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獭和山狮,再到秃鹫和短吻鳄,动物们正在某些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可是那些地方,历史上才是它们真正的“老家”。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遭遇凶猛动物
当美国杜克大学的生物学家布里安·塞利曼发现自己和短吻鳄面对面相遇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见到了鬼。那天晚上,他在美国乔治亚洲一个没膝深的盐沼地里采集螃蟹和蜗牛。短吻鳄是生活在淡水里的爬行动物,所以他没想到会在盐沼地里遇到它。但是它那双红红的眼睛告诉他,这确实是短吻鳄。情急之中,他拿起一个笼子使劲地摇,最终才把它赶跑。
第二天早上,被这一莫名其妙的邂逅所困扰,塞利曼禁不住想,为什么短吻鳄会跑到盐沼地里来呢?他返回现场考察,发现了更多的短吻鳄——而且它们似乎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他回去查阅科学文献,发现短吻鳄并不是唯一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的掠食动物。一辈子从事动物保护研究的他忽然意识到,他过去所学的有关掠食动物的很多看法可能都是错的。
过去一般认为,动物只有在迷失方向或者外出捕食时,才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但它们不会在陌生之地长久逗留。可事实证明,迄今为止至少有23种食肉动物在某些让人大吃一惊的地方定居下来,除了上文提到的短吻鳄,还包括海獭、山狮、狼和一些猛禽。
不过,这件事更重要的意义还在于,它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看法:科学家研究发现,动物们迁移到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生活,并不是因为健忘,“反认他乡是故乡”,而是那些地方在历史上恰恰是它们祖先一度生活过的“家园”;现在,它们不过是拖家带口回到故土而已。
美洲的动物在纷纷返乡
美国加利福尼亚的海獭是最早改变我们看法的动物之一。在18、19世纪,人们为了毛皮大肆猎杀海獭,这里的海獭濒临灭绝。但后来经过长期的禁猎和保护,海獭数量已从几十年前的大约50只增加到了现在的3000多只。最初,海獭的恢复仅限于沿海,但1990年代以后,它们开始在加利福尼亚中部海岸的一个主要河口——埃尔克霍恩沼泽地出现。
过去,海獭种群只生活在海岸,所以动物保护主义者一直以为它们只适合在海岸生活,在那里它们可以在长着海带的海床上觅食。当他们发现,海獭也可以离开海岸,到没有海带而只有海草的河口沼泽地里生活,不觉大吃一惊。后来查阅历史文献,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北美的海獭最早是生活在河口地区的,直到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后,随着河口附近土地不断被开发,它们才被驱赶到离人类活动更远的海岸生活。
这件事迫使生态学家重新审视他们所研究的这门学科。他们发现,迄今我们从生态学教材上学来的很多东西都是不可靠的。原因在于,生态学是一门比较年轻的学科,在它还没有诞生之前,我们就已经把一些物种从它们原先的栖息地上赶跑或者消灭了,后人把既成事实当作历史事实,很多现象当然就无法解释了。
加利福尼亚的海獭并不是一个孤例,山狮是另一个例子。毫不奇怪,一听这个名字我们就会把它与山联系在一起。但阿根廷巴塔哥尼亚当地的历史记载表明,这种凶猛的动物最早生活在开阔的草原上。后来随着南美牧羊业的兴起,它和它的猎物——一种叫骆马的美洲骆驼——才被迫迁移到远离人类的安第斯山脉生活。但是在过去的20年里,随着南美的牧羊业走向衰落,骆马开始回归草原,而山狮也开始走出深山,回到草原来了。
