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结束治疗的患者中,小虹是我们做过的难度最大的案例:
症状很多,有些还非常罕见;
心理创伤非常多,光是催眠治疗就做了24次,平均每次持续2个小时;
有些创伤事件导致的问题隐藏得比较深,初步康复回家后才浮现,只得又回来找我们,前后折腾了3次
不过,也正因为治疗难度大,当我们帮助她和家人把问题逐个解决,她终于走向康复之后,我们收获了极大的成就感!这大概让一名医生感到最幸福的事了吧!
01、初次面诊症状极其复杂
患者小虹今年20岁,来自湖北。她的情况很复杂,除了敏感、压抑、头疼这几个较常见的症状之外,还有一些比较罕见的症状。
小虹告诉我,她已经有三年时间味觉失调了,吃什么东西都是海水的味道,又咸又苦,其它味道都感觉不到。对她来说,吃东西变成了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还有明显的强迫行为和恐惧。每次关上一道门,她都会反复敲20至30下才能走开;每次上厕所,都要反复摁马桶上的冲水按钮。
每到陌生的空间,她要把每个角落细细检查一遍:把窗帘全拉开,把柜子门全打开,房间的缝隙一定要用手机电筒照一下;如果床底有空间,她甚至要爬进去看一下才安心。
而且,她无论在哪里睡觉,枕头底下一定要放一把菜刀;出门时,衣兜里一定要揣一把剪刀。小虹说,这样她才感到心里踏实。
小虹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上瘾”行为——一旦学习就很难停下来。每当上课,她都感到兴奋,状态非常好,可一打铃下课,她马上就焦虑,“要是能一直上课那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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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家里做作业她也是这样,本来计划最晚10点要睡觉,但直到12点,作业早就做完了,可她仍然想学习,经常要到深夜1、2点才不得不停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真正的“病理性学习成瘾”——一学习就兴奋、愉快,控制不住地想疯狂学习,一停下来就沮丧、烦躁甚至愤怒,就像毒品成瘾的戒断症状。
我明白很多家长巴不得孩子爱学习,可你们千万别以为像小虹这样是天大的好事。小虹因为长期熬夜学习,严重影响休息和健康;而睡眠不足和每次停止学习的焦虑,也导致情绪剧烈波动。
她曾经3次尝试自杀,内心非常阴郁,跟家人关系极度恶劣。她心慌、头疼,吃什么药都不管用,“经常疼得用头撞墙”。她还有幻听症状,总说能听到家人小声议论她,但父母确认并没有。
因为以上的种种症状,小虹曾被不少权威的精神科医生这诊断为重度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强迫症,甚至还有精神分裂症。
小虹其实非常聪明,但一开始非常抗拒治疗。她告诉我,因为长年看病,她已经明白精神科医生们的思路了。
“一定不能说自己没病,医生想听什么话,我就编什么话。我在北京一家全国知名的精神病院住院了几个月,还当上了医生的小助手,帮忙开解别的病人。医生都被我忽悠了,以为我病好了”,小虹对我说。
因此,小虹对精神科医生的信任感大打折扣,还觉得自己的病没人能治,对未来很绝望。
02、最大的心理创伤来自最亲的人
小虹和家人来找到我们治疗之前,她就已经没有服用药物了,一是因为小虹抗拒,二是确实效果不大。
根据临床经验,小虹的症状多半源于叠加性的创伤性事件。果然,在说服她接受催眠治疗,并针对各个症状进行深度催眠下的创伤修复(TPTIH)时,过往的创伤性事件就浮现出来了。
其中,最主要的创伤来源于家庭和母亲。
小虹的妈妈是小学校长,性子急躁,做事硬朗,说起话来像放连珠炮似的。小虹的爸爸是公务员,工作繁忙,加上妈妈在家很强势,所以爸爸在家基本不管事,也不爱说话。
用小虹的话来说,“爸爸沉默而严肃,妈妈整天上蹿下跳,动不动就嚷嚷。外公外婆也是老师,人人都正襟危坐,就连吃饭时商量家事都像开政协会议”。可以说,小虹从小就没感受到一个家庭该有的轻松、温馨和融洽。
而小虹读的小学就是妈妈工作的学校。她感觉,小学六年里,她一直被贴上了“校长女儿”的标签,老师和同学都特别关注她的行为和成绩,她感觉无论到哪都被束缚着、被盯着。母亲还会经常出于“不偏袒孩子”的目的,当着师生的面严厉训斥她。
所以,小虹从小就感到来自外界和母亲的压力特别大。有一次小虹终于考了第一名,她兴高采烈地跑到母亲的办公室,希望得到夸奖。但换来的却是母亲冷淡的反应,“还可以,继续保持”,这让她非常失落。
更让小虹灰心的是,那次跟她同级的表弟考了第三名,明明比自己差,母亲回家却大肆夸奖他,还带着表弟外出吃饭庆祝。
妈妈的差别对待给小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从那时开始,她就认为父母并不喜欢自己,跟父母疏远,并且自我否定。
