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个朋友突然请了长假回家，听说是爸爸查出了肿瘤，需要马上入院手术。她在微信上对我说：“在我印象中，我爸一直都是小时候那个高高壮壮、特别厉害、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的男人，可是这次回家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爸爸，我一瞬间才意识到，他真的老了。”
也许父母就是这样在时光里悄然老去的。时间就像一道没有痕迹的刻印，从所有人生命中悄无声息地掠过，只留下眼前的一团雾气，当我们有所察觉时，我们长大了，而爸爸妈妈变老了。从社会到家庭，从中年到老年，这一次，我们一起来了解这个对于父母来说重大的过渡，对他们有着怎样的影响。
我们发起了一个问卷调查，总共收回有效问卷216份，其中25.46%为男性，68.98%为女性，其余保密。77.83%的受调查者年龄在40岁以上，有子女的占80.66%。已婚人群75.00%，未婚12.74%，离婚9.91%，丧偶2.36%。目前依然在职人群为65.09%，退休为20.28%。
针对是否会因为“变老”而感到焦虑这个问题，46.19%的受访者选择了会焦虑，主要因为健康问题和收入危机，他们倾向于选择尝试保持年轻的方法（如运动）来缓解焦虑。53.81%的人则认为不会感到焦虑，他们认为可能会让人感到焦虑的主要原因为健康问题和与子女存在沟通问题，同时认为制定养老计划可能也是一个有效缓解焦虑的方法。
我们还发现，大部分受访者的空闲时间主要用于运动和工作／副业（分别占29.29%和28.40%），主要娱乐活动为上网（22.30%），运动（17.00%）和看电视（15.90%）。
而他们认为生活中目前最缺少的东西是可以谈心的人（19.34%），其次是物质需求（18.07%）和健康的身体（16.79%）。
在针对“变老”这件事的观念问题中，只有32.21%的人认为变老是一件可怕的事，87.50%的人都认为变老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心态。有27.27%的人觉得人老了以后挺没用的，有77.29%的人觉得老了以后拥有了更多的人生智慧。在关于变老后的生活状态上，75.24%的人觉得老了以后有大把可支配时间，自己挺喜欢的，有34.62%的人表示老年生活还是很孤单。
那么，当生命慢慢有一些变老的迹象，是一种什么感受？他们的生命中经历着什么样的故事？我们一起来聊聊这个话题。
01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可我不敢说。”
男 57岁 退休财务
正式退休的话，是去年年底的事儿。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干着干着，就到头了。我记得刚退休那一个礼拜，基本上还是一到点就醒，有时候衣服穿到一半才想起来，哦，不用去上班了啊。不过那时候我媳妇还没退休，我就起来给她做早饭，送她出门，等到自己回到屋子里，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尤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我之前是在事业单位做财务的，从每天对着财报的日子变成了每天看看电视，逛逛公园，以前觉得上班累人，等真正有大把时间的时候反而不习惯。到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就更难受了，每次看着卡上那点退休工资，就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有时候甚至觉得是靠女人养的感觉，心里憋屈。而这种无聊和没用的感觉，我一点都不敢让她知道，你说说这，是不是太没面子了。
后来我发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对两个人的感情影响挺大的。当一方开始有这种不平等的感觉以后，在很多方面就变得敏感。打个比方，我每个月会给老家寄一笔钱，有一次媳妇问我寄了多少，我这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反问她寄多少要你管吗，又不是用你的钱。话说得挺难听的，我也知道自己没道理但就控制不住自己。感觉两个人的争吵在我退休以后，好像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
今年年初开始，我试着找一些事做，填补时间和物质上面的空白。看到有亲戚在做微商，就也想试试，但做这个首先得有一笔钱进货，就为这事儿又和媳妇吵起来了。她总觉得我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只知道瞎搞，回头被别人骗光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而她在外面上班辛苦，埋怨我也不知道在家里帮忙做做家务什么的。我感觉吵怕了，也不想吵了，其实这些话都像针一样扎我心上，不好受却又无能为力。
