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规定好朋友要拥有同样的梦想。”这句话出自刚刚上映的迪士尼影片《无敌破坏王2:大闹互联网》。当主人公云妮洛普正因自己要为了追逐新的人生目标,而不得不和朝夕相处六年的好朋友破坏王拉尔夫告别感到难过和内疚时,她的偶像、也是她未来的新朋友——狂野飙车游戏里的女赛车手闪姐如此安慰她说。
相比影片中随处可寻的彩蛋所带来的惊喜感,更加触动我的还是影片中剖开的关于“成长和友情”的真相。当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大人,会恍然间就发现那些青春时期陪伴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们早已不在身边。我们一边为了昔日友情的渐行渐远而唏嘘不已,又一边在不经意间学会了默不作声地挥手告别。
对于成年人而言,友情的定义变了吗?我们又该如何获得与守护它呢?今天想借着这部电影来和大家聊聊友谊。
在亲密关系中,友情似乎是最脆弱的一种,它远不如伴侣、亲子的关系那样紧密:不同于亲情那种别无选择的血缘关系,选择朋友是一种自愿的行为;也不同于其他自愿发生联结的关系(包括爱情、婚姻等),友情缺乏正式的结构、严格的承诺和约束力。
我们不太可能和自己的伴侣好几个月都不联系,但却很有可能疏远自己的朋友整整一年的时间。尤其在成年后,我们的责任和关注的中心都有所转换,此时,友情便最容易受到冲击。
但友情又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关系。我们一生有过罗曼蒂克关系的人数通常远小于发展过友情的人数,友情在我们生命历程中的贯穿也是最久的。好的友情可以不断给我们的生命补充新的内容,增加生活的趣味,也为我们提供良好的社会支持。
俄亥俄大学教授William Rawlins归纳出,从14岁到100岁,人们对于朋友的定义都是相似的:朋友是那些我们所欣赏的人、可以说话的人、可以依靠的人。区别在于,我们遇到这样的人、产生这样的感觉的情境在发生变化,我们处理关系的方式也在发生变化。
童年阶段的友情以寻找玩伴为特点。这时的友情很简单。
到了青春期,我们开始需要第一次形成对自己的认识,同时学习如何与人亲密,在这一时期的友情会涉及更多的自我暴露,我们寻找那些和自己价值观一致的人,一旦找到,友情可以发展地极为深刻且激烈,认为彼此是自己在这世界上的理解和支持。这个时期我们的友情中还会出现嫉妒、占有欲等表现,自我边界常常不清晰,这是我们学习与人亲密的过程。
研究表明,从11岁开始,我们就会把作为“安全感底线”的依恋对象从父母转换到朋友,当感到不安时,我们会首先寻求朋友的帮助。但朋友并不是永远的港湾,当我们进入大学后,我们把朋友作为安全感底线的感受就开始消失,我们开始会更多把寻求帮助的对象选为家人、恋人。
不过,虽然如此,据统计,在现代美国人中,20-24岁的人是所有年龄段中最愿意花时间与朋友交际的。因为此时,你已经有了更多的自由,又还不需要担负太多和婚姻、事业有关的责任,而大学给人提供了最好的交友场所。
而进入成年中期(25-50岁),情况又发生了变化。Rawlins的访谈后发现,25岁以后,人们交朋友的能力不可避免地退化了。她问了很多人,你上一次和人成为朋友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结果很多人都答不出来。
与朋友的联系频率下降最明显的阶段是在结婚之后。这听起来挺讽刺的:在婚礼上,你邀请来所有最好的朋友为你庆祝和落泪,然后,婚礼结束,你就失去了他们。随后,你的人生中会有太多不得不做的事情,你会悲哀地发现,你已经没有时间去陪伴那些曾经陪你度过了所有重要时间点的人。
成年之后,友情会变得非常复杂。如果说儿时友谊往往是出于情感、彼此欣赏、玩得来;长大后的友谊还会受到资源置换等利益因素的影响。
普林斯顿大学教授Alexander Nehamas形容说,成年人的友情很像是艺术,它并不总是“好的”,也不是完全道德的,相反会包含很多复杂的、不道德的部分。有时候,人们的关系甚至是亦敌亦友的,韦氏词典收录了一个新词“友敌”(Frenemies)来形容这种关系——就连最亲近的朋友也可能会互相伤害,而这甚至不妨碍人们继续做朋友。
