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盐铁会议，大家并不陌生。这一事件历来被视作西汉历史、西汉思想研究的重点。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当时的辅政大臣、大将军霍光以汉昭帝的名义，命令丞相田千秋召集六十多名贤良文学与桑弘羊进行辩论，史称“盐铁会议”。后来汉宣帝时期的桓宽将这件事记录下来，写成了我们现在所熟知的《盐铁论》一书。
对于这次盐铁会议，一般的观点都认为这不过是汉朝廷的一次政策讨论而已。这种观点认为汉武帝时的经济政策有前后之分。前期主要是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后期则主要是偃旗息鼓、与民休息。这次的盐铁会议也被说成是地主阶级的不同派别、儒家思想与法家思想之争、中央政府与地方财政之争等等。然而，事实究竟是否如此所说呢？人们之所以会得出此种结论，无不是受了桓宽所著的《盐铁论》的影响。这种结论往往依据单一材料，说服力较弱。
图1 《盐铁论》是西汉的桓宽根据著名的“盐铁会议”记录整理撰写的重要史书
我们今天看《盐铁论》，往往显得有些阙文，不是那么完整。而且还带有明显的价值倾向，作者似乎更支持贤良文学一边。如此，这一材料的客观性、真实性以及完整性就是一个问题。在《盐铁论》中，最后胜利的是贤良文学，失败的是桑弘羊。而且往往只有论争的结果，对于过程则是一笔带过。因此我们难以还原当时的历史场景，对于这件事情就显得扑朔迷离。
桓宽作为西汉的一位士人，其接受的价值观往往是儒家的。而这些贤良文学呢？所谓的贤良是指三辅地区举荐的俊逸之士，所谓的文学则是州县举荐的人才，他们往往都是出身底层的儒生。因此，桓宽的这部《盐铁论》作为一部记录双方论议观点的著作在思想史上当然很有价值。然而，将其作为盐铁会议的纪实性文献则显得不是那么的可靠。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不妨回到历史现场，全面、系统的看看这次盐铁会议究竟有何端倪。
图2 霍光（？－前68年）
我们知道盐铁会议发生的时间是公元前81年，这时候也正是霍光权势熏天之时。根据《汉书》记载，“明日，武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昭皇帝。帝年八岁，政事一决于光。”“光自后元秉持万机，及上即位，乃归政。上廉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光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霍光权力之大，由于皇帝年幼，故而朝廷的实质权力掌握在他的手中。
我们知道汉武帝驾崩时立幼子刘弗陵为皇帝，也就是后来的汉昭帝。因为汉昭帝年幼，所以武帝立了四位辅政大臣，分别为霍光、上官桀、桑弘羊和金日磾。由于与霍光争权，上官桀早已被消灭。而金日磾呢？作为归顺的南匈奴王子，由于缺乏政治实力，故而始终保持谦逊、隐忍的行事风格，后来又成为霍氏的女婿，故而得以保全，自然也就对霍光构不成任何威胁。那么再看看这时的朝堂，就只剩下一个人了，那就是桑弘羊。
图3 刘弗陵（前94年－前74年），即汉昭帝
再说说这个桑弘羊吧，他13岁开始在汉武帝身边做侍中，此后曾担任过大农丞、治粟都尉兼领大农令、大司农、御史大夫等要职。算起他的一生，为官近五十年，掌握中央财政就近40年。在朝廷中的地位，用位高权重、德高望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就拿汉武帝时期来说吧，汉武帝一生穷兵黩武，打过很多次仗，这些钱从哪来，还不是全赖桑弘羊的理财能力。就连对其十分不满的司马迁也不得不赞叹其理财之功，认为“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桑弘羊主管财政其间，实行了盐铁官银、整顿货币、移民屯田等一系列政策。正是这些政策使得汉朝廷的财政收入大大增加，造就了所谓的汉武盛世。但是这些政策的主要出发点还是为了朝廷敛财，用儒生们的话说就是“与民争利”，而没有“藏富于民”。
桑弘羊的这一行为招致了儒生们的不满，以贤良文学为代表的儒生处于中下层社会，他们切实感受到了这项政策对百姓的盘剥，因此主张藏富于民。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霍光看到了这股力量，觉得“民心可用”，于是做了幕后的操手，促成了这次会议的开展。这次会议的双方分别为以桑弘羊为代表的中央官员和以贤良文学为代表的中下层人士。
图4 刘彻（公元前156年 －公元前87年），即汉武帝
其实，这些儒生是被霍光利用了。贤良文学们主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反对朝廷无故发动战争，劳民伤财，与民争利。而这些是为统治者所反对的，包括霍光在内。
那为什么霍光既然反对儒生们的主张，为何又支持儒生们呢？其实这并不矛盾，按照霍光的设想，自己利用儒生以“与民争利”的主张打到桑弘羊以后，完全可以过河拆桥，抛弃儒生。毕竟桑弘羊是朝廷重臣，且又是忠臣，自己没理由处置他。因而只能利用儒生来博得社会舆论和底层民众的支持。至于事后嘛，这些儒生没有政治背景，完全不用理会，政策会一如既往的执行下去，所不同的是从前执行者是桑弘羊，而现在换成了霍光。正如安国璋先生在《桑弘羊》中所言，正是因为有霍光给贤良文学们撑腰，他们才敢非议朝廷的各项政策，才能够公然站在朝堂之上，与位高权重的桑弘羊进行辩论。
图5 桑弘羊（？—前80年）
可悲的是，儒生们自以为得到了一次一展抱负的机会，朝廷能够改变以往的政策，能够藏富于民。可谁又想到，自己却成为了权位者争权夺利的工具。以前的政策还在实行，虽然打到了桑弘羊，但霍光的权力却更为集中了。由此也可以看出，一项政策并不以某个历史人物的生存还是毁灭为转移。商鞅被秦惠文王车裂了，但无害于秦法。桑弘羊虽然死了，但他的主张对朝廷有利，所以他实行的政策依然能够继续存在！
文：甪里先生
参考文献：《桑弘羊》《汉书》《盐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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