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建斗战胜佛
“我像狂人吗?”
汪建平静地反问。在他左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DNA双螺旋结构模型和一座他提前为自己订制的玻璃“墓碑”,上面刻着“汪建精彩人生(1954—2074)”。他打算活到120岁。
有人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在传记《钢铁人马斯克》的一开篇,伊隆·马斯克和记者艾胥尼·范思在硅谷一家高级餐厅共进一顿冗长的晚餐,就在快结束时,马斯克向范思提出了这个问题,“你认为我是个狂人吗?”
在中国的语境下,华大基因创始人汪建的“幻想”与“疯狂”大概不输马斯克。11月7日,汪建一共接受了《人物》12小时的采访,又用了另外3个小时开董事会。距离深圳市中心单程30公里的华大总部是一座被工业园、沙县小吃、五金店、洗浴城、物流园、炒冷面包围的极其朴素的大厦,同时也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基因测序服务机构的心脏。
此前,汪建曾在更具现代感、以梯田状建筑为主的国家基因库接受《十三邀》许知远的采访,两人沿着呈DNA螺旋状上升的阶梯向前。许知远瞥到下方一楼大厅里竖立的猛犸象雕塑,上面印了四个字:永存永生。许知远问,“是不是你要把它弄活了?”汪建回答,“就是要弄活它。现在主要是生不出来。别的象代孕不了它。”听起来毫无玩笑之意。
即便还没能再造猛犸象,汪建也已创造了许多可被视为辉煌的成就:19年前,汪建和华大最初几位创始人以民间身份争取,最终代表中国参与和完成了占著名的人类基因组计划1%工作量的人类3号染色体部分遗传密码破译工作。2003年在SARS爆发期间,这个刚成立4年的民间科研机构在国内第一个破解病毒样本的基因组,又在随后15年间先后完成“水稻基因组”、“炎黄计划”、“国际千人基因组计划”等项目。去年7月,华大下属的华大基因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市值最高时超过千亿。在生命科学被视作将全面深刻影响人类生存面貌的21世纪,汪建和华大是人们在讨论这些话题时无法绕过的关键词。
毫无疑问,汪建是技术理想国俱乐部的一员。他相信,技术的进步能够解决世界上绝大部分的麻烦和痛苦。他希望用基因科技造福人类,从减少出生缺陷、预防治疗疾病和更广阔更具想象力的角度,使得“人类掌握生老病死不是梦想,每个人都可以一百岁不封顶”。
对于汪建来说,他想要对抗的大目标是时间,以及衰老降临的速度。在通往大目标的路途上也有一些小目标—最著名的例子发生在SARS期间。
中山大学原副校长、著名科学家颜光美,是汪建在湘雅医学院时的大学同学,也曾是广东非典防治领导小组的成员。据颜光美回忆,当时从SARS病人身上抽出的血作为珍贵的资源被封锁得很厉害,占有血液样本的人员“就讲这个东西做出来以后,我排第几,你排第几,就是这么一些事情在搞”。
与此同时,汪建却四处寻访病毒样本而不得。当汪建得知颜光美要参加领导小组全体会议,为了解内部信息,他决定假扮颜的助理混进会场。谈不上意外,会议还没结束,汪建就因为“非常大的脾气”而被识破。
他在会场“炮轰”各方各自为政。颜光美说,“他们(华大)只要拿到了这个东西,几个小时就可以解出来,你解出这个结构,马上可以把疫苗做出来……最终想要做出来以后,老汪他们完全为人家打工,名字你都不要署……也符合老汪一贯的风格,他想要做的事情,他才不在乎什么名利什么事情。”
对于汪建来说,现实的名利远不如“斗”和“赢”所带来的快感重要。最终汪建从与他交好的北京军科院那里获得了病毒样本,但还是晚于美国4小时读出病毒,这成为长期处在竞赛状态的汪建抱憾的事例之一,“就晚了洋人几个小时啊!”
几乎每一件小事都可被他上升到“斗”的层面。今年64岁的他看起来非常强悍,极度乐于展现自己的体能。他几乎会在接待每一次采访拍摄时都在工位的吊环上做引体向上,并享受来访者的惊讶和赞叹。做完18个引体向上后,他解释,“我现在是很简单,每年增长1岁,增加1个。比如2018做18个。明年是2019年就做19个。”
正是由于受到这种“怎么比我还疯狂”的特质的吸引,王石与汪建成为至交,两人常常一起登山。但与强悍的外表形成反差的是,汪建有严重的高原反应,在进行登山活动时身体极度脆弱。
2010年,56岁的汪建决定与王石、自己的学生陈芳等人从珠峰南坡登顶。那时他刚刚因滑雪而腿部受伤,在陈芳的描述中,“脚又是瘸的,又高原反应,胃肠道反应,上吐下泻的,还得‘嗑药’(服用中枢镇咳类药物)。”夜里所有人被汪建咳嗽的声音吵得睡不着,“王石主席就一直吐槽,说夜里根本就没法睡。”
糟糕的身体状况,让汪建连登山前的适应训练也无法参加,“他每天就跟个旱獭一样,坐在这个营地门口,晒着太阳,然后拿个望远镜,看着很远另外一个山上的小黑点—我们在那儿训练。”
作者:安小庆
来源:《人物》201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