但同样,Alexander Nehamas说,“我们喜欢朋友的方式,和喜欢艺术的方式是相同的。”它可能包含了很多伤人的、不平等的、不道德的部分,但它仍然是美的、吸引人的。
对于这种更复杂的关系的理解,也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人性本身的复杂——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最亲近的人也可能伤害你,看似恶毒的人也有释放善意的时刻。正如《无敌破坏王2》中,安全漏洞病毒蠕虫在对拉尔夫和云妮洛普进行扫描时,发现了他们身上各自存在的可被攻击的“bug”一样,这些bug其实指向的还是一种内在的“性格缺陷”:拉尔夫黏人、不自信且缺乏安全感,云妮洛普则每在愤怒、没有耐心和灰心丧气时就会情绪失控出现脉冲故障,所以这些“性格缺陷”后来不光都沦为了威胁互联网安全的病毒,还构成了阻碍和破坏他们彼此间友情的致命因子。
而当拉尔夫的阴暗面被复制成庞大的病毒,差一点毁了他最好的朋友的梦想世界时,赞姐对愤怒的云妮洛普说:“别忘了,他毁了互联网,但他也为了帮你疯狂地表演段子。”
一直到我们步入老年、拥有更多的空闲时间之前,交友似乎都变成了一件越来越难的事,但不可否认,我们需要朋友。研究表明,成年的友情主要被以下几个因素所影响:
1. 成年初期,我们容易和更接近的人成为朋友
成年初期的交友,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是接近性(proximity)。拉尔夫和云妮洛普之所以最开始能有机会成为朋友,正是因为他们都在同一个游戏厅的游戏里扮演着自己的虚拟角色,每天都会见面、一起玩耍,深夜坐在天台上瞭望星空,互相陪伴。
回到现实中来,人们经常与大学室友、住得近的同事成为朋友。人们往往因为这种接近性而从友情中彼此获益(顺手帮个忙),且建立关系和维持关系的成本都较小。
但当他们遭遇升学、毕业、就业或是搬家等变故,友情的网络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根据一份持续十九年追踪数对挚友的研究,这个时期的年轻人平均会遇到5.8次类似的变动,这也许只是如今高度流动的信息社会一部分缩影。社会流动性加强对于接近性的破坏让我们曾经的挚友更容易流失。
2. 自我定型后,想要寻找与我们真正相似的人
相似性对建立朋友关系有非常重要的影响,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越来越倾向于被与自己有类似态度和价值观的人所吸引。
赫洛克(Hurlock,1982)发现,成年男女更少愿意向朋友倾诉自己的想法。他们已经对自己的兴趣、需要、理想等有了充分认识,不必再像年轻时那样,通过与朋友的交流认识自己和未来的道路。
因此,我们不太会像年少时那样轻易交友,而是会试图寻找那些与自己在人格、兴趣和生活目标上真正相似的人。
这一点刚好解释了电影里,为什么云妮洛普在与闪姐的短暂接触中就被迅速吸引的原因——她清楚地感受到,在兴趣爱好和人生追求上,她们是同类。她们都渴望从赛车的竞技中寻求一种有挑战的、不可预测的人生体验。但对于拉尔夫来说则恰恰相反,对闪姐的魅力他无法与云妮洛普感同身受,因为他的内心更向往安宁稳定的生活状态。
3. 朋友的存在方式发生变化
在Rawlin的调查中,那些进入成年中期的人们,更倾向于把友情定义为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而是一种“知道Ta在那里”的关系。电影的最后,云妮洛普和拉尔夫的友谊也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尽管为了梦想,云妮洛普留在了互联网世界,和拉尔夫在物理上远远地分开了。但在他们临别以前紧紧相拥的一刻,如同那块裂成两半、刻着“你是我的英雄”的吊牌又重新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心形所预示的,不论未来的日子,人生是否再有交集,他们始终都是彼此生命里不可替代的伙伴。
另外,比起交到真正亲密的朋友,成年人会拥有更多“友好的熟人”,比如工作伙伴、孩子同学的父母等等,你和他们交往的情境是一定的,而不是随意的,你们“有理由陪伴彼此”。
