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冷兵器研究所发布了不少关于戚家军的文章。于是有很多读者来问:那戚家军最后哪去了?说起戚家军最后余脉的消失,就得说说明朝与后金的沈阳之战以及之后的浑河血战了。明天启元年(后金天命六年)三月,努尔哈赤率大部渡过浑河在沈阳东面七里处设置木城,随后于11~13日展开进攻,开启了沈阳之战的序幕。
按照《满洲秘档》说法,沈阳城内有七万明军,但这很明显是夸张灌水。在萨尔浒战败后,熊廷弼上台经略辽东,按照他调查报告记载,沈阳除了在城头、城外防守的一万八千三百七十八人之外,还有万人左右可充做游兵。因此当时沈阳明军总兵力应该在2.8万~3万人之间。但后来熊廷弼被罢官,袁应泰接替上位,重新部署各地防守,这时候沈阳又仅止旧军一万。在努尔哈赤进攻沈阳时,在熊廷弼时期还能布置四面防线的明军,却只能维持两面防线了。
因此估计沈阳之战,明军兵力在一万到两万之间。不过,除了明军之外,城内还有大量降夷。这些降夷有蒙古人也有女真人。到天启元年二月为止,辽左粗略统计一共接受了四到五千降夷,主要安置在辽阳和沈阳,其他小城堡也有部分安置。其中贺世贤带去了三千降夷到沈阳。二月时,兵科给事中萧基曾上疏,对降夷之事表示担忧,认为降夷与后金有所勾结。但袁应泰不以为意,他也上疏,以之前的三岔儿之捷降夷战死二十三人为例,认为降夷忠诚可用,此事便不了了之。而沈阳之战后金则八旗兵尽出,但具体人数不明,无确切数字记载。
要说明的是,沈阳之战,明军并非拒城固守,因为沈阳城也没办法固守城墙。当时沈阳城虽然周长一千四百二十八丈(4570米),但由于年久失修、风吹雨淋,墙体遭受了极大破坏。战前的沈阳城墙“高不盈丈余、面窄仅五六尺”,墙砖则“皆腐蚀珊塌”,城内仅剩二三百户居民,也就是说墙高勉强三米,墙厚仅1.6米~1.9米之间,后金兵站在城下拿根长枪就能捅刺城墙守军,随便挖挖就能把城墙掘塌。
当时后金已经占领了抚顺,抚顺距离沈阳不到50公里,因此临时修补必然会遭到骚扰破坏。这种情况下,熊廷弼只能动员明军对沈阳进行工事扩建,把护城河填平后,在城外七八丈远的距离设置车营,将沈阳城包裹。这样明军防线达到了一千五百丈,兵力布置为每一丈五尺分布一辆战车,每辆战车装备灭虏炮2门,火铳4把,车兵5名,占地五尺,而车与车之间的一丈距离空间内则布置火铳手10名,这十人分为两竖列五层厚,轮番射击。
这样车营与城墙之间大概还剩下三四丈的距离,作为马道通路给机动兵力来往支援移动。在车营之外,明军又挖掘了两道宽深壕沟,壕沟外则砍伐树木,参差交错三四层设立一道高可数丈的木栅栏,作为外围工事。城墙与车营高低搭配,火力交错射击。如此一来明军分为三部分,城墙守军、车营守军、机动战兵。而《满洲秘档》称明军在沈阳城外挖掘了十三道大壕沟,战车之间建造了羊马墙,与明朝记录对不上,有夸张嫌疑。
11日深夜,明军侦骑已经捕捉到了后金兵动向,随后向城内报告了后金大军前来的消息。12日早晨,后金兵抵达,在沈阳东七里处浑河北岸设立木城营寨,随后派骑兵过河侦查,看到明军出城进入车营工事后撤回。13日,大战爆发,后金全军披甲,推盾车进攻明军,见明军防守严密没有立即强攻,先派数十人前出靠近后侦查明军阵地。尤世功派家丁突击打退后金侦兵,斩首四级。这场小胜给了贺世贤极大错觉,加上他之前对后金有过几次胜利,斩获首级累计数百,勇猛精进的他认为这次一样“奴易与”,于是在喝过酒之后,带领家丁一千多人出营突击。
努尔哈赤将计就计,用弱卒诈败,引诱贺世贤追击深入,之后后金主力精锐骑兵四面冲出将贺世贤包围。贺世贤虽然身中埋伏,但凭借这一千多家丁的强大战斗力,还是突围到了沈阳西门。但此时的他已经身中四箭,而后金骑兵也趁势追着贺世贤突入营阵。后金步兵则纷纷使用盾车装土将两道壕沟填平,木栅推倒,随后也投入战斗攻击沈阳东门。明军发射火器奋力据守,战况激烈异常,甚至于明军没有时间冷却火炮,装药自燃。
此时贺世贤明白大势已去,撑不了多久了,他命令部下张贤等仅存的数人,逃往辽阳后,自己对着追来的后金骑兵冲锋而去。同时,尤世功带人前来西门救援。贺世贤鼓舞铁鞭击倒数十人后中箭身亡,尤世功也随后战死,沈阳最精锐的机动兵力相继覆灭。贺世贤的战败让城内守军人心惶惶,慢慢出现了逃兵。而城内的数千降夷却趁这个机会控制了城门,他们砍断吊桥放后金兵入城。明军大溃,兵败如山倒。何世延率部投降,其余不降明军全部战死,沈阳就此易手。
