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天,窥见一个帝国的消亡

水是欧洲大陆的血液,河流是欧洲大陆的血管,欧洲绝大部分的首都与古城都是依河而建,乘船沿着水流来探索欧洲,是一种非常“欧洲”的旅行方式 。

维也纳的清晨

南德小镇的黄昏

10月初,我和父母乘坐维京内河游轮在欧洲穿行了15天,上一篇文章《欧洲的15天,我与父母的战争与和解》里,对于这种内河航行大家还比较陌生的旅行方式,比起传统的自由行和跟团行有哪些独特的优势——我已经讲的比较清楚。

结论就是完美结合了自由行与跟团游两者的优点,灵活自由,也安逸省心。

但是旅行不仅仅是出国换个地方吃了睡睡了吃。在这一篇中,对比之前的四次欧洲自由行,我会重点讲一讲这15天的行程本身,给我的全新启发与收获。

这张在德国班贝格大教堂所拍摄的照片是我此行的最爱,因为当时这幅画面绚丽到令我震惊。
这种光线射入的浴光之景,只能用holy这个词来形容。建筑彰显神圣,这个画面让我理解了教堂本身的意义。

航行第二天,荷兰鹿特丹。鹿特丹对于欧洲的地理位置有点类似上海之于中国,它是全欧洲吞吐最大的港口,位于欧洲大陆人口密度最大的莱茵河口。

这次游轮旅行,大大扩充了我对欧洲地理与历史的知识边界。此外,对于欧洲的艺术与音乐、食物与葡萄酒文化,都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


地理

去过欧洲的朋友都知道,在经济一体化已经非常紧密的“欧盟国”,跨国跟中国的跨省一样便利,从一国到一国经常有含税200到500人民币这么便宜的机票,而迄今为止,我所买到到的最便宜跨国机票也发生在欧洲——从苏格兰的爱丁堡到爱尔兰的都柏林,税后51块人民币(瑞安航空),基本上是飞机一上天,就要准备落地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前几次的欧洲旅行中,虽然我每次也到访了很多国家,但大部分的交通方式都是城市与城市之间的飞机通勤,飞机的好处是快速和便宜,但是却让我丧失了对城市中间的乡野地带的了解,也减弱了我对整个欧洲地理的宏观认知——比如北海原来是能直接通到黑海的。

这条蜿蜒的河道将欧洲分成了两部分

我所乘坐的欧洲全景15天的项目是维京去年新开的航线,有别于以前专门在莱茵河或者是专门在多瑙河上的航路,这条航线把两条欧洲最美丽的河流城市带串连了起来。

早晨雾气朦胧的美茵河,仙境是不是?

尽管初中世界地理的课本上也有这个知识点,而我是在这一次的旅行中才第一次认识到,从欧盟人口密度最高,最重要的港口——北海畔莱茵河口的荷兰鹿特丹,竟然是可以经水路连通到黑海畔罗马尼亚的多瑙河入海口的,船只进入黑海后,最远竟然能到达急着反俄入欧的格鲁吉亚的巴统港(《不输中日韩,高加索三国的网民是如何撕逼的?》)

——欧洲被莱茵河-美茵河-美茵多瑙运河-多瑙河这一条蜿蜒曲折的水路,竟然被划分成了西北与东南两个部分。

船经过德国纽伦堡后,继续开向德奥边境,当时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在欧陆地理之心”,灰点即是我当时所在的位置

船开过帕绍,就进入了多瑙河的德奥界河段,当时我在船上喝咖啡,看着河的一侧是德国,一侧是奥地利,有种非常奇妙的地理壮阔之感。

除了对宏观地理的认知加深,我还有非常独特的旅行体验,就是整艘河轮“坐电梯升降”的经历。

在阿姆斯特丹到维也纳的路途中需要经历多次的海拔上升和下降,落差很大,所以船只要经历几十道水闸,大部分是在夜间行船的时候由船长的船员静悄悄地完成。

比如在海拔往上爬升的船闸里,每一次的过程就是船只进入闸口——关闸注水,水涨船高——升至下一个水位,开闸进入下一段航程……

在很多时候,我房间的阳台与河岸只有几厘米,我可以直接从阳台跳到岸上去。

船闸升降的体验,不仅是感官上的,更是知识库的一次扩张,船只逆流顺流,光有能源提供的动力是不够的,还得应对海拔的落差。

历史

此次旅行最让我兴奋的,是对德意志地区(德国与奥地利)的历史,有了全新的了解。

说到德意志地区,先就要说说“神圣罗马帝国”这个很多人都听说过但却仍然心中模糊的名词。

这世界上自诩有“罗马”血统的现代国家并不多,为什么“罗马”如此重要?去罗马和雅典这两城市旅游一圈就知道,这两个城市是西方之源,在西方游客心中地位无比崇高,其拥挤度不输中国国庆时的北京景点——是个西方人一般都会梦想来这俩城市认下祖归下宗。

