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内部：来自东欧的“反叛”
布达佩斯——曾经一度，一场席卷整个欧洲大陆的“聚会”见证了历史的终结。
2004年一个春夜，合唱队在华沙一处广场上演唱贝多芬的《欢乐颂》。欧盟盟歌的旋律在曾经的血腥边界上回荡，午夜的烟花划破地中海沿岸的夜空。第二天早晨，组织者在布达佩斯著名的链子桥上摆满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以吃早餐的方式庆祝欧洲新时代的到来。
“冷战的分歧已经永远消失。”当时的欧洲委员会主席罗马诺·普罗迪宣布。他欢迎欧盟的10位新成员，其中8位属于前苏东地区。
然而，14年后，新的分歧正在形成——其中许多分歧产生的套路与旧时无异。一些成员国公开嘲笑欧盟的价值观、原则和规则。与此同时，欧盟却无力回击，其过度乐观情绪的副作用正在显现。
“反叛”的起点在匈牙利。在4月8日的匈牙利大选中，现任总理维克多·欧尔班谋求竞选连任，在选战中鼓吹自己的“不自由主义”，怒怼敌对的欧盟“帝国”，并承诺进一步加强对国家的控制。
对于欧盟来说，欧尔班的蔑视与2016年的威胁大不相同，当时英国刚刚投票退出欧盟，外界普遍担忧其他国家跟随英国的脚步。这次挑战更严重，或危及欧盟的性质。“欧尔班不想离开欧盟，”一位德国高级官员说，“他想改变欧盟。”
欧尔班毫不费力地连任了。他并非唯一，在波兰、捷克、奥地利甚至德国的顶级政治阶层都不乏模仿者。与此同时，欧尔班的反对者却被证明无力压制他。布鲁塞尔没有惩罚匈牙利的顽固态度，反而继续向其政府提供数十亿欧元的补贴。欧尔班的批评者认为，这笔经费对他的生存至关重要，因为它促进了经济发展，现金流入到欧尔班的亲信口袋里。
“欧尔班希望挣脱欧盟的控制——利用欧盟给他的巨款。”布达佩斯政策研究公司政治资本公司执行董事彼得·克罗克说，“列宁说，‘资本家把绳子卖给我们，我们再用绳子绞死他们’。欧盟是免费把‘绳子’送给欧尔班。”
面对欧尔班这样任性的领导人，欧盟没有什么武器，因为他们从没想过自己居然需要武器，尽管这个联盟已远远超出了原来的西欧核心圈，扩展到那些缺乏民主治理经验的国家。
在21世纪之初，欧盟仅有15个成员国，尚没有东欧国家加入，苏联解体后，曾经在苏联轨道上的东欧国家转向欧盟和北约，认为这两个机构能够将他们与西方捆绑在一起，让他们摆脱莫斯科的掌控。与此同时，繁荣的西方邻国也发现这是一个机会，足以在整个欧洲大陆传播其影响力。
每个人都认为，随着时间推移，新成员国将逐渐忘却旧的价值观、规则和制度，双方之间差异会越来越小。“我们想要相信它。历史向前滚动，而我们站在对的一边，”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德国官员说，“我们从来没有想到，历史会走向另一条路。”
对于匈牙利人来说，过去的期望可谓天真又乐观。“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合。我们想要它。西方想要它。从各个方面说，它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曾经深入参与欧盟改革进程的前匈牙利外交官彼得·巴拉斯说，“接下来就是童话故事的结尾：他们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巴拉斯表示，为了加入欧盟，匈牙利花费了十年时间，才勉强跨过了欧盟成员国的门槛。然而，随着匈牙利加入，欧盟用于制衡该国的筹码就消失了——匈牙利不再走在欧盟划定的自由民主大道上。同时，没有人认真揣摩过，匈牙利和其他国家加入欧盟后，情况会发生什么变化。