欧洲也掀起动物“返乡潮”
动物的这股“返乡潮”也在欧洲发生了。早在几年前,西班牙动物学家亚历山德罗·马丁内斯-阿布林就困惑地发现,在地上筑巢的地中海鸥正从地中海西部的群岛迁徙到大陆上生活。这些鸟一直被认为只适合在小岛上生活,它们为什么要放弃家园呢?当他考察位于西班牙崎岖不平的半岛上一个罗马帝国时代的人类定居点时,忽然灵光一闪,意外地得到了答案。
他注意到,这个人类定居点的自然环境相当恶劣,由于暴露在冬季的风暴中,种植点东西很不容易。他意识到,古人之所以选择在那里建立村庄,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们受到迫害,不得已而为之。
他把这件事与地中海鸥联系起来。他意识到,正是人类的狩猎使这些鸟离开了它们最喜欢的大陆栖息地而迁移到小岛上。现在,它们不再受到人类的威胁了,所以开始返回它们久违了的家园。正如住在那个人类定居点的人们,在罗马帝国恢复和平之后,就放弃了那个村庄,移居到了别的更适宜居住的地方一样。
马丁内斯-阿布林在2018年6月份发表的一份报告中指出,由于人类迁出农村,以及减少了对野生动物的伤害,南欧的各种动物纷纷回到了它们历史上的栖息地。老鹰和秃鹫为了躲避人类,一度在悬崖上筑巢,但现在正像它们的祖先一样,越来越多地在树上筑巢。同样地,濒临灭绝的地中海僧海豹曾经为了躲避人类的猎杀,被迫隐退到水下的洞穴中,但如今它们正在返回海滩。我们过去以为的动物的某些习性,其实并非它们真正的天然习性;我们过去以为适合它们呆的地方,其实也不是它们自愿想呆的地方;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人类活动造成的结果。
动物返乡,实现双赢
回到历史上的栖息地,对于掠食动物是十分有益的。比如,海獭回到埃尔克霍恩沼泽地生活,可以保护它们免受海里的鲨鱼袭击,而在加州,鲨鱼是造成海獭死亡的主要原因。
但好处不限于此。海獭的回归对埃尔克霍恩沼泽地也产生了有益的影响。由于污染,全球范围内的海草草甸正在逐年下降。然而最近几年,埃尔克霍恩沼泽地的海草草甸不仅没有收缩,反而在扩张。生态学家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最终发现,这里100只海獭的存在是一个关键因素。在污染严重的河口地区,从农田冲刷来的过量养分刺激了海草叶子上藻类的生长,从而使海草窒息而死。但海獭迁徙到埃尔克霍恩泥沼地之后,变成了位于食物链顶级的捕食者,它们抓吃很多螃蟹。螃蟹的食物是泥沼地里的无脊椎动物(如海兔)。随着螃蟹数量减少,海兔长得越来越大,数量也越来越多。海兔靠吃海草叶子上的藻类为食,对海草起到清洁的作用。所以,海獭的存在改善了整个沼泽地生态系统。
在阿根廷的巴塔哥尼亚,山狮回归草原也带来了好处。生态学家发现,它们捕食时留下的腐肉又帮助了濒临灭绝的安第斯秃鹫(因为秃鹫需要腐肉生存),并因此带动了整个草原生态系统的良性循环。
看来,动物的“返乡潮”带来的是双赢的局面。
新的挑战,新的机遇
这个发现还对迄今的环保理念提出了挑战。例如,地中海鸥迄今栖居的列岛被划为自然保护区,但它们在大陆上的家园并没有受到保护。
但是机遇也与挑战并存。比如我们过去总把这些掠食动物定格为特定栖息地上的居民:山狮只能生活在山区,海獭只生活在海边,短吻鳄只生活在淡水河岸……而现在我们却发现,它们在生活上其实是多面手,能在许多自然条件差异很大的地方生活,这意味着可供濒危物种休养生息的栖息地更多了。
这为动物保护提供了新的希望。例如,猩猩属的灵长类动物在1999年至2015年间下降了约10万只。它们传统上被认为只能生活在未受干扰的森林栖息地。然而现在的研究表明,猩猩的适应能力比我们想象的要灵活得多,这为保护它们带来了新的机遇。
为了利用这一点,人们需要找出什么样的生态系统曾经是动物们的家园。生态学家现在已经意识到,对大多数居于食物链顶级的食肉动物的自然栖息地,他们了解得还远远不够。今后,他们需要经常到历史和考古记录中寻找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