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总统在美国历史的一个微妙的结点上当上了一个并不好做的总统。虽然从上个世纪中后期大众媒体的突然崛起,美国进入了一个政治人物容易被曝光,从而经常因为丑闻而下台的年代,但那时候的大众媒体对事件的曝光能力和角度还远远比不上现在这个社交即媒体、人人皆媒体的时代。
当然特朗普并不是第一个诞生在社交媒体时代的美国领导人。他的前任奥巴马利用起社交媒体来已经是驾轻就熟,连竞选资金都是从社交媒体上搞来的。只是相较于前任而言,特朗普更加喜欢用推特治国。
这当然是一种表现自己亲民特性的手段。如果特朗普的中文过关的话,他一定会喜欢上“接地气”这个听上去过气得已经让人有点尴尬的网络用语。但机遇永远是和风险并存的,社交媒体的属性让特朗普在用社交媒体拉拢选民的同时还会被记录言行,从而成为美国街头巷尾的“呈堂证供”——堂堂美国总统怎么会想到自己会用得上米兰达法则呢?
但这是美国现在政治生态中的的确确在上演的戏码,而且总统阁下本人似乎对这些事情还挺热衷。网友们对他的言行记录越详细,脸啪啪打得越凶,他就越喜欢在推特上表现自己的喜好。这种狂热已经有了受虐狂的潜质,难怪美国有几十名心理医师一致联名怀疑总统患有精神疾病。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特朗普作为一位充满魔性的总统,自然也有套路对付这些质疑。虽然你这辈子应该没有机会去做美国总统了,但跟总统和他的顶尖团队学一些网络时代防打脸的手段总是没有坏处的,谁还没有个网络上说错话的时候呢?
总结特朗普和他团队保持总统正确形象的手段,无非以下几种:
1.临时工背锅滚蛋学
2.反正话自动无视学
3.大新闻将计就计学
4.真小人价值共振学
临时工背锅滚蛋学
2016年5月的一天,不久前在美国共和党内初选失利的俄亥俄州州长约翰·卡西奇的顾问接到了胜选者唐纳德·特朗普的儿子小特朗普打来的电话。小特朗普询问道:“卡西奇是否有兴趣做美国历史上最有权力的副总统?”
顾问问小特朗普:“这算怎么回事?”
小特朗普解释道,他父亲即将参加最后的总统决选,需要找一位副总统搭档,而如果当选,这位副总统将会主管美国的内政和外交。
顾问又问道:“那特朗普该主管什么?”
“让美国再次伟大。”
这个荒谬的提议让卡西奇是始料不及的,赶紧叫小特朗普另请高明,算是驳了特朗普阁下的面子。尽管由于这段对话是卡西奇团队单方面披露出来的,真实性上有一定的疑问,但这样不着边际的提议还是在美国政坛引发了一阵骚动。公关危机一旦出现,如何快速高明地解决问题就很重要了。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说小特朗普私自打了这个电话,他提的建议并不代表特朗普团队。这和让临时工背锅的方法几乎可以相提并论,是为让团队大佬快速脱身的最好方法。但经常使用这招就很容易让人起怀疑,招数也就不灵了。
弃车保帅,这就只能下狠手。
比如最近,美国成人片明星丹尼尔斯提出,特朗普律师科恩曾要求她不要说出当年她和特朗普之间的亲密关系,以免影响特朗普竞选。为此,科恩还支付了她一笔“封口费”。
消息一出,白宫发言人就立即否认了丹尼尔斯的言论,声称特朗普和她之间没有婚外情。
然而就在5月2日,特朗普律师团队成员朱利亚尼在接受采访时披露,“科恩给那个叫什么丹尼尔斯的女人13万美元是完全合法的,那笔钱不是竞选资金。 我很抱歉你们都不知道这个事实,但那真不是竞选资金,没有违反任何竞选财务的规定。”朱利亚尼还补充道,这笔钱由特朗普报销了,特朗普不知道具体细节,事情是科恩帮他搞定的。
很显然,白宫发言人的断然否定和朱利亚尼律师的坦诚是互相矛盾的,狠狠扇了对方一个巴掌。想知道真相的吃瓜群众只能从里面选择一方相信,或者全都不相信。
以至于一天后,特朗普不得不亲自承认,他给和丹尼尔斯签署保密协议的私人律师科恩报销了13万美元的封口费。他为自己辩解称,这样的保密协议在明星和有钱人之间很常见,科恩不是从竞选团队拿的律师费、和竞选团队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封口费也不是竞选基金里的钱。