巴拉斯把这个失败归咎于一种平行的错觉。“所谓的匈牙利错觉，就是迷信欧盟会处理问题，就是企图让别人解决我们的问题，”他说。“对于欧洲（西欧）来说，这种错觉就是，他们会像我们一样。”
结果就是“欧尔班”们的沃土。自从2010年执政以来，他将欧盟作为陪衬和现金流——完全不担心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
“事实上，我更尊重欧洲怀疑论者的态度。他们至少会说：‘我不喜欢欧盟，我不喜欢价值观，我会离开欧盟’。”比利时前总理盖伊·维霍夫施塔特说，他在任时匈牙利加入欧盟。“欧尔班想继续使用欧洲基金和欧盟的资金，却不遵从欧洲的价值观。”
目前，维霍夫施塔特是欧洲议会中间派集团的领导人，他谴责欧盟领导人拒绝向匈牙利施加制裁。欧尔班公然宣称他的目标是建立“基于国家基础的非自由国家”，将俄罗斯列为榜样。他加强青民盟对检查办公室、政府审计员和媒体的影响力，这些机构原本是匈牙利国家和社会的独立武器。一旦他赢得连任，正如人们普遍预期的那样，欧尔班将推进立法，取缔代表难民或移民利益的援助团体。
在竞选活动中，欧尔班通过抨击布鲁塞尔吸引选民的注意力。和穆斯林难民、匈牙利裔的美国投资巨鳄乔治·索罗斯一样，欧盟也是欧尔班眼中匈牙利三位一体的公敌。
然而，匈牙利是欧盟基金最大的净受益者之一。在每年贡献不到10亿欧元的情况下，仅2016年它就获得了45亿欧元，相当于该国经济产出的4%。这笔钱推动了匈牙利经济发展，但也进入了总理的朋友、盟友和家庭成员的口袋。
在欧尔班谋求竞选连任期间，他的一个校友已经成为匈牙利最富有的人之一。这个曾经的煤气装修工如今是总理家乡的市长，其大部分个人财富来自政府合同。
欧尔班的女婿拥有或经营的公司在政府工程招标中也表现出色，拿下利润丰厚的欧盟资助的合同——升级全国城镇和城市的街道照明。1月，欧盟反欺诈监测机构在提交这些合同时，发现了“严重的违规行为”和“利益冲突”，这些合同总额超过4000万欧元。
但布鲁塞尔的调查人员几乎无能为力。追究此事的权力归匈牙利政府所有，但检察官往往会执行执政党的竞标。类似案例让欧盟进退两难，直到最近，欧盟甚至没有采取措施处理匈牙利的违规行为，因为这些行为尚不能触发欧盟的“核按钮”——暂停成员国的投票权。
2013年，为了反击欧尔班，欧盟制定新的规则，让布鲁塞尔的决策者有权引导成员国发展（假如存在违法倾向），并强迫该国领导人进行对话。然而，新规则不具备追溯力，而匈牙利已将许多法律上的变化固定下来。新规则也没有规定惩罚举措。四处寻找突破口的欧盟官员发现，欧尔班是一位出色的战术家，他一直在悬崖边上行走，却从来不踏空。“我们不能轻率展开调查。”一位欧盟高级官员说。
几乎同个时期，被称为第7条的“核按钮”被有效地中性化了。在欧盟委员会2017年12月首次对波兰启动“核按钮”后，问题就开始变得棘手。志同道合的波兰和匈牙利政府表示，如果任何一方被攻击，另一方将誓死保护。
其他国家也可能支持匈牙利。远离竞选的硝烟，在布鲁塞尔举行的峰会上，欧尔班经常被看到与欧盟领导人开玩笑。在冲突加剧的时刻，欧盟领导人们知道，如果反对欧尔班，他们可能失去更多盟友。
他们也可能在国内政治上折戟。欧尔班对难民和移民的无情攻击，一直是匈牙利的“胜利信息”。包括奥地利总理塞巴斯蒂安·库尔茨和德国内政部长霍斯特·西霍费尔在内的许多政客，都注意到并采用了类似的强硬姿态，同时公开欢迎匈牙利总理为座上宾。
欧尔班的盟友们不担心欧盟的愤怒，认为历史的钟摆正转向他们那一边。“越来越多欧洲领导人得出相同的结论。”匈牙利执政党发言人巴拉兹·西德维杰说，“欧尔班是对的。”
作者：郑佳文
来源：《看世界》2018年第0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