当由于贺世贤的轻敌浪战,导致沈阳迅速陷落时,援军部队川浙总兵陈策,率领秦邦彦麾下3300名白杆兵和戚金(戚氏族子,少从少保戎)麾下3000名江浙兵,已经赶到了浑河南岸不远处。陈策看到沈阳已经失陷,救援任务已经失败,因此决定撤军。但这项命令遭到了诸将反对。诸将认为虽然沈阳已经失陷,但军令仍在,怎么能不战而退?裨将周敦吉等人言道:“我辈不能杀敌救沈,乃在此三年何为?”看到部下人人请战,陈策便取消了撤军命令,派秦邦彦率领三千三百白杆兵先渡河北岸列阵,自己带着三千江浙兵在南岸留守。
此时后金军刚打扫完战场,士兵们都脱去盔甲正在休息。据记载,后金军眼中的这支明军步兵,不装备弓箭,全部手持一根一丈五尺(4.8米左右)长枪和一把锋利大刀,盔甲俱全,头盔和铁甲外还披了一层棉被絮布。因此努尔哈赤很是谨慎,并没有轻易派兵进攻,而是调集了右翼四旗兵力作为先锋进行冲击,另外的左翼四旗兵作为后援生力军,并再三下令全员穿好盔甲,等待盾车到位后才能进攻。但后金兵刚刚攻下沈阳,消灭了贺世贤部精锐,盛气凌人,并没有把这三千多人放在眼里。
于是后金精锐红巴牙喇兵,违反努尔哈赤军令,不等盾车,率先出击进攻白杆兵,四旗兵随后跟随巴牙喇一起进攻。没想到的是,这些明军步兵精锐程度超乎他们想象,各个骁勇善战毫不退缩,以三千人硬撼后金万众,冲在第一线的红巴牙喇兵也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刚一接触就被当阵活捉参将一人、游击二人。努尔哈赤立即下令撤军修整。这时候后金兵也不敢再轻敌,经过修整后、老老实实披甲携盾车再次发动进攻,但依然无法击破明军阵线。就这样冲击-整军-再冲击,双方连续大战三次。
不过过河的明军就算再精锐,也只有三千人而已,在后金兵优势力量的轮番冲击下,逐渐力竭。之后,后金兵出动生力军再次发动冲击,终于攻破明军阵线。周敦吉、秦邦屏、吴文杰、雷安民等人全部战死,其余人过河退入江浙兵阵营。
后金军击败北岸白杆兵之后,并没有迅速过河进攻江浙兵。因为这时候明军副将朱万良、姜弼等人又率领一支援军赶到。但这两人见后金军势大,观望不前,只派了三百名骑兵做试探性进攻,结果后金左翼四旗大军一出动就迅速逃走了。这时候江浙兵已无外援,后金八旗全部投入到了对江浙兵的进攻之中,右翼四旗正面进攻,左翼四旗击退朱万良、姜弼后,绕到明军背后夹击。这次后金兵力全部出动,两面夹击,进攻力度比在北岸时更加强大。
但江浙兵依然死战不退,步兵紧守阵线,火器兵万铳齐发,后金军在冲锋的道路上留下大量尸体,“死相枕籍”。但后金军毫不在意,依然进行强力冲锋,双方在惨烈的鏖战下相互比拼着血气与坚韧。最终,江浙兵弹尽粮绝,火药已经全部用尽,步兵也气喘吁吁,全军面对再次冲来的后金军进行了最后的战斗。不多久后,战争在惨烈的肉搏中结束,陈策、戚金、袁见龙、邓起龙、张名世等人战死,仅剩周世禄和一千多人突围而出,逃回辽阳。
此战后金虽然获胜,损失也不少,但后金-满清时期经常由于各种原因不记录损失情况或者隐瞒、模糊记载,不过记下名字的将领却有九人,分别是雅巴海布哈、孙扎钦巴彦、雅木布里、西尔泰、郎格、敦布、达哈木、布禄、汪格。笔者只找到了部分人的记载,其中孙札钦巴彦是三等游击、郎格也是三等游击、汪格是备御、雅木布里,原来是瓦尔喀路大臣,因弃地来之功,升为参将,子孙世代勿绝恤典。
其余五人记载不详。其中那个叫雅巴海的非常特殊,他死后是由努尔哈赤亲自祁天祭祀,祭文中称“皇天助我,以我为是,纵失一二,并非天谴而死矣!雅巴海,我愿为尔祈於天,尔亦告於所去之地阎罗王,俾尔转生於汗伯父我家。否则或生於尔诸兄和硕贝勒之任何一家。或生於自和硕贝勒以下固山额真以上之任何一家。”努尔哈赤对雅巴海自称为“汗伯父”,甚至还许愿让他投胎到自己家里,可见亲近,似乎地位不低。由此推断,浑河血战让后金军确实损失惨重。
最后笔者说一下,历史上的戚家军和浙军的区别。其实明朝并不存在戚家军这个军队。一般人印象里的戚家军,其实是戚继光以三千名义乌兵为基础而招募训练的军队。这支军队多年来跟随戚继光扫荡倭寇,在东南沿海立下赫赫战功,盛威之下被人们冠以“戚家军”的虚号。但如果戚继光训练过、带领过作战就算戚家军的话,那么他早期训练的卫所兵和后来蓟镇那几万人也可以称为戚家军,可很少人会这么想。
而浙军则特指在浙江招募、征调的兵员,包括募兵和卫所兵。戚继光北上蓟镇练兵时,就没带他那三千“戚家军”,而是后来另外招募的浙军,所以浙军和戚家军之间的关系就像矩形和正方形一样,戚家军属于浙军,但浙军不止是戚家军。因此虽然戚金是戚继光的侄子,但他率领的浙军是招募而来,并非人们认为的戚家军,最多能算做戚家军的余脉。因为虽然可能戚金能得戚继光真传,但托起当初戚家军的胡宗宪、谭纶、张居正等能臣,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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