罗马帝国领土范围

有哪几个国家曾自认为是罗马传承呢,有意大利,德国,土耳其和俄罗斯这四国。

意大利就不用说了,第一罗马之根,在地域上是完全重合的。

土耳其大家或许觉得挺意外,事实上奥斯曼土耳其灭亡了罗马的传承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后,就自己戴上了“东方与西方的统领”,“伊斯兰和基督教世界之王”的荣誉与皇冠,因此奥斯曼也自诩为罗马之传承。

差点灭亡基督教世界的奥斯曼土耳其

俄罗斯也自称是罗马正统,拜占庭被奥斯曼土耳其灭亡之后,基督教世界失去了主心骨,而因为姻亲关系与东正教守护者的理由,俄国沙皇自称继承了拜占庭,沙皇俄国自称“第三罗马”,这也是俄国虽穷,而从15世纪开始就有种昭昭天命,具有超出一般民族国家的使命感高度的原因。

最后一个则是这段15天行程从头到尾都停留在的“神圣罗马帝国”旧土,德国的“罗马史”其实是我之前最不了解的,因为“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历史太为分散,繁复,对于一个非欧洲人来说最难下手及有兴趣去了解,德意志这片土地最多时达到过几千个小公国,而这些小国在长达800多年的历史里都被名义上归属为称为“第二罗马”的神圣罗马帝国统治之下。

欧洲的中央——神圣罗马帝国范围

讲完神圣罗马,接下来先说德国,不管是从西莱茵还是到黑森林州,再到慕尼黑所在的巴伐利亚,一路下来,这些地名(或者说德国的州名)对于我算是很陌生,比起欧洲其它主流国家,为何我对德国的兴趣或者历史研究是最弱的呢?我觉得原因是德国的地理位置。

德国罗滕堡的一场婚礼

船上的食物与风景

不管是“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时代还是普鲁士统一后的近代德国,德意志地区的位置都在欧罗巴的中心,这造成了历史上德国的所有战争与冲突,基本都是基于欧洲内部的,不管是“三十年战争”,还是第一次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都是在和周围一圈国家打仗,德国西边有英法,东有沙俄(苏联),北有三十年战争时强大的瑞典,南边有阿尔卑斯山和意大利,德国想扩张,首先想冲破”欧洲之心“这个地理牢笼。

而英国,法国,西班牙,乃至刚才说的土耳其俄罗斯,这些国家在历史的进程里,与东方,与新大陆产生了太多,太密集的交集了,在这些交集里,或多或少都能与远在东方的中国产生联系。比如了解香港,也是了解英国史;了解越南和印度支那,那我们就熟悉了法国,而菲律宾拉美之于西班牙,我们的远东之于俄罗斯,我们被动的从自己的邻居那里,了解、熟悉、亲近了这些西方国家。

而德国没有这样的机会,德国至始自终都在冲破自己本土东南西北的牢笼,青岛刚得即失去,所以我的心中一直对德国,对这个欧洲的经济枢纽一直存在着距离感——我对在欧洲泛滥流行的二战纳粹剧、德剧,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德国罗滕堡

打波兰吞捷克灭犹太,讲一遍就够了,一百部电影讲天天放,跟中国人有啥关系?英属印度独立,东南亚独立战争,这才是我,生长在东方土地上的我感兴趣的啊。

在这次的航行中,从进入西德第一站杜塞尔多夫开始,直到南德的最后一站帕绍,每到一个城市,在维京请的当地导游的讲解下,我对这一大串曾经神圣罗马帝国这些破碎小公国的历史、制度、乃至最后的归属,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虽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但比起枯燥的历史读物,这样的实地探访加上当地导游充满家乡自豪感的介绍,让我更加有兴致,也更加容易的,去了解这一块欧洲心脏的前世今生。

德国雷根斯堡的当地朋友家,看到他是这样学中文的……

而讲到德意志,更离不开曾经为德意志联邦之首的奥地利。

这次航行,从起点到终点,都在曾经的“奥地利帝国”境内,如今欧洲大陆几乎最为繁荣富饶的低地尼德兰地区(荷兰、比利时),就曾是奥地利的领土。我从帝国的西北境,经过德意志地区的核心区,最后到达了帝国的心脏,维也纳。


面积缩水最多的国家,奥地利

奥地利如今人口800多万,面积只有8万平方公里,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国。谁曾想这么个小国,曾是入侵中国的八国联军的一员呢?

