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定的年纪,人为什么会扛不住压力结婚?

前段时间对婚姻有些新的理解。

如果把社会主流中,一个个体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些特点:

(以下只讨论社会主流的情况,没有讨论个例)

个体从出生开始,就有着稳定的社会结构:即,从属于一个家庭。生命的第一个篇章中,每个人都有两个从属程度非常深入的社会结构:从属于原生家庭,从属于学校。而中国的乡土社会背景,又决定了人们还会从属于他们的氏族、宗亲、邻里。

这些稳定的社会结构带来的,是心理结构中一种基本的稳定感。如果把个体想象成一个个原子,因为有这样稳定的社会结构存在,个体得以不用孤零零地独自面对巨大的社会整体。我们从这种稳定的社会结构中受益颇丰,心理上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具有一定稳定性的生活节奏,他人的陪伴和社交需求的满足(家人、老师、同学、亲属),丰富的生活内容(并不操心自己无事可做)等等。

当人生的上篇接近尾声的时候,人们离开学校、走上了社会,离开了故土家乡、不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

此时,一种重大的变革在生命中发生了:即,曾经稳定的社会结构开始消失。

此时,动荡是人生的关键词。

职场这个社会结构,能够给每个个体带来的稳定感是有差异的。每个人的职场身份感都不同——你需要找到自己的职场身份,而不像是“入学后就会成为学生”一样理所当然,你和身边人身份感的差异化也远大于你和同学之间的差异,更不用说停留时间的不确定性。

这种稳定的社会结构的消失,会在几年的时间里,慢慢施展出它对一个个体的影响:即心理结构中稳定性的逐渐削弱。一个人的个体身份感,也随着这种稳定的社会结构的消失变得风雨飘摇。可以说,稳定的社会结构是每个人的生存都需要的,它决定了我们心理上的稳定感。

但,在人生第二个篇章中,每个个人所拥有的稳定的社会结构,不再像第一篇章中一样自然而得,而需要由每个人自己来创造。

人类发明了婚姻这件事,让婚姻/家庭,成为一个社会结构中最小,最灵活的单位。最主流的、在人生第二个阶段获得稳定社会结构的方式,就是通过婚姻,形成家庭,再通过生育,重新进入到稳定的氏族、宗亲、邻里、学校,这些社会结构中去。

人们到了一定的年龄,纷纷因为抵抗不住压力结婚了。这些压力,有一部分是社会关于不婚的污名,但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在过去经常在讨论中被忽视),来自于心理结构不稳定带来的自我压力感。

随着同龄人逐渐进入人生的第二个篇章,他们的生命长卷继续发展,重新被稳定的社会结构所捕获;剩下的人,越来越能够感受到渺小的个体,直面着荒渺的巨大世界的心理压力感。那是一种比孤独更深入的感受,托克维尔多次谈论这种感受。它时而令人感到自己无所不能而陷入狂妄,时而令人感到被世界遗弃而绝望。

这时候人们会因为稳定的社会结构的消失失去很多东西:失去丰富的生活内容,失去社交的满足,失去他人的陪伴,失去稳定的生活节奏。

一个个体有可能在不借助社会结构的情况下,获得心理上的稳定感吗?当然是有的。但需要大量的自律和深入的自我觉察。

你为自己创造出足够丰富的生活,具有一定稳定性的生活节奏,你因为非常了解自己而确信自己的身份感。例如大哲学家康德,每天下午4点钟出门散步,从未有误,邻居甚至以此来判断时间。但对大多数人而言, 是困难的。

可以说,的确有很多人,实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婚姻的。否则漫长的人生中期,始终动荡漂泊,令人心生畏惧。

但也正是因此,婚姻的确是可以被替代的。假使社会提供更多的、属于人生中期的、稳定的社会结构的选择,比如进入到类似学校、但不以教学为目的的、足够稳定的社群里生活,仅为简单的示例。假使人们能够通过更多方式,获得足够的心理稳定感,还会有这么多的人依然选择婚姻吗?我不知道。

到了人生的第三个篇章,人生又进入了一个不断回归到原子状态的过程,稳定的社会结构逐步瓦解。孩子离开自己、退休离开单位、亲属过世。人们不断回归到探索“自我”的生活的过程里去。我仅仅作为我,是谁?过什么样的生活?福柯认为老年生活可以是一个充满创造性的阶段,人终于回归了自身。当然,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结果,同理如果在老年时期,人们有很多可以选择的稳定的社会结构,老年生活带来的心理困难也会被缓解许多:有没有一个年轻人认真想过当人真的意识到自己的衰老、能力的下降,这种感受该是多么无助。

所以婚姻,是应运而生的,有它存在的功能性。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它可能的确是必经之路。

但一个良好社会的自我要求,应该是不断成为能够容纳更多元选择的社会,它会平等地为每一个存在其中的个体提供美好生活的可能。因此,这个社会应当思考这样一个命题,如何提供更多社会结构的可能,使得婚姻在人生一二篇章交接之时,不成为仅有的一个选择?

路漫漫修远,但值得每个人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