退休是一种从熟悉的社会角色和社会关系中突然抽离的感觉，可能会突然陷入迷茫和自我怀疑，这种断裂感会让我们格外敏感，却又只能深藏于那无助的自尊之下，表面上不让人看出来。
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爱与理解。
02
“我不怕老，可我怕你不需要我了。”
女 52岁 文员
宝宝好像是前年从英国毕业，回国以后就去广州工作了，这算起来大概也有两三年了。以前我总想她去得越远越好，女孩子呀眼界还是要丰富才好。读大学的时候我就支持她去外地，研究生更是送去了国外，我们这辈子享受不了的待遇，能给的都给她了。宝宝也挺争气的，她毕业后就直接进了一家做金融的公司，工资开得很高，逢年过节的时候她还会给我和她爸买礼物、包红包，我身边的同事都羡慕死了，说我养了个好女儿，现在操心到头只管享福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心里也挺高兴的，但实际上这两年我心里反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以前她离开家，都有一个固定的时间，比如到了寒暑假，或者毕业，就会回来，可现在工作了，不一样了。她不提，我们也不好提，不知道她要一直在外面还是要回来。我倒从来不觉得自己要孩子陪，我每天打打麻将逛逛花市，也有自己的生活，但一想到她这辈子要在另一个城市生活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以前她读书时还会给我说点学校的事，上班以后我们的交流几乎越来越少，每次问她最近怎么样，回答都是还好吧就那样，上班、加班、休息，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也不再好问什么，有时候隔着手机屏幕，就觉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前阵子难得她给我说一些工作上的烦心事，可她说的那些什么融资啊配置的东西，我根本不懂，连她烦的具体是啥都搞不明白，我只能告诉她工作上对领导态度要好、年轻人受点累很正常，她又说我那都是老一套，觉得我不理解她的辛苦，说着说着就闹脾气了。哎，总觉得自己什么也帮不上，有一瞬间吧，觉得她可能也不再需要我了。
我们来做一个粗略的计算。如果一个年轻人在外地工作，每年春节回家7天，假设父母今年50岁，预期寿命80岁，那么他（她）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总共仅有210天，再加上其他节假日，可能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少一些争吵和冷漠吧，因为那些隔着手机屏幕的温暖和陪伴也珍贵无比。
03
“永远年轻，永远心怀希望”
女 56岁 退休老师
老？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老啊，或者说，就算老了也不是个什么事嘛。前段时间我刚和朋友一起去了西双版纳，跟一个自驾车队一起，一路上玩的可开心了。以前工作忙，工作稳定了又要顾孩子，现在好不容易都熬出头了，当然要过过自己的生活了。你们别总觉得我们老，我们这些“老年人”的生活说不定比你们还精彩。我之前就是通过这个自驾车队认识了好多朋友，在我们川渝地区，大家都贪耍（玩），这种组织很多的。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去公园野餐，每家带一两个小菜，或者组织个烧烤，有时候周末去川西那边找个山坝子扎营，我家里帐篷睡袋这些都特别齐全，还有那个抖音，我们也玩，录点旅途中的小视频。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只要自己愿意了解，其实不存在什么落不落伍的吧。
我觉得老不老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心态，你要真说身体、外貌这些，那确实是不服老不行，我以前去稻城亚丁的时候，四五千米的海拔一点事都没有，现在可不敢去了，心肺肯定支撑不了。但人总会变老，难道老了就一天唉声叹气吗？病来了就治，没事干就找点事干。趁我现在还头脑清醒四肢灵活，还难得有这么多时间，就该好好珍惜，好好享福。
其实不止是我，很多人即使老了也过得很潇洒。去云南东川红土地的时候，我遇到好多扛着长枪大炮（摄影器材）的大爷，早上五点多就起来等日出，我还有一个同事，退休了以后报了个英文补习班天天去上课，大家活得都挺自在的。其实真的没必要以年龄去衡量一些东西，有时候我感觉社会上对年龄的这种认知和印象，反而会给人造成伤害。当有一天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老了，那才是真的老了。更重要的是，自己把生活安排好，过得开心，孩子在外面打拼也没有后顾之忧，有一次儿子跟我开玩笑说，别人都担心工作忙没空回家，父母孤单，我反而担心自己回家，你们都在外面玩没人陪我！
