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之殇
日本风俗店“遍地开花”,色情产业已兴盛逾30年。
1925年,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以战后英国为大背景,写下了倍受后人肯定的意识流小说《达洛维夫人》,其中塑造了一位罹患战后创伤性心理疾病的退伍军人史密斯,其在接受强制隔离治疗后跳楼自杀。八十年后,美国著名当代作家迈克尔.坎宁安在自己的小说《时时刻刻》中将这个小说做了精妙“篡改”,将退伍军人变成了艾滋病患者。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和平年代的隐疾已经不再是战争遗恨,而是另一些被全世界抛弃的少数群体,其中HIV感染阳性患者最具代表性。
自1981年第一位艾滋病患被诊断出之后,就预示着“潘多拉魔盒”已被打开,人们对这种破坏免疫系统的疾病视为虎狼,因为传播途径的特殊性,也很自然地将它与“滥交”、“同性恋”、“色情行业”等词汇联系起来,于是乎,同样是“绝症”,艾滋病患者却鲜少能得到同情与呵护,而是被绑在了“社会歧视链”的底层。哪怕早在1988年世界卫生组织就将每年的12月1日定为世界艾滋病日,意在普及艾滋病预防知识,让更多的人摘下有色眼镜,给予感染者关心与包容,可随着每年全球艾滋病患者报告人数的有增无减,它依旧被无限的妖魔化,甚至成为某种“禁忌”。
美国悬念电影大师希区柯克为他的惊悚片电影《惊魂记》甄选男主角的时候,挑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演员——安东尼.博金斯,原因是此人看起来很阴郁,有些神经质,符合变态杀手的性格特征。电影大获成功之后,博金斯从此成了“疯子”的银幕代言人,直至58岁那年死于艾滋病。事实上,艾滋的魔爪已伸向每个领域的佼佼者,其中包括英国摇滚史上最伟大的明星之一弗雷迪.梅库里、同志导演德里克.加曼等等。
然而,世界上第一位敢于公布自己是艾滋病患者的女明星,却与日本国有着微妙的联系,这个人就是日德混血名模周天娜,也是著名化妆品牌资生堂的早期专属模特。不得不承认,幸亏周天娜是国际明星,意识形态与普通日本人有天壤之别,才成为勇于发声的典范。在名人圈之外,更多默默无闻的社会成员,在道德标准线极高的东瀛只能低下头颅,时至今日,连名人公开同志性取向都鲜少被公众接受,更何况是感染了艾滋?因此患者们只能夹缝求生,除了疾病困扰,还得承受歧视之苦。
依据2017年日本厚生劳动省艾滋病动向委员会公布的报告,截止2014年,HIV患者的报告数达到16903例,也就意味着,自2011年起,连续两年艾滋病新增人数都破了新高。残酷的是,这个数据的权威性并没有得到肯定,因为有更多的人拒绝接受艾滋病检查,即便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也不会坦然承认。在很多国家,公开自己是艾滋病患者就意味着被社会抛弃,于是他们选择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苟延残喘。
为什么日本人要隐瞒自己被艾滋侵袭的事实?这与整个社会的保守风气密不可分。以一位罹患艾滋病的单身母亲华莲(化名)为例,她讲述了自己被确诊以后的亲身经历。在此之前,华莲已经怀孕,接受孕检过程中被告知HIV感染阳性,从那一刻开始,周围人的眼光都变了,不仅恋人与之果断分手,连护士也会尽量地离她远一点。华莲在反复挣扎之后,依然决定照常生产,当诞下的婴儿确定没有感染艾滋病源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华莲的好运气得归功于日本第一批HIV感染阳性患者,他们在被宣判已经“受到神的惩罚”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哀叹命运不公,却准确地将矛头指向了公权力部门,起诉政府不作为,没有给艾滋病患者开发HIV药物。此举得到政府重视,火速组织了艾滋病支援团队,用了八年多的时间专研艾滋病治疗,在全国各地设立国立国际医疗研究中心医院,开设艾滋病检查窗口。
但是,艾滋病依旧防不胜防,中招者逐年递增,某一年,一位AV女优公开了自己感染HIV之后,让人不得不将东瀛生生不息的风俗业视为“灾难源头”,因肾功能衰弱隐退的饭岛爱也曾被媒体猜测是感染了艾滋。
从江户时代开始,政府便允许风俗店“遍地开花”,只要离开政府机构、学校、图书馆等地两百米的范围,就可以进行从业。日本色情产业已兴盛逾三十年,参与过AV拍摄的成员高达二十多万人,女优更是走马灯一般每年大概率换新。
这种在日本合法的性生活风俗,也令长久得不到认可的同性恋群体有了自己的小天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东京的新宿二丁目。密布的夜场、色情中介与风俗店相映成趣的歌舞伎一番町,令新宿成为色声犬马的情色天堂,二丁目更是同志深夜出游的好去处,也一度成为受人唾弃的“孤岛”。甚至诸多的电视娱乐综艺节目里,主持人要调侃打扮精致的男嘉宾,都会来一句:“收工以后您会去二丁目转转吧?”