部分八国联军侵华士兵

奥地利主要民族是日耳曼人,一千年来,奥地利与现代德国乃至整个德意志地区的联系都极为紧密。奥地利的奠基者是欧洲著名的哈布斯堡家族。哈布斯堡家族发源于今法国的阿尔萨斯,一开始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个小诸侯。

1278年,神圣罗马帝国君主(相当于德意志领袖),哈布斯堡公爵鲁道夫一世正式夺下奥地利。此后哈布斯堡家族统治奥地利直至一战结束的1918年。

德意志地区的神圣罗马帝国

占有奥地利之后,哈布斯堡家族开始迁移至维也纳,并通过武力和联姻积极扩张领土,逐渐展现帝国姿态。1438年直至1806年,“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基本被哈布斯堡家族垄断,可以说在这400年,整个德意志地区名义上都服从于奥地利。

此外,在1519至1556年,通过联姻,哈布斯堡的查理五世还同时担任了西班牙国王,奥地利与西班牙合并为哈布斯堡帝国,称霸欧洲。1547年哈布斯堡王朝在欧洲领地示意图(领土涵盖现在的西班牙,荷兰,比利时)

在信仰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土耳其风头最盛的时候,地处前线的奥地利充当了“欧洲之盾”的重要角色,维也纳这个城市有多么的重要呢?1683年奥斯曼攻打奥地利,后者在维也纳的胜利,扭转了整个欧洲的历史。

维也纳之围

1806年,拿破仑废止神圣罗马帝国。1815年,拿破仑被推翻,同年结束的维也纳会议重新规划了欧洲版图,奥地利获得大量领土,其权势和声望也达到顶峰。奥地利从此成为欧洲面积第三大国、人口第二大国和外交第一大国,位列欧洲五大列强(英、法、普、奥、俄)之一。1815年,维也纳会议后规划的欧洲版图

接下来的历史不再详述,当时正值自由主义与民族意识思潮的兴起,奥地利接下来被迫经历了共主联邦时期——奥匈帝国。而奥匈帝国(1867~1918年)仍然是世界重要的大国,欧洲第二大国。奥匈帝国版图

1918年,奥匈帝国与塞尔维亚的撕逼,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战争失败后,奥匈帝国被彻底肢解。哈布斯堡家族从此结束了对奥地利600多年的统治,奥地利进入共和时代,变成了一个与世无争的中立小国。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原“奥匈帝国”领土上成立的新国家

因此,即使我在《为什么要瞧不起墨西哥?》这篇文章描述过墨西哥和土耳其的领土缩减的幅度有多么之大,但这都比不上奥地利夸张,奥地利的面积从最盛之时计算,如今疆域缩水达到88%,以下是榜单。

如今的小国奥地利(浅绿色是欧盟国)


如今,奥地利是个发达富裕的中欧小国, 首都维也纳是著名的音乐之都。漫步在维也纳街头,也只能从恢弘的宫殿和教堂,去想象这个城市曾经作为“欧洲一极”的盛况了。

维也纳美泉宫

夜游维也纳的随想…

提起奥地利人,大家常会想起莫扎特、舒伯特、施特劳斯这样的音乐家,还有薛定谔、弗洛伊德、哥德尔这样的科学家,当然,还有希特勒。哈布斯堡不但开创了一个军事帝国,也建立了一个文化帝国。

而维也纳在2018年又双叒叕被评为世界最宜居城市,这已经是第九年蝉联桂冠了。

美国美世公司从政治与社会环境、文化与经济、健康与教育、公共服务、交通、休闲、消费品、住宅和城市环境等39项标准衡量全球大都市生活质量优劣,维也纳因其“良好的治安状况、政治稳定和便捷高效的基础设施”等突出特征荣登今年的排行榜榜首。

维也纳金色大厅

写了这么多历史的感悟,是因为欧洲的历史是现代世界的地基,在曾经的那个殖民时代,在这片大陆上发生的随便一件小事,都会在遥远的亚细亚,美洲新大陆产生连环的共震,最后引发惊天的影响,而这正是欧洲之所以为欧洲的最大意义。如今整个世界的绝大部分国际线,也都是这片大陆上现在看来弹丸微弱的小国家所决定的。

而内河航行的方式,从最大程度上把一个个历史城镇串联了起来,这些历史在我的心中就像星星燎原一样最后联接在了一起,由点及面最后迸发出了火花,这是曾经的飞机旅行所不能实现的。


除了历史之旅,比起亚洲和美洲,在欧洲可以体验的一大卖点——艺术,也在这次旅行中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奥丁号在船上邀请当地的艺术家开办过两次小型音乐会,在最后的维也纳,工作人员带领我们去音乐厅体验了一场原汁原味的音乐盛宴。



昨天深夜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图片唤醒记忆,我又开始怀念起这一场交融了历史、人文与艺术的旅程,即使嘴里曾说有些腻烦欧洲了,但心里又默默的计划,明年还是想再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