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路上，荆棘遍布
对于墨西哥人来说，与他们共享3145公里边界线的美国，是天堂也是地狱。由于地理上的接近以及上百年来的互动，美墨两国在社会、家庭、文化和经济方面实现了超高程度的融合，但是两国在国力方面的巨大悬殊，让墨西哥人对美国趋之若鹜。而通往美国的路上遍布荆棘。
虽然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美国政府加大了对非法移民的管控力度，边境管控越来越严，但仍然挡不住非法移民的脚步。特别是在1994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生效以后，寻求美国梦的墨西哥人以及中美洲移民人数更是大幅增加。2016年，美国境内的非法移民人数约为1160万，其中52%是来自墨西哥，15%来自中美洲。
在严厉打击非法移民的特朗普总统上台以后，美国西南边境的非法移民情况得到很大改善。美国国家公共电台指出，由于特朗普总统对非法移民的反对立场，非法移民成功进入美国的几率越来越小。2017年，非法移民逮捕人数达到46年来的最低水平，比前一年下降了25%。
但是今年入境美国的非法移民出现了新情况。美国国土安全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18年3月在美国西南边境非法偷渡的移民人数较去年同期大幅增加了200%，这被白宫认为边境事态迅速恶化。今年3月，边境巡逻队逮捕了37393名非法移民，海关和边防局则抓获了12915名非法入境者，而去年同期被捕的非法移民还不到17000人。
4月30日，数十名来自中美洲的移民乘坐大篷车抵达美墨边境重镇蒂华纳，他们在蒂华纳通往美国圣地亚哥的入境处停留下来，等待被允许进入美国。就在一个星期前，数百名中美洲移民乘坐巴士、火车以及徒步旅行，在跋涉一个月后终于抵达蒂华纳的移民管理中心。而在边境另一侧的圣地亚哥，支持大篷车移民的示威者聚集在美墨边境，呼吁美国政府允许这些寻求庇护的难民入境。
这一群中美洲移民的涌入，再度引发了人们对特朗普总统任期内关于人道主义和美国政策问题之间的争论。人道主义团体和活动分子认为美国政府应该对逃离暴力和穷困的中美洲移民给予进一步的同情，但总统特朗普显然不会让他们进入美国，并表示大篷车的到来再度证明增加边境安全和修建更多边境墙的迫切性。副总统彭斯最近在访问加州的边境巡逻站时也声称这是故意破坏美国法律和主权。
这些中美洲移民还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命运是被拘留还是被送上移民法庭，是被重重筛选后最终得到庇护或是最后被驱逐出境。不管结果如何，前往美国的路上道阻且长。但对另外一部分移民来说，偷渡入境或许成功几率更高，虽然伴随的风险也越高。
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美国政府对南部边境上的墨西哥公民进出并没有太多限制。1920年代，美国开始加强边境管控，但美墨之间的经济和人员往来并没有停止。1929年美国进入经济大萧条时期，墨西哥经济也受到影响，许多墨西哥人涌入美国寻找工作机会，这使得美国国内失业率进一步上升，民众的反移民情绪加剧。1930年代，40多万墨西哥公民以及有墨西哥血统的美国人被驱逐出境。
随着20世纪40年代美国经济再次腾飞，严重缺乏劳动力的美国与墨西哥达成引进劳工协议。根据这一协议，有多达460万墨西哥工人进入美国。随着非法入境的墨西哥移民越来越多，美国政府不得不在1954年实施赶走非法入境的墨西哥劳工法令，当时有380多万墨西哥非法移民被遣返回国。
引进墨西哥劳工协议于1964年被终止，但墨西哥移民涌入美国的脚步并未停歇。尽管美国与墨西哥政府于1965年签订了边境工业化计划，墨西哥北部地区迅速进入城市化发展阶段。但两国之间的经济实力与生活水平仍然存在较大差距，促使越来越多的墨西哥移民越过美墨边境。