艾滋病的蔓延,自然会波及到同性恋,有将那里视为精神家团的感染者感叹:“很多夜店的妈妈桑都会拒绝我们进入。”
“被拒绝”对艾滋病患者来讲可谓家常便饭,根据对已知患者的调查报告显示,虽然其中73.8%的感染者能正常生活,可是却有55.6%的感染者没有得到其工作单位的正常对待,更有90.2%的感染者认为工作单位的艾滋病应对措施不完善。这一切的根源,都基于多数人对艾滋病的误解。
可以说,艾滋病患者真正的痛苦并非身体困扰,更多的则来自于心理上的绝望,成为“羞耻”的异类,令他们无处求援。
日本AV界著名女優红音萤现身街头向路人派发安全套,宣传预防艾滋公益活动。红音萤被称为“潮吹女王”,现已退出AV界。
“朗读者”的沟通之道
艾滋之苦波及到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有口难言,多数患者只能孤独等死。这种局面是如何被反转的?那还得感谢饱受争议的二丁目,更得感谢一位叫张由纪夫的艺术家。
要说张由纪夫,得先谈谈另一位影响全世界的日籍艺术家——古桥悌二。古桥悌二是活跃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艺术先锋人物,诞生于日本京都的Dumb Type(讽刺“高级艺术”的舞台表现艺术)就是在他搞出来的。1992年,古桥宣布了他罹患艾滋病的消息,并于三年后去逝。
作为古桥悌二的追随者之一,张由纪夫从此开始关注艾滋病患者,他回到日本之后,发现整个社会都对这种病闭而不谈,也很难看到HIV阳性者的踪迹。显然,这不是说日本的病患很少,相反的,问题可能更严重,多数人因为诸多原因,都在隐瞒自己的病情,这无疑是害人害已的行为。发现这一情况之后,张由纪夫掀起了一场“艾滋革命”,他在二丁目找了一块场地,门口的标语牌上写明,此处敞开大门迎接三类人:HIV携带者、非HIV携带者,以及不确定是否携带者。
将这三类人吸纳进来,一是让他们能听听同类人的心声,二是鼓励他们像古桥悌二那样勇敢面对疾病,三来可以借此传播相关的预防知识。于是,患者们为张由纪夫递上了自己的“艾滋手记”,里头详细记录了在与艾滋同行的日子里,他們遭遇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做了些什么。
就这样,“HIV阳性者手记朗读活动”在二丁目正式开启,每月一次,让艾滋病患者得以与这个世界充分沟通,搭建起了共鸣的桥梁。活动越办越大,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吸引了大批明星名流来做“朗读者”,其中包括柔道家吉田秀彦、歌手曾我部惠一,甚至还有明星演员中谷美纪。
张由纪夫带领的艾滋支援团队还将手记印刷成册,在各地发放,以普及预防知识,同时也是在不断与社会博弈,让患者能得到公平的待遇。这番努力没有白费,它不仅逐渐敲碎了民众搭起的“歧视铁墙”,也促进了政府对于艾滋病政策的完善。
为了响应世界艾滋病日,苹果旗舰店点亮红色logo。
2006年,厚生劳动省首次拨出资金,成立了艾滋病研究小组。研究小组吸纳了活跃于同志社区的成员,也建立了“HIV MAP”等相关网站,提供汇总检查和咨询的信息,收集意见。组长市川诚一直言,在改善检查环境的基础上,社区的朗读活动进一步使政策得以不断改良。
朗读手记不再是少数群体抱团取暖的仪式,后来还有大批的HIV检查窗口保健士参与其中,以“将心比心”的方式摒除偏见。在此之前,大部分的职业护工一听委托方是艾滋病人,都会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为由推掉工作,如今这种风气已不复存在。
朗读会举办至今已超过十五年,这十五年给无数的患者打开了心灵之窗,也成为民间组织与政府通力合作的最佳范本,为此厚生劳动县研究组批准将HIV感染阳性患者朗读会做成广播节目,拓展了宣传途径。
2009年,厚生劳动省艾滋动向委员会统计,保健所HIV检查例数达到122493件,咨询数下降趋势明显,很明显,关于艾滋病这个领域需要进一步的知识普及。与此同时,医学领域也同样在为之奋斗,针对艾滋的阻断药已经普及,危险行为后72小时内可进行服用,阻断艾滋病毒的成功率已高达99.5%。
于是,志愿者的数量开始增加了,摄影家长谷良树便是其中之一,在纽约定居期间,他首次接触到了艾滋病群体,于是决定为他们争取权益。回到日本以后,长谷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走了无数的地方,为艾滋病患者拍照,并出版了写真集,以此告诉世人——除了生病,HIV携带者和普通人并没有两样。
这些志愿者的奔走呼吁,终于有了成效;于是在2011年一年内,东京的同志圈内有47%的男性同志接受了HIV检查。这就意味着,除了风俗店从业者严格依照规定,定期进行身体检查之外;一度被忽略的同志群体也放下顾虑,树立起为自己负责,也为他人负责的健康观念。
作者:暗地妖娆
来源:《世界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