露馅的事情处理不好,非要大佬亲自出来澄清,结果越描越黑,把事情还往实锤了说,这完全就是公关团队的毛病。公关团队自相矛盾,轮番打特朗普的脸,仿佛根本没有从这个老板手里拿钱一样。
这时候老板当然是要发威的。由于这些公关失误都是临时工的错,哪怕这些临时工都是政府高级官员,特朗普也要说炒就炒。从特朗普上任至今,白宫已经有二十多位高级官员相继离职。其中甚至包括前国务卿蒂勒森、前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
如果说这些原本属于特朗普执政团队的人还都是因为言辞行动打了总统的脸而被辞退的话,那白宫幕僚长凯利的获罪方式就太悲哀了。
4月份特朗普召开圆桌会议。会后惯常发推特,发完了才发现一张照片里远端C位的凯利居然以手捂脸,仿佛对会议不忍直视。凯利捂脸的形象太过显眼,以至于特朗普不得不把推文又删了。
可以预见,特朗普的临时工滚蛋名单上下一个很可能就是给他推特治国的大计添乱了的凯利。
反正话自动无视学
传统相声基本功里有一个反正话,要求捧哏把逗哏说的话反过来说。一般的表演形式是简单的顺序颠倒,比如把“我是特朗普”说成“我是普朗特”。但也有高级的表演形式是按照逻辑说反话,比如把“我支持特朗普”说成“我反对特朗普”。
像特朗普这样自己逗哏自己捧,脱口而出都是反正话的好角,在美国主流相声界应该不多见。
有心人甚至搞了个网站,叫“公民特朗普批评总统特朗普”(https://www.trumpcriticizestrump.com/),收集了特朗普上任前的推特以及上任后自打脸的行为。
比如在叙利亚问题上,特朗普当初是反对奥巴马政府攻击叙利亚的军事行动的,他曾经在2013年发推文说:
“很多叙利亚 ‘叛军’ 是极端圣战者。不是我们的朋友,支持他们不符合我们的国家利益。离开叙利亚!”
“不要攻击叙利亚——攻击只会给美国带来麻烦。集中精力于让我们的国家再次强大和伟大!”
“奥巴马总统想攻击叙利亚的唯一原因是在其十分愚蠢的红线前挽回颜面。不要攻击叙利亚,整好美国吧。”
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2017年6月,特朗普当选不到半年,就向叙利亚发射了59枚战斧导弹;今年4月,特朗普又向叙利亚发射了105枚巡航导弹。这真应了那句话,“刚翻身的人要么是于心不忍,要么是比谁都狠。”
鉴于特朗普在当上总统前后的言行举止经常不一致,已经有一批好事者专门以在美国互联网上编排草民特朗普和总统特朗普的对决为乐,有的还造成了非常恶劣的社会影响。
比如今年二月初美国股市暴跌,一度一天跌幅达1175点,创下了近几年来的新纪录。很快一则特朗普在若干年前发的推特就悄然席卷了美国的社交网络。这条推特上,特朗普放出豪言壮语:“如果道琼斯指数一天内跌破1000点,那当时的总统应该被装进一个大加农炮里面,用极块速度射向太阳!不能有任何借口!”
尽管事实最后证明这条推特真的只是好事者的一个游戏而已,但要求特朗普对股灾给出一个解释的美国网民并不在少数。看来这些人对国家元首真的没有什么宽容心,连“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都不明白。
然而,特朗普并不在乎这些打脸,他自认是永远正确的。特朗普自传《做生意的艺术》的主要执笔人舒瓦茨说:“他(特朗普)先验性地带有一种自信——只要是特朗普说的,就一定是对的,或者差不多是对的,再或者,至少应该是对的。”
特朗普声称自己深受作家安·兰德影响,并自比为安·兰德小说《源泉》里的主人公霍华德·洛克。
洛克是个才华横溢但极端自负的建筑师,以自我为中心的他并不在意别人的任何看法,在小说开头,他被学校建筑学院开除,与系主任有这样一段对话:
系主任:“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这也许可以理解。可你对人们是否同意你的观点也不在乎吗?”