除此之外,在小虹4、5岁时,妈妈的一些行为习惯也给她留下了阴影。妈妈经常大声地吼叫她起床。就算是周末,妈妈一大早起来做家务发出“咚咚咚”声响,也把小虹惊醒。
妈妈还经常深夜溜到孩子房间检查睡眠情况。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虹总看到一个黑影在床尾监视她,感到十分恐惧,但年幼的小虹又不知如何表达。
再加上爸妈经常在家看“法治在线”,也让小虹跟着看,里面的血腥情节也把她吓得不轻,后期治疗时得知,她在枕头下备刀等行为主要就是源于这件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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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她上厕所要不断摁马桶冲水按钮的强迫性症状,主要源于她小时候出门前,妈妈总一遍遍地叮嘱她要关紧水龙头。患病后,便泛化为摁冲水马桶的强迫行为。
除了上面列举的之外,小虹在家里还遭遇了很多创伤事件。而且,大多创伤事件被成年后的小虹遗忘了,是在深度催眠状态才回想起来的。
总而言之,小虹生病后的恐惧、心慌、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强迫行为等症状,都跟她的家庭经历有很大关系。
03、扭曲的学校氛围导致情绪爆发
小学毕业后,妈妈把她送到一所军事管理化中学。这所中学以非常高的升学率在国内很有名。但近几年,这所学校也因管理太严厉、教学理念太功利,有几名学生不堪重负自杀,而被推上舆论风口。
总之,这所被称为“严厉得变态”的学校非但没有让小虹越挫越勇,反倒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虹说,在这所学校里面,处处都装满了摄像头,就算厕所门口也有。每天的时间极度紧迫,老师们恨不得学生的全部时间都用来学习,争分夺秒的,压力特别大。
学校还规定,每顿饭的时间只有15分钟。但实际上,即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步前进,除去排队打饭的时间,往往真正吃饭的时间不足几分钟了。小虹每天都十分焦虑,动作稍慢点饭菜就被抢光了,只能饿肚子。
就算抢到了,也只能一顿狼吞虎咽,吃的是什么根本没有意义,还得边吃边看书。回忆起中学生活,小虹还心有余悸:“每天都冒着要么被噎死、要么饿死的风险!”
该学校还不提倡同学之间有正常的友谊来往,反而鼓励他们互相竞争,把每一个同学都视为高考的对手。
小虹回忆说,那时每时每刻都想着学习,所有人都逼自己要考上好大学,“我甚至想好了,考上大学那一天就是我离开人世的时候,目的达到了,还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同学之间在成绩上适当的竞争本应是积极的,但这所学校却鼓励以竞争践踏友谊,不许同学之间有沟通、来往,这就太冷漠了。
而导致小虹爆发的,是一次晨练跑步。一千多个学生都在操场排着队跑步,人与人之间基本是贴着跑的。小虹一不小心摔倒了,竟没有任何老师、同学把她扶起来!而且因为太挤了,很多同学只能踩着她跑过去。
直到跑步结束之后,小虹才踉跄着走出来,半边脸都被踩肿了。老师不但没有关心,反而严厉地责备她,不允许她哭。小虹一个人去看校医,一个人回到宿舍休息。没有任何人过来说一句安慰的话。
小虹彻底崩溃了,她失眠,不爱说话,精神状态特别差,学习一落千丈,头痛、焦虑还有幻听都是那个时候一下子出现的。很快,她只能休学在家了。家人责备她,她也认为自己是失败者,情绪频繁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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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0多个小时的治疗后终于康复
小虹的症状背后的创伤事件有很多,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摸索清楚,在这就不一一赘叙了。
至于“病理性的学习成瘾”,通过与小虹的深入交谈,原因也明朗了。小虹说,专注学习是唯一能让她忘记痛苦的事。所以她一学习就非常忘我,焦虑和不安全感消失,负性情绪得到很大的缓解。但一停下,现实中的绝望感汹涌袭来,她根本不想面对。
这跟大部分的毒品成瘾、网络成瘾其实是同一个道理——利用令人放松或愉悦的事物来逃避现实。她“疯狂学习”的举动被不少精神科医生认为是轻躁狂,但其实背后就是心理创伤。
简而言之,我们先利用深度催眠下的创伤修复技术(TPTIH),将小虹主要的心理创伤进行修复。然后,再利用深度催眠下条件反射重建技术(CRRDH)处理她的病理性学习成瘾等。
很多求治愿望紧迫的患者家属,一上来就问:既然深度催眠下条件反射重建技术可以重塑行为,那能不能直接先把孩子的症状消除了?