约翰·拉德的家族在亚利桑那州南部科奇塞县经营着一片牧场，长达120多年。约翰·拉德年轻的时候，当地的农场主几乎都会雇用墨西哥的牛仔。据他介绍，20世纪80年代，每个月可能会有300名偷渡者穿越他家的牧场进入美国内陆，到了20世纪90年代，几乎每天就有300名偷渡者穿过他家的牧场。
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使国家安全成为美国政府最重要的政治议题之一，对边境管控力度加大。这一时期，墨西哥非法移民的越境现象有所放缓，但每年仍有100万人涌入。2006年，时任总统小布什签署《安全围栏法案》后，边境执法力度大大加强，更多的边境围栏修建起来，边境巡逻队员人数也增加了近一倍，超过2万人，边境巡逻队的预算则从2000年的10亿美元增加到2016年的36亿美元。
2017年《今日美国》团队在6个月时间的考察中发现，非法越境人数处于四十年来的最低点，自2000年以来非法移民人数一直持续下降，有些地区仅处于峰值水平的1/10。高峰时期，居住在美国的非法移民人数最多达到1200万，此后每年以30万人的幅度在减少。
皮尤研究中心2012年的一份报告显示，60年来首次出现墨西哥移民离开美国的人数高于进入美国的人数。2014年，在美国居住的墨西哥非法移民人数为580万，低于2007年的690万。2016年在被美国边境被捕的墨西哥非法移民人数只有19万多人，远远低于2000年的160万。
与此同时，美国政府也加大了遣返非法移民的力度，2005年有近17万墨西哥非法移民被遣返，到2013年这一数字上升至31万，2017年则回落到22.6万人。
亚力克西斯是一名在美墨边境从事非法移民偷渡生意的蛇头，去年他接受了《今日美国》和《亚利桑那共和报》的匿名采访，透露了美墨边境上的人口走私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亚力克西斯曾于1994年非法偷渡到美国，他当时在圣地亚哥找到了一份周薪为240美元的工作，但6个月后他就被驱逐出境，被遣返到墨西哥下加州的墨西卡利。在墨西卡利，亚力克西斯找到了一份在边境入口处为等待进入美国的过境车辆擦车窗玻璃的工作，每天只能赚到30比索（约合1.7美元）。不久他就被招募到了蛇头组织，在那里他每天能赚到50美元。帮助移民偷渡美国的走私生意让亚力克西斯成功踏入中产阶层。
但是最近，亚力克西斯表示偷渡交易越来越难了。他刚涉足这项生意时，边境上的大部分围栏很容易就爬过去，边境巡逻队员也很少，因此很容易就能将非法移民带入美国。但现在不行了，美墨边境沿线部署的边境巡逻队员人数已经超过2万，是1996年的三倍。2006年《安全围栏法案》通过之后新建的围栏由垂直的钢筋混凝土梁构成，攀爬难度加大。过去可能只需要两三个蛇头就能将移民偷渡到美国，但如今得需要一个团队分工协作，才有可能将非法移民成功带到洛杉矶。洛杉矶是墨西卡利移民偷渡的主要目的地。
亚力克西斯注意到试图非法越境的移民人数大幅下降，尤其是在特朗普去年1月上台之后。风险越高，偷渡交易成本也越高。从墨西卡利越境抵达洛杉矶的成本为5000到6500美元，其中亚力克西斯可能会留下2500美元。这些钱他会交给和他一起合作的其他蛇头，此外每安排一名非法移民偷渡美国，不管成功与否，他都要交200美元给墨西哥警方，否则他自己“会百分之百入狱”。
另一方面，偷渡支付的费用越高，成功的几率也越高。亚力克西斯透露，偷渡客给的钱越高，他们安排的偷渡路线就尽可能多，安全系数也越高，“这就是我们收取7000美元和收取12000美元或13000美元之间的差别”。
华盛顿智囊团加图研究所的移民政策分析师亚力克斯·诺维斯特表示，边境墙的修建确实会让一部分蛇头组织失业，但留下来的蛇头组织会更加复杂，在竞争较少的情况下，他们能够收取的钱就更多，利润也更高。诺维斯特预测，如果边境墙修建起来，蛇头会想出更多创新方法，比如挖掘更多的隧道，让非法移民进入美国。对许多人来说，支付较高的偷渡费仍然是值得的，毕竟他们一旦抵达美国，赚到的钱也会更多。
