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雨崩,大家在这里吃完一碗泡面,然后散伙

最近公路商店办公室厕所装修,迫使我每天都要用意念冥想,来减少膀胱蓄尿和肠道蠕动。加班到凌晨,一路踩着地板上装修剩下的水泥灰和废纸壳子,走到了电梯口,来自市场部同事的消息提醒恰到好处地给我送来了温暖的午夜关怀,“甲方要求改一下……”本就拉响警报的膀胱瞬间一紧。

人这种动物,各有各的心酸。

看着同事这碗泡糟的方便面,我突然想起张川没喝多的时候跟我讲过的一个地方,雨崩。位于中国的大西南,有无数堵泡面做成的墙,旅行攻略上说雨崩是人间天堂,像梦幻仙境,有生之年能在这里吃上一碗热水煮不开的泡面,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每每看到这样的评论,张川都会弹一下烟灰,眼皮都不抬一下,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放屁。在张川这种人眼里,大部分“有生之年系列”都意味着,如果去过,这辈子就不可能再去了。比如雨崩。

雨崩是个小村落,仅通过一条驿道与外界相通,所以要进入雨崩村,需要徒步或骑骡子走过颠簸的18公里,翻越3700米垭口。横断山脉不仅横断了山脉,还给雨崩留下了一个类似于《桃花源记》的传说:雨崩村里的神秘老头常去隔壁村借粮食,有一天,被隔壁村村民跟踪,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发现了通往雨崩的小路。

该图片来自携程攻略

与世无争的雨崩如今早已成了善男信女们的下一个朝圣地。每一个来雨崩体验拉屎都使不上劲的窒息感的朋友,都觉得自己是钻进树洞发现新大陆的森系爱丽丝。冰川、雪山、山路、当地土鸡、永远吃不完的泡面和堆积成山的泡面桶,是大部分人关于雨崩的记忆。

只有在云南才吃得到的马老表米线

张川当年就是成千上万个爱丽丝之一,但与爱丽丝不同的是,张川刻薄刁钻、为人冷漠,是朋友中最靠不住的一个。从不吃垃圾食品的他,自雨崩回来后,吃泡面已经不会事先用热水烫掉面饼上的蜡了。他觉得嚼着那层看不见的蜡,他长大了。他开始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

我问他为什么人渣四周开始闪烁起了人性的光辉,他点了根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张川第一次去云南,是出于文青对未知世界的无知,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雨崩,跟他把酒言欢的哥们告诉张川,雨崩上有个人造的泡面墙壮观异常,他很好奇,喝多了的几个人约定明早醒酒后一起去那里吃碗泡面,撒个野尿。

出发后,沿途崎岖的山麓多到张川脑子里只会唱一句山路一百八十弯,藏族包车师傅兼领队一路上念诵的祈福经文,让他一度产生了即将被超度的错觉。

藏族师傅告诉张川,路过140根电线杆,就算进村了,张川一边数着电线杆,一边打着退堂鼓,有时候好像比尔·盖茨附体,“我喜欢旅行,但不喜欢到达目的地”,所以他的旅行总是偏离原始路线,跟他的人生一样。

数到一半,他和队友们遇到了传说中的泡面墙,没来得及合影,张川就晕了。时间总是仓促,来不及吃上一碗泡面,甚至来不及拉一泡屎,缺氧的窒息感就要了他半条命。

队友们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都有点慌张,有几个抛下他直接走了。只有藏族师傅忙前忙后照顾他,给他找急救大夫,陪他吸氧,张川说他当时其实没顾得上感动,他觉得自己和藏族师傅都是泡面墙上叠着的泡面桶,来来往往走过路过,留下的都是过客的故事。

他说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师傅的样子,他们互加了微信,藏族师傅后来给他寄了自家酿的青稞酒,张川要给师傅寄点猕猴桃,每次看到泡面,他都有点想哭。

来雨崩看山看水看树林的人络绎不绝,像张川那种为了到驿站吃完泡面的也大有人在,被骗来的更是不在少数。以户外黑向导为生王守田对此深有感悟,一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人坑自己人的无奈和心酸;二是在雨崩泡面桶驿站吃第一碗面遇到的商贩大哥给他上了人生中重要的一课。

王守田回忆,驿站的泡面老板很会赚钱,每年倒卖方便面除去来回的车马费,其实只能赚个蝇头小利,大钱靠的全是泡面用的开水,加一次热水的钱能买好几碗泡面。

一到冬天,来雨崩找罪受的人就少了,他就收摊出山,吃喝嫖赌享受人生去了,钱来得快,没得也快。及时行乐有利有弊,年过40,没老婆没孩儿,手里没剩下几个钱。村里有人劝他务实一点,娶个媳妇,成家立业。王守田一边吃着泡面听老板闲扯,一边盯着老板,看他把客人剩下的泡面桶倒干净,再扣到泡面堆起来的柱子上。

老板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人每天都得拉屎放屁,也没见谁天天在身上背个厕所,我这一天想卖几碗面就卖几碗面,想去哪儿去哪儿,做人不就图个高兴图个快活吗?有人问我赚钱干嘛,不娶媳妇不生娃,谁说赚钱必须要为点啥?赚钱能干嘛,为了花呗!

王守田说,雨崩之行除了让他觉得泡面值千金,也让他学会了活在裆下,或者当下。

公路商店的户外一哥汉桑船长在开始航海生涯的很多年前,也曾是个少不经事身怀远方的热血背包客,最近被康总压榨即将秃顶的他,在听说我想写雨崩的第一时间,格外热情地向我扔出一块灵感的板砖,他想讲一个萍水相逢的故事,有点温情,又有点被绿得心酸。

汉桑船长

汉桑属于天真烂漫的行动派,坚信人与人短暂的相遇能够摩擦出伟大的友谊或者难以启齿的奸情,烈火般炽热的激情消退后,大家又会分道扬镳,有的人亡命天涯,有的人岁月静好。留下的只有倒带的回忆和满地的避孕套。他这次的故事,只留下了一张姑娘的脸和扣在雨崩柱子上的泡面桶。

出发去雨崩的时间有点晚,在驿站吃泡面的时候,天快黑了,汉桑看见一个独自靠在泡面柱上吃面的姑娘,驿站的光线忽明忽暗映在姑娘的脸上,汉桑觉得自己恋爱了。

姑娘过来跟汉桑打招呼,决定结伴同行,姑娘对汉桑婉转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喜爱之情,但汉桑考虑到自己有肾亏和前列腺炎等诸多难言之隐而拒绝了姑娘。没牵过手,没亲过脸蛋,没同床共枕,只在不认识的第一天,一起吃了一碗泡面。同行的第三天,姑娘和汉桑的驴友牵起了手。

汉桑有点遗憾,分道扬镳后再也没见过那位姑娘。后来汉桑成了黑车司机、潜水教练甚至当上了船长。走了很多路,遇到很多过客,也成为了别人的过客,但他再也没见过能让他心动的姑娘。

在雨崩一起吃过泡面的人,很多后来都再也没见过,翻山越岭看遍横断山脉的山川河流后,每个爱丽丝都从梦境里醒过来,以各自的方式回归人间。

泡面和雨崩,不只是现代人的消费符号。我想,旅行就像抽烟,人们之所以喜欢抽烟,并不是因为迷信尼古丁的味道,而是想在这个虚无和似乎没什么意义的世界里,留下一点痕迹。离开自以为是的生活,不假思索地上路,走南闯北只为了吃一碗泡面。

旅行从来就没什么实际意义,吃完这碗泡面,雨崩就是别人的了。

我想起张川的一句话,旅行不是享受,是重在参与。

谢谢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