1. 我们还说着同一种语言
在一项纵向研究中,研究者曾根据朋友间猜词游戏的表现,成功预测了友情的未来亲密程度,发现默契度越高,他们未来的友情亲密度也就越好。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不再需要用频繁的联络来维系友情,但我们依然在寻找不需要太多解释就能够用同一种语言交流的人,你会发现,有的人即便两年没有见面,聊天时也会觉得很舒服。
云妮洛普在和拉尔夫分开后的一次通话中,依然会有意识地提到说希望拉尔夫能给她送去,他们曾经一起吃过的世界上最好吃的汉堡,那是属于他们过去生活在游戏厅时的共同回忆,更是代表着他们之间独特联结的“同一种语言”。
2. 进行深度的互动
如今,互联网让我们拥有更多的交流方式,除非故意,我们已经不太可能会真的和某人失联。但调查表明,如果仅仅在社交网络上祝福生日,或者在朋友圈里默默点赞,对于友情的存活并没有太大帮助。相比较之下,一些支持性的评论、深度的沟通,会更有助于维护一段友情。
3. 能够支持彼此的社会认同
2005年,社会心理学家Carolyn Weisz和Lisa F. Wood研究发现,不同于青春期,在成年以后,成为长久的、亲密的的关键是“支持彼此的社会认同(social identity)”。
社会认同,指的是“个体认识到Ta属于特定的社会群体,同时也认识到作为群体成员带给Ta的情感和价值意义。” 社会认同可能是你的宗教信仰、兴趣小组、特殊经历群体等,而不是来自哪个省,或者你的体重多少等。
支持彼此的社会认同,指的是认可和支持对方对自己的社会认同——你了解Ta认为自己属于哪些社会群体,你了解作为这些群体成员带给Ta的情感和价值意义,同时你认可和支持这一切。
对彼此的社会认同支持,可能是在双方有着一样的社会认同的情况下发生,比如在同一个互助会里,但也并不一定。Weisz发现,大量的社会认同支持也往往来自那些和你不在同一个群体内的朋友,但他们能够对你的社会身份进行确认。
研究者认为,这可能是因为对我们社会认同的确认有助于提高我们的自尊水平——我们所做的事、经历、价值观得到了确认、理解与支持。这同时也意味着,如果你觉得自己缺少密友,可能与你尚未找到自己的社会认同有关。
在《无敌破坏王1》中,拉尔夫虽然收获了和云妮洛普的友情,但事实上对于自我身份、自尊心的建立,拉尔夫认知的获得始终都基于“云妮洛普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他无形之中把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寄托在了他人的评价上。同样地,这也导致了后来在得知云妮洛普想要留在《狂野飙车》的游戏里时,他一度不能够理解云妮洛普为什么宁愿呆在一个在他看来如此危险暴力的世界,而不愿意回到她的“家”。
直到与藏在自己潜意识中的另一个“自己”面对面搏斗之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一个真正的“好人”,而在完成与云妮洛普的和解之前,他首先要完成的是找到自我认同。最终,拉尔夫在这样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里也理解和认同了云妮洛普的人生理想,并发自内心地支持和祝福她。
当然,伴着日出日落永不停息的时间流转,拉尔夫每次想起云妮洛普时,眼神中依然会有失落。但他心中的执念却已经放下,一切和云妮洛普的友情回忆都足以支撑他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好好生活。
这令人不禁想起闪姐在影片中道出的友情真谛那般—— “所有的友情都会变,但好的会因为改变而更强大”。
最后,我想和大家分享,余秋雨曾在《霜冷长河》中写过的一段和友情有关的话,很是动人:“真正的友情不依靠什么,不依靠事业、福祸和身份,不依靠经历、方位和处境,它在本性上拒绝功利,拒绝归属,拒绝契约,它是独立人格之间的相互呼应和确认。它使人们独而不孤,互相解读自己存在的意义。因此所谓朋友,只不过是互相使对方活得更加温暖、更加自在的人。”
不知道现实中的我们会不会有幸拥有这样的人。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