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近代欧洲军事史有所了解的读者，对于突刺vs劈砍的争论并不陌生。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各国骑兵部队，为此还发展出了不同的马刀型制——直剑or弯刀。这一争论进一步具体化为直剑vs弯刀，并且在拿破仑战争期间达到顶峰，甚至到了以攻击方式区分国家的地步——法国人突刺，英国人劈砍。有一种观点（现在很多人依然认同）认为，突刺的杀伤力更大，致死率更高，所以优于劈砍。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突刺vs劈砍到底谁更胜一筹？
首先，英国人在拿破仑战争中吃尽了突刺的苦头。“在西班牙的一些骑兵战中，法军龙骑兵被我们的人打得满身淤青，但没有人受到致命伤”，“这些法军龙骑兵的突刺技能是如此高超，以至于降低了英西联军的士气”，“英军龙骑兵所做的不过是砍透法国人的大衣，但是被法国人刺伤的人一般都会死去——因为这是在高速冲锋中的一记突刺。”，“拿破仑的胸甲骑兵装备有长直剑，他们总是使用剑尖。在他们的行进路线上满是死伤的敌人，大部分敌军骑兵都不愿与他们对敌。”类似的内容，在英军老兵的回忆录中比比皆是。
在1811年的乌萨格雷之战后，一位英军军官对英法两军的伤亡情况作了一个分析。他发现有三分之一被英军砍伤的法军当场死亡，而英军方面的死亡数要远多于受伤数。他把这一结果归因于法军的骑兵剑更适合突刺。1810年，在比恩贝尼达附近发生的一次小规模骑兵战，“几乎没有一个法国人因为他的砍伤而死，尽管他们都有着吓人的伤口；而同时有十二个英国龙骑兵当场死亡，其他人都受了重伤_这些都是由法国人的突刺导致的。”英国将军雷明顿在评论拿战中的半岛战争时，这样说道：“在半岛战争中，英军骑兵主要把军刀当做一种劈砍武器，而法国龙骑兵却只用剑尖——这几乎总是能造成致命伤。这使得英军骑兵说与法国人作战是'不公平的'。”
但劈砍也有很多能大显身手的时刻。因为突刺的杀伤方式是直线攻击，靠深度杀伤；劈砍的杀伤方式是横向攻击，靠锋利度杀伤。杀伤方式的不同，决定了它们面对不同目标，杀伤力也不尽相同。（注意，本文主要讨论的战例有这样两个预设条件：1. 无甲轻甲；2. 单手刀剑）一般来说，对于躯干部位的攻击，同样力度下，突刺的杀伤力要大于劈砍。原因在于突刺是直线攻击，能够伤到内脏器官；砍是横向攻击，很难一击伤到内脏。
1812年的萨拉曼加战役时，英国将军布拉泽顿与一位法国军官单挑。后者一刀砍在布拉泽顿的手上，幸好有手套的保护，问题不大。布拉泽顿趁机一剑刺中对方身体，法国军官负痛而逃。布拉泽顿本以为这一剑的力度不大，对方应该没什么大碍。但第二天经过询问得知，对方受了致命伤，活不成了——这一剑刺穿了他的胃。在另一次战斗中，布拉泽顿受伤倒地，他手下的一位士兵搀扶着他撤退。这位士兵也受了伤，嘴里说着“没什么事，不过是胃被捅了一下”，结果没走几步，突然步履蹒跚起来，不一会儿就口吐鲜血而死。这两人的死因应该都是由于胃破裂而引起的内出血。
当然，并不是所有对躯干部位的突刺都是致命的。还是布拉泽顿的例子，在前述那次负伤的战斗中，布拉泽顿被一个法国骑兵一剑刺中身体右侧，剑尖从肚脐处露出。这个骑兵是个战斗老手，他没有完全拔出剑来，而是往回一收，再一次朝上直刺到胸腔。即使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布拉泽顿还是活了下来，并且很快参加了之后的战斗。
而且，对于一些猛人来说，对躯干的劈砍同样是致命的。半岛战争时期的一次骑兵战，英军佩吉特爵士遭遇一个法军骑兵的突刺。他一刀隔开这一击之后，站在马镫上横砍一刀，直接把对方拦腰斩断。当然，这一奇观除了爵士的武力超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此时双方都处于高速对冲阶段，借助两匹马的冲力，打出这种效果也不奇怪。
而对于眼睛、后脑、脖子、裆部这四个部位的攻击，刺与砍的杀伤力相当。因为这四处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不需要多大的力度就能造成足够的杀伤。一剑刺穿喉咙（气管）跟一刀砍断颈动脉（血管），效果是相同的。滑铁卢之战时，英军近卫骑兵团少将凯利一剑刺进一个法国胸甲骑兵上校的口中，直接杀死了对方。这一剑应该是穿过口腔刺中脑干。一位老兵回忆维拉·加西亚之战的法军：“这些法国人身上布满了可怕的伤口，其中有些永远也无法复原。一个法国龙骑兵几乎被斩首——这是由砍在后颈处的一刀造成的。”