洛克:“是这样的。”
系主任:“可是这……这太荒谬了。”
洛克:“荒谬?可能吧。我说不准。”
比之洛克,特朗普可能连荒谬(absurdity)这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大新闻将计就计学
1986年,纽约市政府决定重建一座溜冰场,然而花了6年时间都没有盖好。商人特朗普对此十分鄙视,认为效率如此底下,充分说明了政府的无能。他甚至写信给纽约市长:
“我不敢想象两年之后沃尔曼冰场能否重新开放,事实上广大的公众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希望接手此项工程,自己出钱来建一个全新的沃尔曼溜冰场,并且保证在今年冬天的11月竣工。我同时希望能够以合理的价格租下溜冰场,在工程竣工后,进行有效的经营。”
在被市长拒绝后,他把信公之于众,引发了纽约的城市舆论热潮,不少媒体挺身而出支持特朗普走商业流程。
迫于舆论压力,纽约政府最终给了特朗普这个机会。而他也确实以惊人的速度在6个月内搞定了溜冰场重建工程,让市民惊叹。
不过金钱和名誉并不是特朗普从重建溜冰场中得到的一切。正是这次事件让他看清楚了媒体的力量。
“虽然媒体几乎没什么好处,但却可能制造负面新闻。即使再隐晦的出版物中,政客们都会非常敏感,确实负面新闻会导致失掉选票,甚至落选。如果真的落选,政客们不得不重操朝九晚五的就业,这是政客们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特朗普的逻辑链非常缜密:政府官员除了做官一无所长,而负面新闻会让他们失去选票,最终导致他们下台失业,所以他们害怕负面新闻。
这条逻辑反过来说,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优势:既然我是个成功的商人,我就不该害怕负面新闻。哪怕丢掉选票,我也是个商人,没有失去什么。
后来的事实证明,参选和就任总统期间负面新闻没有让他失去什么,还让他获得了天量曝光,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在总统大选期间,专注于政治报道的、被特朗普称为“假新闻”的CNN,日常节目时段里有八九成的时间都是关于特朗普,而特朗普让CNN在黄金时间的收视率同比猛增了170%。
一个在政坛上毫无经验的诡异商人,因为超级曝光逐渐成为了全美知名的诡异政客,这种感觉最让特朗普舒服,也是他趁乱打破固有政治思维的最强武器。而这位商人政治家天生的招黑体质,也是他对大新闻将计就计的秘密武器。
特朗普的招黑体质,主要体现在下面几点。
其一,特朗普的性格攻击性极强,善于用言辞挖苦取笑任何对手,毫无顾忌。在扣帽子、打棍子、说脏话、取绰号方面,特朗普为英语世界贡献了丰富的词汇。
最著名的就是他当选后嘲讽金正恩是“小火箭人”(“little rocket man”)。只不过这次棋逢对手,金正恩随即嘲讽特朗普是“老糊涂”(“dotard”)。这个词和特朗普的名字“Donald”很相似,又足够生僻,引得不少人翻了遍英语词典后会心一笑,可谓黑出了水平。
其二,特朗普极为自恋,甚至在竞选演讲中出现了幻觉:“我们将会赢下很多,赢到你们都会觉得厌倦,甚至想要恳求我,‘总统先生,求求你了,我有些头痛,请不要赢这么多了,这太可怕了’,然后我肯定会说,‘不,我们需要让美国重新伟大起来’,然后你们会说‘求求你了’,最终我还是会告诉你们,‘不,不,我们会继续赢下去! ’”
求求你总统,不要了……他大概这是想起了某个艳星。
其三,特朗普深信阴谋论,对奥卡姆剃刀原理无知到让人怀疑他是怎么做大买卖而不被手底下人骗的。
他在竞选期间就曾不停发表诸如“三分之一的穆斯林想要对美国发动战争”、“所有的清真寺都在宣扬仇恨”、“墨西哥政府蓄意把罪犯、贩毒者和强奸犯送入美国”、“大多数移民都是强奸犯”、“希拉里会故意释放监狱里的暴力罪犯”这样的阴谋论。
正常人大概会自我宽慰说这是特朗普为了胜选而不惜耸人听闻。事实情况是,连白宫的贴身人员也觉得总统很有可能是真诚地相信这些偏听偏信的阴谋论。以至于幕僚们每天早晨都会盯着特朗普最爱看的“福克斯与朋友们”节目,希望能提前知道总统今天又会接触什么阴谋论。
特朗普在竞选时讲述的故事就如同绿皮火车硬座上老大爷的美国版本:这个世界都在敌对美国,80年代日本靠我们提供防务,而在商业竞争中整垮了我们;如今中国操纵汇率、搞倾销,击垮了我们的工厂。我要把工作带回美国!移民在摧毁美国,穆斯林阴谋向美国宣战,入境的墨西哥人都是政府派来的强奸犯。
然而我们的政府腐败无能,内不能带来工作,外不能教训这些坏人,是我挺身而出的时候了!我要一拳打在他们脸上!我要用炸弹炸他们!
