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布卡的女子摇滚乐队
2012年7月,阿富汗第一间摇滚音乐学校“声音中心”(SoundCentre)在首都喀布尔开班授课,该校的一名女学生在接受采访时说:“让阿富汗人民接受和允许妇女学习音乐,这需要一段时间。”
2018年2月14日,帮助阿富汗女孩学习音乐的阿富汗国立音乐学院和阿富汗第一个女子交响乐团左拉乐团,获颁有“音乐界诺贝尔奖”之称的极地音乐奖。阿富汗国立音乐学院和左拉乐团的创办人萨尔马斯特博士对记者说:“塔利班统治时期,阿富汗女性不被允许接触音乐。到了现在,阿富汗社会还是不大接受女孩子玩音乐。”萨尔马斯特曾在2014年组织过一场学生音乐会,结果这场音乐会成了自杀式袭击的目标,现场一名观众丧命,萨尔玛斯特本人听力严重受损:11枚碎弹片嵌入了她的头部。
这个世界有很多地方,玩音乐要钱,但在阿富汗,玩音乐要命,如果是女孩子玩摇滚乐,那可能周围的世界都会联合起来要了她的命。
追溯阿富汗的摇滚音乐史,走在最前头的不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而是三个“玩世不恭”的姑娘。布卡乐队由三名阿富汗姑娘组成,是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个发行过专辑的阿富汗摇滚乐队,而且她们还为自己的首支单曲《蓝色布卡》(BlueBurka)拍摄了MV。在画面粗糙的MV中,三个姑娘穿着最保守的服装——全身上下只能露出一双眼睛的布卡罩袍,那双眼与世界之间,还隔着一层欲盖弥彰的纱网。
她们隔着罩袍打架子鼓弹吉他,拿着话筒歌唱,没人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的。她们穿着蓝色布卡,以喀布尔的天际线为背景躲在阳台上小心翼翼地跟着节奏摇摆。“我妈穿布卡,我爸也穿它,我必须穿布卡,布卡蓝布卡,喀布尔的天,也是蓝蓝哒。”再配合她们不加修饰的歌词和旋律,看似粗制滥造的画面中,满满的都是抽象表现主义。
这可能是摇滚乐历史上最珍贵的音像资料,因为这是姑娘们用生命在摇滚。布卡乐队的鼓手娜吉(Nargiz)说:“穿着布卡敲架子鼓是有点麻烦,但必须穿着它,因为这样就没有人能认出我。阿富汗的宗教极端分子要是知道我们的身份,就会来攻击甚至谋杀我们。”
那是2003年,塔利班刚垮台,阿富汗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有的人怀念过去所有女人都穿着布卡的日子,也有的姑娘恨不得明天就能穿着最新款的牛仔裤或者优雅的短裙走在喀布尔的大街上。“我妈穿着牛仔裤,差点把我吓哭”——布卡乐队在《蓝色布卡》中唱出了她们在混沌之中的恐惧。
虽然当时阿富汗政府已经允许女性不再穿布卡出门,但没几个姑娘敢这么做,因为她们害怕被那些想回到过去的极端分子盯上。事实上,哪怕是穿着罩袍摇滚,布卡乐队的三位成员也免不了被塔利班通缉的命运,恐怖分子曾扬言如果逮住布卡乐队的成员,就要在喀布尔奥林匹克体育场3万人的注视下对她们施以极刑。
塔利班政权倒台后上台的阿富汗新政府对布卡乐队也是穷追不舍,曾要求德国方面出示关于她们的信息。布卡乐队的音乐导师便是在阿富汗工作的德国音乐人,他们在极其隐蔽的情况下帮助布卡乐队完成创作,然后带回德国发行。虽然德国方面后来没有为阿富汗政府提供后者想要的信息——因为德国的知情者也寥寥无几,但迫于形势,2003年11月份,布卡乐队选择了归隐,继续在阴暗的罩袍里等待混沌结束、光明来临。
世人眼中的阿富汗像是一个仍生活在公元1100年的野蛮国家,认为这个国家还没有走出黑暗的中世纪。其实阿富汗是有过光明的,只不过布卡乐队的姑娘们或许没有见过。
