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豆浆在江浙,就如胡辣汤在河南,豆汁儿在北京。那是本地人甘之如饴,外地人无法直视的家的味道。
小的时候,咸豆浆是上海早点摊的标配。先排队买筹码,营业员会问你:“要甜浆,还是咸浆?”甜的一般是照顾来此打工的外地人,或者嗜甜的小朋友口味。大部分本地人,是非咸豆浆不能下咽的。
所谓咸,并不是简单放盐,而是需要丰富的佐料来搭配:碗中要事先放好小虾皮、紫菜片、榨菜末和小葱花。虾皮最好是舟山产的淡虾皮,可以白口当零食吃而不觉咸的;紫菜要江苏的,专用来放在小馄饨汤里“吊”鲜味的那种;榨菜是宁波余姚的,咸鲜微甜,没有辣味;小葱花则必须羊角葱,细嫩。
临吃时,老板舀上一勺滚烫的豆浆冲入码好佐料的碗中,再加入咸豆浆的灵魂——酱油。不是广东人烧菜的生抽老抽,是上海人做红烧大排、油爆虾、油焖笋的酱油。瞬间,豆浆会如被卤水点过的豆腐一样,呈现絮状。初次见到此物的外地人常常会不忍卒视,觉得这东西简直就像呕吐物,但本帮人懂得,咸豆浆吃的就是这种似有若无的口感。
油条是咸豆浆天然的伴侣,不管剪成小段泡着吃,还是整根拿起一口油条一口豆浆“过”着吃,都极好。我最喜欢的吃法是再弄一小碟酱油,配一根韧劲很大的老油条。一边喝咸豆浆,一边扯油条蘸酱油吃,油条的焦脆香韧,与咸豆浆的质朴绵长互相成就,就好像没有法式香煎小羊排相伴,就不能真正体会波尔多红酒柔顺细腻、清爽解油的妙处。
美食家唐鲁孙描述过北平的咸浆“加辣油,外带冬菜虾米皮,最后还加上点肉松。应该是来自南方的口味。”辣油是北方人的重口;冬菜则是天津特产,用大白菜加花椒蒜泥腌制的酱菜,应该是旧时北方找不到宁波榨菜的替代品;肉松则更豪华了,早几十年前,这是天子脚下皇城根才有的配置。
这种咸浆在今天的北京已然找寻不见,早被遍地的甜豆浆冲击殆尽。但想象一下加了辣油的咸豆浆,可能也并非什么美味,只是交通不便的岁月里,江浙籍“北漂”们的为了慰藉自己的思乡之胃,而弄出来的橘枳之变。
豆浆在日本被称作“豆乳”,大多不加糖、盐调味,是代表了“平淡真味”的好东西。一位在日本留学的朋友曾写告诉我,说她每天早上喝豆乳、晚上喝清酒,都特别香浓,“回国就吃不到这个味道”。我听后一点都不羡慕——在异国他乡喝寡淡的豆乳,哪有坐在上海石库门临街的早餐铺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喝一碗泡了油条的咸豆浆,外加一块粢饭糕来得爽气?
冯唐说,他想生个女儿:“头发顺长,肉薄心窄,眼神忧郁。用牛奶,豆浆,米汤和可口可乐浇灌,一二十年后长成祸水。”我想,如果是甜豆浆浇灌出来的女孩,长大一定如北京大妞儿一样,性格耿直,对爱人掏心掏肺;如果是咸豆浆浇灌出来的女孩,长大一定如上海小女人一样,性格温婉,对爱人百依百顺。
出品 | 食味艺文志(foodoor)
作者 | 魏水华(qyqy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