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人们的印象中，刘关张桃园结义后。刘备负责哭，关羽负责砍人，张飞负责莽。凡是需要大力出奇迹的场面基本都是张飞的戏。连郭德纲的相声里都说张飞是个“莽撞人”。甚至曾有人吐槽，说老版《水浒传》电视剧里的林冲选角选得白嫩了。因为按照《水浒传》里的角色布置，林冲是“豹头环眼”，手持蛇矛一言不发陷阵杀敌的那个“小张飞”。然而，细看历史，张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而且据说是个书法高手，俨然一副有钱文雅的贵公子的形象。
那么为什么张飞变得那么“莽”了？这个就要从张飞的蛇矛说起了。《三国演义》这本书是把象征符号用到极致的古典小说。为了配合人物的性格和设定，作者为自己笔下的人物从头到脚精心设计了一系列象征符号。用符号引出故事，用故事强化符号，最终达到观众不看不故事一看特征就能明白这是什么人这样的程度，极大方便了后世戏曲界的大腕们对脸谱的设计。
然而在《三国演义》中，张飞的标志性武器“蛇矛”的描写和张飞的人设是相矛盾的，而且矛盾冲突极大。要理解这个冲突，我们要明白“丈八”有多长。按照汉尺来算，丈八，也就是一丈八尺，即四米三二左右，和清代绿营长枪差不多。然而三国演义不是汉代写的，是明代写的。目前学界已经基本排除《三国演义》在元代写成的可能。按照明代的营造尺来算，张飞的蛇矛就有五米七了。这个数字还真不夸张。古代长枪的设计是“三巡枪”，也就是人身高的三倍就是长枪的极限。即使近身格斗用矛也得两倍于使用者身高。
▲现代人制造的丈八蛇矛
如果张飞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大汉，三倍身高正好五米七。骑在马上手握长矛中段，那就是身前有两米八五的杀伤距离，完全是合适的。但一个一米九的大汉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达五米七的长矛，他能怎么作战？只能是瞅准机会对着前方伸手一探，当喉一枪，不轻不重，刚刚弄死；然后枪头一抖，下一个。这样杀敌靠的就是眼力、控制力和节奏感。因为骑在马上要是扎不准，敌人会就进入你的杀伤盲区，刀都来不及拔。要不然晋陈安另一只手要奋七尺长刀呢。这样一来莽的感觉也就没了。
张飞不莽？不莽就对了。其实张飞在金代和元代的元杂剧，即三国戏和三分戏中，原本就是人气大大超越刘、关的主角。身为主角沉重冷静、智勇双全那是应该的。更何况《三国志》中张飞的成名之战破张郃，就是逼迫张郃在狭窄山道无法展开兵力，然后“犹如两鼠斗于穴中，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场景是很合适元金时代张飞智勇双全的形象发挥。张飞的形象就是在这个时代定下来的。
在元金时代，各路叶子戏和元杂剧只需要突出主角，根本不用考虑用超长矛的张飞，会不会抢了赵云的戏码，这种长篇小说才需要考虑的问题。这点在影响了小说《三国演义》创作的元代讲史话本《三国志平话》里，有集中体现。其中记述，“赵云使一条枪名曰涯角枪，海角天涯无对。”然而加了一句，““三国志”除张飞，第一条枪。”。后面还有一段情节，张飞和赵云单挑，“张飞大怒，使丈八钢矛，却取赵云。二马相交，两条枪来往如蟒，硬战三十合。张飞怒曰：“曾见使枪的这汉真个强！”又战三十合，赵云气力不加，败回马本阵里来。张飞怒曰：“正好厮杀，嗑早败！”纵马持枪，赶赵云至阵前。”显然，在《三国演义》小说成书前，张飞这个角色是对赵云这个角色形成压制的。
也正因为有了这个文化上的惯性，罗贯中也给张飞设计了“丈八蛇矛”。但是罗贯中并不想让张飞当全书的人气主角，他不单给张飞重新设计了一套很“莽”的形象符号，为了形象化这个印象，又给张飞安了大量“莽”的桥段。当然不是一莽到底。这个莽和粗中有细的“度”罗贯中把握得很好。在《三国演义》的书中他的这些安排非常成功。唯独这个蛇矛的长度很影响张飞的形象塑造。为了补上这个缺憾，后世的戏曲家，画家，说书艺人和游戏美工，尤其是日本的美工不断地把张飞的蛇矛变粗变短，本来应该重不过两的枪头越来越重越来越大，直到变得跟日本的静形薙刀差不多尺寸。这时候“莽张飞”的形象倒是真的立了起来。终于，群众彻底忘记了蛇矛的尺寸“丈八”。
张飞的蛇矛变形记非常值得现代的艺术工作者思考：究竟应该如何继承前人留下的丰富艺术形象。前代的艺术形象确实是财富，只有配合你自己的需要，进行贴合故事的改造，这个艺术形象才会变成你的符号，才能变成你自己的摇钱树。单纯的借鉴和继承，受众是不会买账的。现在很多作品流行反差萌，然而这些反差萌的作品经常把握不住度。权力的游戏中魔山的扮演者非常喜欢小巧玲珑的小动物，连老婆都是袖珍款。如果权游剧组忠于演员个性，让剧中的魔山也是一副捧着博美犬就走不动路的可爱像，那这个角色和这部戏就不是《权力的游戏》更拍不了七八季了。
就好比如果让读者忠于原著在脑海中勾勒张飞的形象，那么这杆“丈八蛇矛”会直接把张飞变成一个典型的智将。只要这杆蛇矛还是“丈八”，张飞就不是结义的时候只会说“俺也一样”的莽张飞，而是一个冷静沉着性格坚定观察力敏锐的智将。哥仨里他变成最聪明那个，还抢了赵云的戏份。这就不是我们看的三国演义而是另一本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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