04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女 53岁 餐饮店老板
我最近和女儿又因为个人问题吵了一架，其实我真的不想和她吵，但又真的焦急。她读书、择业这些问题我都不操心，她有学历有能力不愁养不活自己，可对一个女人来说，一个幸福的家庭真的特别重要。翻个年她就28岁了，每次一提到得把找男朋友放在心上她就不高兴。我也没有强迫她相亲结婚什么的，就想着她能稍微现实点，考虑下两个人精神上、物质上的匹配程度找一个，而不是就知道好不好看，可她每次都特别烦躁的说我不理解她、太肤浅，每次都能为这事吵起来。很多孩子讨厌爸爸妈妈催婚，其实为什么到了某个年纪父母就开始着急？我这些话就针对女孩子谈，可能社会是有一些偏见，但你活在这个社会里这就是没办法的事。女孩子衰老得快，等你年纪再大一些，就真的不好找了，就算找到也有很多现实阻碍，就拿生宝宝来说吧，你三十多岁以后，就可能面临更多的风险。我觉得很多父母可能都有我这种感受，其实爸爸妈妈不是真的想要逼你们结婚，不是想要干涉你们的生活，更不是为了自己早点抱孙子。妈妈是真的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照顾你的人，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两年我也开始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白头发越来越多，染头发都快藏不住了，免疫力弱了经常感冒，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也多了。以前我还喜欢周末和同事去爬山，现在走多了膝盖也疼。其实这些变老的信号没什么让我焦虑的，我这辈子很知足。唯一放不下的，就还是女儿。
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怎么办。
05
“感觉真正长大的那个瞬间。”
男 49岁 销售经理
爸爸是肝癌去世的，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他之前老说腰身附近酸痛，觉得休息休息就好，没想到一查就是这么个噩耗，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可还是得顶住。晚期的时候其实各种治疗都没用，就是输一些麻醉的，减缓痛感的药，当时我把手上的工作都停了下来，每天都在医院里，尽可能多的陪他走过最后的日子。
你看我现在说起这事还挺平静的吧，其实那时候心里已经崩溃了。哪怕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家庭，和爸妈的关系似乎没小时候那么亲密了，但直到他真的要走的那一刻，我还是突然觉得，一直以来最重要的支柱没有了。我们总说爸妈把我们当长不大的小孩子，其实我们也一直把他们当无所不能的大人。
但我从来没在其他人面前说过有多痛苦和难过，更没在别人面前哭过。我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可能就是我们这辈人无法逃避的宿命。我得照顾妈妈，妹妹，现在我是她们的支柱，在老婆和儿子面前就更不能有太多脆弱的表现，一个男人就必须承担起这些事情。最放松的时候，反倒是给爸爸守夜的时候，其他人都回家休息了，只剩我和爸爸，有时候我和他什么话也不说，那种沉默就好像男人间彼此都懂的默契，而我也再不用装得多么坚不可摧。
其实也想哭，但是心里一直想着不能哭，久了就真哭不出来了。守夜的时候我就睡在爸爸病床旁边，有一次梦到爸爸在火车站送我去大学的场景，醒来看着病床上的爸爸，觉得恍惚又刺痛。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大的世界，什么都无所畏惧，因为家在这里，根在这里，而时间总是悄无声息的让他们衰退，黯淡，最终消逝，这其实也是我的消逝。变老的感觉可能就是，一瞬间失去了曾经的所有支撑，却又一瞬间真正觉得长大了吧。
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其实在做这个访谈前其实我一直抱有一种预设，觉得变老可能是一件过于负面的事情，意味着衰败和逼近死亡，可实际上，这件事完全取决于看待它的角度。有的人享受光阴，有的人也恐惧消逝。每个人对于变老的理解和心态都不一样，时间成全了所有人的故事。
谈论到子女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他们眼里更多的柔情。其实最理解我们的人不是别人，反而是父母，他们也都曾年轻过，他们也曾有过和我们一样的执念和叛逆。也许我们真的要撞到南墙才会回头吧，也许我们真的要执拗到底才明白他们的苦心，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是彼此最亲密的链接和支撑。
希望我们与父母之间代际的隔阂，也可以就此打开一条和解的路径。不要让表达的片面，成为那道爱和理解的阻隔。
KY作者 /47
编辑 / KY主创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