我们在临床进行心理干预上一般不这么做,因为,表面的症状就算一时消除了,但孩子心里的创伤还没有修复,情绪仍然会波动,治疗效果会不稳定。
就拿小虹的强迫性症状来举例,在小时候的心理创伤被修复之后,她的强迫性行为大幅度缓解,再通过巩固治疗,便完全消失了。多个类似这的临床案例表明,其实强迫症背后的根源往往也是心理创伤。
回到小虹的案例上,她的治疗过程不仅不顺利,而且是一波三折。小虹在接受治疗一段时间后,修复了很多创伤,症状也逐渐消失,她和家人自认为情况稳定便决定回家了。可过了不久,她在学习、生活中又浮现了另外的症状,暴露出其他的创伤,于是又联系我们,再次返回继续接受治疗。前后一共三次,治疗时长合计60多个小时。
现在,听她母亲反馈,现在小虹上午在家里学习,下午在家里画画、看书,或者参加课外辅导,周末跟父母出去散心,状态很好。她学习过程中依然是开心的,但一到计划休息的时间就停下来,自己去放松一下——练毛笔字。小虹说,写毛笔字的时候内心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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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味觉也完全恢复正常,能够享受各式美食,这令她非常高兴。
至于她的父母,虽然在认识和行为上都有改变和提升,但毕竟是几十年的性格和习惯了,要改过来非常不容易,但他们也在努力改善,家庭氛围好了很多。
当然,我们后续还会继续关注她的情绪和行为,如果有需要,还会介入处理。不过,小虹的主要问题都解决了,性格也坚强了很多,很多挫折能够自己正确地对待了。
05、家长要学会切换职场和家庭的角色
每次分享案例,我都会总结一些感悟。这次也不例外,小虹的案例让我再次对家长的角色有所思考。
很明显,小虹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并不懂得如何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切换角色,把工作中雷厉风行的强势做派带回了家里。
刚开始治疗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小虹家里的详细情况,只听到母亲对小虹说话,那完全就是一位严厉的校长对待“坏学生”的语气和态度,我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又是家庭关系出了问题。
所以,借此告诫各位家长,无论在职场上多么干练,回到家了,你们都应该卸下工作角色。面对孩子,要拿出家长应有的耐心和爱心;面对另一半,则要拿出应有的包容和理解。只有家庭里充满温暖的亲情,孩子的心身才会健康发展。
还有,不得不提小虹就读的军事管理中学。听着小虹描述学校生活时,我又惊讶又生气:居然还有这种“以分数论成败”,把学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扭曲人性的学校教育!
我还上网查了一下,这所学校前几年爆出学生自杀事件,但仍有数不尽的家长削尖了脑袋要把孩子送进去。毕竟,升学率摆在眼前。对于很多普通家庭、农村家庭来讲,考上好大学就是唯一出路。
这涉及社会底层的上升空间和渠道等社会话题,在这暂且不表。但在这种环境成长的学生们,极容易有心理创伤,引发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等。目前,我们已经收治了好几个从那个学校出来的学生了。
希望父母在为孩子选择学校的时候,不要一味追求高升学率,也不要盲目认为军事管理化的学校能够磨砺孩子坚韧的品性。相反,缺乏人性的管理制度会让孩子出现情绪问题,莫等到孩子出现到精神心理障碍时,家长们才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