特朗普完全是本色出演,当被问及他如果当总统,是喜欢被任命还是竞选时,他说:“狩猎的过程才是我热爱的。”
对于他来说,挑战越大,他越兴奋,而竞选总统,最后“让美国再次伟大”正是让他肾上腺素飙升的狂野活动,他乐在其中,并认为自己一直在赢。
真小人价值共振学
表演是政客的基本功。希拉里在大部分时间表演得都相当政治正确,但是在“后台”却破了功。
希拉里一次参加私人筹款会,向支持者们称,半数的特朗普支持者是 “一篮子可悲之人”(“basket of deplorables”),并说他们是一帮 “种族主义、性别歧视、恐同、恐外国人、恐伊斯兰”的人。
结果这件事被捅了出去,引发舆论大哗。按理说,政治不正确的话,特朗普说得比希拉里多太多,然而希拉里竞选过程中的人设是政治正确,不像特朗普能够肆无忌惮。而且希拉里竞选用词都过于干瘪,反倒是这个“basket of deplorables”活泼泼的,令人印象深刻。
在民众看来,自然希拉里就是伪君子,特朗普反倒是真小人。
事实上,特朗普的支持者并不迷信特朗普,特朗普在当选后没有掀起一股把发型梳成特朗普模样的风潮,也没有多少人刻意模仿特朗普的脏话。支持特朗普的人,愿意听的是他的故事,他的立场,为此他们可以忽略他讲话的不良措辞。
他们知道,其他政客夸夸其谈满口政治正确的时候,背地里会称他们是“basket of deplorables”,而特朗普和这些政客不一样。特朗普满口要“让美国再次伟大”依托迎合了这些白人福音派基督徒的救世主情结,其“美国至上”的言论也很合他们胃口。
特朗普在贫富差距更大的州获得了更多支持。对于这些州因为全球化导致的产业转移而失去工作、日益贫困、生活不顺的中产阶级来说,特朗普“把工厂迁回美国”的建议深得他们的欢迎。
屁股坐在衰落通道上,他们已经没有脑袋去思考全球一体化或者资本运作的问题了。把一腔失业怒火倾泻在拉丁裔、穆斯林和中国人头上,是多么简单而快乐的事情,正如被老师责骂的小学生无处报复,只能踹猫咪一样。
当这种共振达到最大,特朗普就当上的总统,并且有了足够的威望资本去推进这些救世主对他的期待。他也确实没有辜负支持者们对他真小人的定义,连环出击打压在搭全球化便车的欧洲和中国、努力要求苹果这样的跨国公司回迁美国、向移民关闭边境。
以特朗普的性格,这些肯定还都不够,他还要取得更伟大的功业。在民间用这种开倒车的小人形象走得越远,他能获得的共振就越多,最后把世界变成他们愿意看到的样子。这才是特朗普最深层的需求。
在《源泉》的最后,洛克发现自己的得意之作被改得面目全非,一怒之下炸掉了正在建筑中的、曾经由他设计却被改掉的大楼。而特朗普在1990年接受采访时就曾表示自己如果当选总统,会考虑核武器的使用。
全世界人民只能祈求特朗普那些朝不保夕的白宫幕僚和手下们一定要给特朗普制造好他一直在赢的假象。不然他发现事情偏离了控制,一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恐怕难以预料。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