而对颧骨或者头盖骨的攻击，相同力度下，劈砍要大于突刺。因为头部的骨骼足够坚硬，且在最外面，突刺在第一步就被挡住了。而劈砍是靠锋利度杀伤的，人体没有哪里能扛得住锋利的刀刃。事实上英军有大量战例表明，对于头面部的劈砍是可以一击毙命的。英军克雷格中尉回忆：“很多被军刀砍倒的法国人身上布满了伤痕。一个人的头被砍碎了，对手的军刀直接从头顶劈到他的眼睛处；另一个人躺在地上，他的脸从鼻子处被劈成两半。”1813年发生在卡斯特拉的一次阵前单挑：一名法军掷弹兵军官单挑英军瓦尔德隆上尉，后者一刀把对手的脑袋劈成两半。
即使有头盔保护，也有办法施加致命伤害。1811年发生在坎普梅耶的一次单挑，法军的查莫林上校vs英军的罗根少尉。罗根少尉先是连续杀死两个法国骑兵，这激怒了查莫林上校，后者上前接战。上校以突刺为主，少尉注重劈砍，两人斗了几个回合，罗根少尉一击先把查莫林上校的头盔击落。趁着这个空当，少尉再挥一刀，直接砍碎了查莫林上校的头盖骨，刀刃穿过大脑直砍到鼻子。一名军官在几分钟之后见到了上校的尸体——他的脑浆全淌了出来，整个头盖骨都完全空了。根据法国医生普洛西的战场救治记录，他收治的22个法国士兵的头盖骨连同大脑的上部都被砍透，这些人最终都死了。
而面对四肢时，刺击往往会遇到骨头的阻挡，所以刺击的杀伤就主要停留在肌肉层面，它的杀伤范围是一个点；而挥砍即使砍不断骨头，也能对肌肉造成更大的杀伤，因为它的杀伤范围是一条线。法国第二十猎骑兵团的中校帕奎因回忆道：“我们法国人更喜欢用剑尖，而英国人总是用刀刃。他们砍二十次，十九次都落空。但是一旦刀刃准确砍到位置，造成的伤害是可怕的——一刀砍断一条胳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一位军官回忆贝内文托之战：“很多法国人的胳膊被砍掉，头被竖直地砍到脖子，一个法军骑兵的头部被沿着嘴巴横砍成两半。”
另外，劈砍还有下面几个优势：
1. 利于混战。人的本能是劈砍。所以当交战双方进入白热化的白刃战时，人的本能就占了上风。英国将军雷明顿就持此观点：“根据我的经验，人的本能是劈砍。如果你进入近战，尽管你被教过要用剑尖突刺，但是你会发现人们在互相劈砍对方——我见过的近战总是这样的。”
2. 心理作用。对于躯干的突刺虽然致命，但是主要伤害是内出血，从外面看并不是太严重。但是对于头面部的劈砍，即使不致命，也足够触目惊心了，这会对敌方的心理产生震慑作用，降低敌军士气。英军中尉费尼霍夫回忆：“我们骑兵施加的劈砍伤是很可怕的，有些法国人的脸几乎被抹去了，其他人的头部、胳膊和腿上都是危险的伤口。在我的从军生涯中我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伤口。”维托里亚之战的法军也好不到哪去：“法国骑兵的伤口简直是触目惊心，他们的头面部布满军刀劈砍出的伤口。”
3. 失能。战场上格斗的首要目标不是杀死敌人，而是使敌人丧失战斗力。说的形象点儿，并不总是需要一剑把对方心脏扎个透明窟窿，或者一刀把对方脑袋劈成两半。对持剑手轻描淡写的一击，让对手在短时间内无法有效使用武器，或者当面一刀让让对手暂时出现血晕，这几秒钟已经足够了——接着再来几刀或者放个大招用不了多长时间，而且你身边总会有队友随时准备给你补刀的。劈砍无疑比突刺更能做到这一点。
半岛战争中，英军维维安爵士一刀把一个法军骑兵直接砍落马下。战斗结束后，他发现对方只是晕了过去，并没有什么损伤，那一刀几乎连对方的大衣都没砍透——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因为到这时为止，这个法军骑兵都没有能力再参与进攻。英军中校劳德也持此观点：“尽管剑尖更致命，但刀刃能造成更多人失去战斗力。1812年在勒润那的一次骑兵战，法军12被杀，128人被俘；我军（英军）9人被杀，47人受伤。被杀的人都是死于突刺，大部分受伤的人都是受到了劈砍。在这次战斗中，突刺的伤害是更致命的；但是劈砍使更多的人失去了战斗力。”
所以，突刺也好，劈砍也罢，没有优劣之分，只有更适合的情境。战斗时怎么顺手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了，就像在半岛战争中的法国军官马波特：面对1vs3的不利局面，他先是一剑刺穿第一个敌人的咽喉，杀死对手；接着反手一刀砍碎另一个的下颚，对手负痛跑了；第三个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被马波特赶上刺穿了肩膀。毕竟对战场上的战士来说，能放倒敌人的招式才是好招式！
本文系冷兵器研究所原创稿件。主编原廓、作者超重装轻骑兵，任何媒体或者公众号未经书面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追究法律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