在美国不断加强边境管控和移民管制的情况下，非法移民不得不寻找更为艰险的偷渡路线进入美国。由于美墨边境的气候和地理环境较为恶劣，非法移民在偷渡过程中需忍受沙漠的高温，途中还常常遭到袭击、偷盗、性暴力、殴打、绑架、拘留等危险。为了躲避拘留和暴力，非法移民只能冒险深入到更危险的区域越境，死亡风险因此倍增。
根据亚利桑那州开放地理信息系统的数据，2000年之前，每年在亚利桑那州南部发现的移民遗体人数不到5人，到2001年这一数字猛增至79人，这是由于从墨西哥到美国的非法移民激增，加州和得州的边境安全管控加强，使得更多的非法移民途经亚利桑那州更偏远和危险的路段。峰值出现在2010年，当时有224具遗体被发现。随后边境巡逻队发现非法越境的人数锐减，但死亡的偷渡客人数依然很高，2016年就有169名非法移民死亡。
自2001年到2017年，亚利桑那州南部已发现至少2832名偷渡者的遗体，近40%一直未被识别认领。位于图森的边境人道主义组织与皮马县医疗稽查办公室开展了一个联合项目，在地图上标识出每一位已找到的偷渡客遗体的位置，在这份地图上，亚利桑那州南部就像一片血海。
科利柏人权中心副主任切尔西·哈尔斯特德说，尽管数据显示非法越境的人数越来越少，但更多的人是穿越地势更恶劣、危险系数更高的地区非法越境。实际上，在偷渡路上死去的非法移民人数大大高于美国边境巡逻队的官方统计数字，在一些地区，非法移民实际死亡人数比官方数据高出25%至300%。
目前，美墨边境的非法移民出现了一个新趋势，即来自墨西哥的非法移民人数近15年来持续下降，来自中美洲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等国的移民，成为从墨西哥非法入境美国的偷渡客主力，在美国边境被捕的非法移民也大部分来自该地区。
墨西哥非法移民人数下降，在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墨西哥经济的改善和人口增长的放缓。在美国因经济衰退而导致工作机会减少，多个州将非法移民定性为犯罪的情况下，墨西哥国内的经济状况出现好转，相应的医疗、教育和就业机会得到改善，这减少了墨西哥人离开的动机。再加上墨西哥的生育率下降，导致年轻人口比例降低，前往美国的移民人数也随之减少。
而在中美洲地区，由于来自南美洲的毒品贩卖以及猖獗的黑帮暴力行动，使得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三国的民众被迫北上。2014年，来自中美洲的非法越境人数首次超过墨西哥移民，尤其是大量无人陪伴的中美洲儿童穿过美国边境。2011—2016年期间，美国边境巡逻队逮捕了来自萨尔瓦多、洪都拉斯和危地马拉的178825名无人陪伴的未成年人。
在美国政府的施压下，自2013年以来，墨西哥政府对非法越境美国的中美洲移民进行了严格监测和打压，中美洲移民的非法越境情况得到一定遏制。由于偷渡难度加大，2016年10月以来蛇头组织提高了偷渡价格。将非法移民从中美洲带到墨西哥再进入美国境内的偷渡价格从3500美元涨到了8000美元。暴涨的价格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非法入境的移民人数。
不过有分析认为，特朗普修建边境墙、增加边境管控人员的计划，在其第一个任期结束时可能不会成功落实，当蛇头意识到美国的边境管控不会对他们的偷渡活动构成较大威胁时，他们有可能会降低偷渡价格，从而会促使中美洲移民偷渡现象的回升。今年3月，在美墨边境被捕的非法移民人数出现大幅上升或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面对非法移民出现反弹的迹象，特朗普在4月4日宣布，计划向美墨边境增派2000至4000名警卫人员，支持边境巡逻及执法行动。
作者：龚灿
来源：《看世界》2018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