阿富汗人曾出版过一本画册,记录了1960年代这个国家世俗和现代的一面。那个年代,街头自由行走的姑娘穿着时髦艳丽的连衣裙,轻盈的头纱只是一抹点缀,她们可以去咖啡店、西餐厅、电影院、图书馆或者街角新开的音像店,独自品尝美食或者艺术。
在大学校园里,年轻的男男女女结束一天繁忙的课业后在草坪上席地而坐,他们可以唱唱歌,或者谈谈人生和理想。然而不过三十年的时间,到了20世纪末,在公共场合唱歌竟然成了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举动。
有人说,1960年代是阿富汗的摇滚时代,但那个时候,阿富汗没有摇滚乐。这大概是因为真正的摇滚时代并没有什么痛苦需要声嘶力竭地呐喊。
许多人都认为是“美苏冷战”以及宗教仇恨摧毁了一个现代化的阿富汗,频繁的战争和动乱让社会开起了历史的倒车。
摇滚让刺耳的呐喊披上了艺术的嫁衣,这样的呐喊渐渐产生了作用。
2002年,布卡乐队的三个姑娘冒着生命危险躲在喀布尔郊外的房子里用摇滚乐嘲讽她们穿的衣服。2008年,阿富汗历史上首支男子摇滚乐队——“喀布尔梦想”出道,主唱萨利蒙·卡尔达什说:“我们的梦想就是在阿富汗公开演奏摇滚乐。”到了2010年,归隐多年的布卡乐队再次回归,不仅扩大了乐队的阵容,还在新的MV中直言不讳——《不要布卡》。到了2012年,喀布尔已经有了摇滚音乐节和摇滚音乐学校。2013年,喀布尔举办了一场女性摇滚乐专场,500多位阿富汗妇女在“声音中心”摇滚学校的表演厅里大声呐喊,美国大兵则在学校门口扛着枪保障她们的安全。
表演厅里震耳欲聋的声浪让她们暂时得到解放,但她们知道,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一刻实际上是岌岌可危的。在女性摇滚音乐节开始前,承办这场盛典的摇滚音乐学校就被阿富汗时任司法部长哈比布拉·哈勒卜指责为“卖淫和不道德行为”的庇护所,而阿富汗当局多次想要取缔这间学校。
是的,极端保守的势力仍然庞大,并且拥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因为妇女的解放意味着有些人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家暴,不能自然而然地包办婚姻,更不能在光凭借性别的差异就站在高人一等的阶层。所以说,历史的倒车,看起来说开就开,但实际上总得有人把轮子转动起来。
“阿富汗音乐界的男性甚至不想给女孩一个机会,他们在女孩还没开始演奏前就嘲笑她们的能力,”摇滚学校的一名女学生曾想过组建一支公开的女子摇滚乐团,但最后都没能如愿。“最恼人的是,我们说的不是那些神职人员或保守人士。我们说的是那些已经在玩音乐的阿富汗年轻人,这些人会去参加派对,过着半西化的生活。但他们对待女性仍是持保守态度,这太荒谬了。”
到了2017年,左拉乐团在瑞士达沃斯财富论坛开幕式上进行演奏,35位阿富汗女性“抛头露面”地在舞台上演出的盛景让台下观众人都忍不住为她们喝彩。但是,一回到阿富汗,她们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生活。
乐团的总指挥涅·卡帕瓦克是一位20岁的年轻姑娘,尽管她曾经像个光荣的偶像一样出现在电视上,但回到位于偏远地区的故乡,她在父老乡亲们眼中更像个恶魔。涅·卡帕瓦克的叔伯兄弟们对于她的抛头露面甚为不满,甚至想在村子里处置她,最后涅·卡帕瓦克只能仓皇逃回喀布尔。她说,与其他国家的女性相比,阿富汗的女性好像生活在牢笼里。
所以,为了冲破牢笼,阿富汗女孩仍要偷偷摸摸地玩摇滚。
作者:李斑子
来源:《看世界》2018年第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