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生蚝生活的海域温度和体型大小有关,但其鲜美程度,却与海水的盐度有关——作为分子结构比较简单的低等生物,越咸的海水中,生蚝体内越需要足够的浓度的氨基酸,防止体液的反渗。
这意思,类似于盐碱地上种出来的西瓜,比普通的更甜。
在中国,渤海、黄海、东海、南海的盐度,是自北往南呈递增的,但海水温度,也随着纬度的降低而升高。换言之,南方的生蚝比北方的鲜美,北方的生蚝比南方的大且肥。
这本是个悖论,也可以理解成:寻遍全国,都无法找到类似于塔斯马尼亚蛎、日本兵库蛎这样个头、滋味都达到上层的货色。
好在,中国南方层出不穷的烹调手段,为先天不足的生蚝增添了后天的灵性。
油炸到金黄色的的蒜蓉是“金蒜”,新鲜的蒜蓉是“银蒜”,二者混合在一起的“金银蒜”,满满地抹在蚝肉上,在炭盆上烤到油花四溢,这是很典型的南方街头夜市吃法。
生蚝去壳,加韭菜、甜酱、花生油、老抽,在砂锅里焖得老道,是为“蚝煲”,这是湛江的吃法。
先汆水取肉,再加葱姜爆炒,最后蚝油点睛,这是香港馆子里的吃法。
整个丢到粥里煮,让粥水尽情包裹住原汁原味;或者直接清汤煮制,用紫菜葱段白胡椒来配,这是老广州的吃法。
潮汕人最有意思,他们将韭菜切成指节长短,和小蚝肉混在一起,加入番薯粉浆作为粘合剂,入油锅煎至金黄。这种食物被写做“蚝烙”,但读音却是“? lo”,与闽南语里“蚵”的读音“?”一致,可见两者的渊源关系。
在福州方言里,海里极小的小鱼都被称为“蚵”,但“蚵仔煎”一定要特指用小生蚝煎出来的食物。相比于精贵大个的同类们,小生蚝、也就是蚵仔,算是不论社会阶层,人人都能享受的食物,也是标准的夜宵地摊扛把子。
更神奇的是,福州最受欢迎的是个头最小的“丁香蚵”,个头大的反倒被视作不懂行者才喜欢吃的东西。当地俗语:“丁香蚵越大越不值钱”,用来打趣小孩子越大越不可爱。
除了福州之外,在泉州、厦门,乃至鼓浪屿的小巷子里,都常常能闻到蚵仔煎的香味,有的喜欢用菠菜不用韭菜、有的喜欢多放鸡蛋少放粉浆,做法稍有差别,但滋味是一如既往。
但论及蚵仔本身的味道,台湾却又胜过福建广东沿海一筹。原因是,台湾岛远离大陆,没有大江大河的入海,让其周边海域的盐度又略高于大陆沿海。
台南安平、嘉义东石或屏东东港,都有大型的蚵仔养殖地,罗大佑歌儿里的那个“鹿港小镇”,也是著名的蚵仔。要做出好吃的蚵仔煎,最首要的条件便是采用新鲜的蚵仔,在产地现剥现卖,不必因为长途运送而浸水,所以肥美紧致、鲜美无比,做出来的当然丰盛多汁。
但我在台北还吃过一种蚵仔干做的蚵仔煎。这种蚵仔干标准的称呼是“蚝豉”,其实是制作蚝油的副产品——用水煮熟了鲜蚵,煮蚵水浓缩后就是蚝油;煮熟的蚵肉则摊在竹匾上晒干。它便于运输,可以直接吃,味道像是有鱼片味道的牛肉干。
用蚝豉制作的蚵仔煎明显比鲜蚵做的,虽然鲜香略逊,但好在有嚼劲,与煎面饼的Q弹相得益彰,应该说是各有所长吧。
蚵仔煎的酱汁很重要,因为蚵仔、粉浆、蔬菜、鸡蛋这些食材本质上都是淡的,所以尤其需要浓酽的酱汁凸显它们的味道。经典的配方是甜辣酱+番茄酱+白芝麻,也有人用酱油膏加浙醋加蜂蜜的,各有各滋味,总之要酸、甜、咸俱全才好。
但我认为,搭配蚵仔煎最好的酱汁应该是潮汕的金桔油。虽然有个“油”字,但它并不是油类食品,吃起来完全没有油腻感,它是用桔汁和白糖炼制而成的,吃起来清甜并伴有清醇的桔香味。
潮汕人经常用金桔油作为白灼鱿鱼、炸虾球之类白灼、油炸海鲜的蘸碟。蔡澜说,富二代们还用金桔油来蘸猪肠灌糯米。其实那种清爽酸甜微苦的滋味,和饱含油脂与蛋白质的蚵仔煎,也是经典的CP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