很漂亮的衣服,你有很漂亮的头发,你像个王子,可是其实你就是一个大烂人。然后那个公主最后就穿着纸袋的衣服,很高兴地跳着ending,就跳着离开。
以前念那些故事主要是亲子之间想要有一些互动,还有顺便想要练英文,但唯一讲到这本的时候,是我觉得真正值得听的故事,因为所有(其他的)公主其实都是愚蠢至极。就像每次我讲完青蛙王子的故事,讲到最后我都会很火大,因为那个公主就是一个任性的bitch。可是这个故事是唯一我真心喜欢的故事。”
作者:安小庆
来源:《人物》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