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是克格勃
普京又一次毫无悬念地当选为俄罗斯总统了。
去年10月，克谢尼娅·索布恰克宣布作为候选人参加俄罗斯总统大选的时候，普京心里准会犯嘀咕：苏尔科夫下去之后，这帮人安排选举剧本越来越不走心了，怎么把她拉出来做反对派候选人了？不过克谢尼娅向来喜欢出风头，以前还上过《花花公子》封面，想必很可能是她自作主张。罢了罢了，就由这疯丫头胡闹吧。
感叹的同时，普京难免还会想起他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恩师、克谢尼娅的父亲阿纳托利·索布恰克时候的场景。
那时距苏联解体还有一年，圣彼得堡还叫列宁格勒，阿纳托利·索布恰克刚当选这座“俄罗斯上海市”的市长。而普京刚从东德回到列宁格勒，表面上是列宁格勒大学国际事务部的助理，背地里却还在为克格勃工作，监视学生，并为克格勃找新鲜血液。
索布恰克之前一直在大学任教，从政才一年，急需网罗一批手下建立自己的班底。有人向他推荐了他以前在列宁格勒大学法学系的学生普京。
多年未见，两人相谈甚欢，索布恰克很赏识普京，立即向他发出邀请：“星期一您就来上班吧，就这样，现在我们商量一下，您想干什么工作？”
普京犹豫了一下说：“我对这一切都很满意，也很感兴趣，但我有一个情况要向您说明，它很可能会影响我变换工作。”
索布恰克问：“什么情况？”
普京回答：“我必须跟您说，我不是一个普通的校长助理，我还是一名克格勃军官。”
这给索布恰克出了个难题，不过他还是在考虑再三后说：“好吧，克格勃就克格勃吧。”
“上级指示就是法律，普京同志”
要不是因为克格勃，索布恰克可能不会认识普京。
普京16岁的时候，苏联谍战大片《剑与盾》风靡全国，普京被电视剧里面英勇无畏的情报人员迷住了，跑去列宁格勒的克格勃办事处申请加入。克格勃委婉地回绝了这个毛头小伙子的好意，告诉他，克格勃只招收大学生和复员军人。
普京追问他们需要什么样的大学生，他们回答说，最好是法律系毕业生。
普京还真的中了他的邪，努力考入了列宁格勒大学法学系 。大学期间他成绩优异，不仅给他的老师索布恰克留下深刻印象，还得到了克格勃的青睐，被秘密招入克格勃。
普京最初在国内工作，负责跟踪和监视有价值的目标。有经验的老特工教普京该如何做时，普京认为这种做法并不合法。老特工当时就愣住了，问普京到底不符合什么法律。
普京就引用法律条文指出行动的不合法之处。老特工却露出了讥笑：“我们有上级指示，对我们来说，上级指示就是法律，普京同志。”
普京年少时就学习德语，加上进入克格勃之后表现优异，在戈尔巴乔夫上台那年，他被派到东德执行任务。表面上，他是莱比锡“苏德友谊之家”主任。背地里，他领导一个由8名克格勃特工组成的情报小组，负责“招募间谍，收集信息，进行加工整理，然后发往中央”。
关于普京在东德的岁月，坊间传闻很多。有说法称，普京等人负责找到住得离美军军事基地较近的西德公民，帮他们获得探亲许可证，等他们进入东德后，伺机从中发展可以帮助克格勃监视美军动向的线人。也有说法称，找到欧洲有关计算机或激光科技方面的论文，普京的小组就会拷贝一份送往莫斯科克格勃总部，甚至通过他们的努力，苏联获得了欧洲战机的绝密技术资料。
直到东德的最后关头，普京还在东德工作。当时柏林墙已经倒塌，到处都是游行示威的民众，他们甚至打算冲击克格勃的派驻机构。
正当民众走到门口时，普京站在他们面前，大声告诉他们，这里是苏联军事机构驻地，不容侵犯。他甚至吓唬民众，如果擅自闯入，他们就会开枪。骚动的民众这才停下脚步，和克格勃对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当地驻扎的苏军赶来才把民众驱散。
普京本人否认了这种说法，他说当时并未和民众发生过正面冲突。但这些说法都已经无从考证了，普京等人在离开东德之前，烧毁了所有的资料。
“第一副市长普京知道。”
普京的圣彼得堡生涯是由一场大火结束的。
1996年，索布恰克在圣彼得堡市长连任竞选中失败，政治上失势，眼看要遭人迫害。普京作为索布恰克手下的副市长，没有接受新市长抛来的橄榄枝，而是说了句 “因为忠诚而被绞死，也比背叛偷生好”，就随着他的恩师下台了。
失业在家，普京偷闲搬进了郊外的新房子里。他当时在家里刚泡完桑拿浴，却不料没多久桑拿室就着了火。
所幸普京镇定自若，跑到二楼把床单系成绳索顺下楼，先把家里的女人们送下去，最后他自己顺着床单绳索下了楼。除了抢救出来的装满现金的手提箱，全部家当都在火灾中付之一炬——就连他滑下楼的时候都几乎浑身赤裸。
有人猜测这场火是普京故意放的，目的是销毁和索布恰克有关的全部资料，掩护恩师逃往国外躲避迫害。但普京解释称是桑拿室炉子安装错误导致的意外。最后建筑商承担了全部责任，黑色幽默的是，当时的俄罗斯经济混乱，通货膨胀严重到根本算不出该赔普京多少钱，建筑商只得照原样给普京重新盖了一栋新房。
在这把火之前，普京在圣彼得堡做到的最高职务是第一副市长。
1994年，时任俄罗斯总理切尔诺梅尔金去圣彼得堡市政府开会。他当着整个市政府班子问：“今年市外贸总额多少？”
“不知道。”
“那么谁知道？”
“第一副市长普京知道。”
“他现在在哪？”
“你别着急，他耽搁一会，但是肯定会来的。”
这事后来传到了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那里，索布恰克为自己的手下辩护说，普京不太守时，但是非常忠诚可靠。
这大概就是叶利钦对普京的第一印象。
城市运行的数据要问普京，索布恰克时期的多数政绩也该算到普京头上。索布恰克下台后吹嘘的各种政绩，比如创建了俄罗斯第一家合资企业，1990~1995年间成立约6000家合资企业，占俄罗斯合资企业总数一半以上；成立了第一批外资银行；发起成立了合资企业领导人协会，帮助市政府创造更宽松的营商环境……这些多半是普京一点点干出来的。
那索布恰克干什么去了呢？他沉溺于各种社交活动和访问，甚至疏忽了正事。苏联还没解体的时候，他就曾为了去机场迎接当时苏联最著名流行女歌星普加乔娃，托词生病而不出席早已安排好的军队会议，致使一些决策无法作出，会议不得不延期，列宁格勒军区司令员对此极为不满。
索布恰克一年里大约有100天不在圣彼得堡，忙着出访其他国家和地区。到上海访问时，他还专门说，俄罗斯经济改革要比中国保守得多。这话是说给国内保守派听的，因为索布恰克当年就主张打碎苏联体制，后来更是激进地支持丘拜斯的私有化改革。
而丘拜斯以前是列宁格勒一个激进的经济改革小团体的活跃分子，在索布恰克手下做过经济顾问，后来又成了叶利钦身边的红人，私有化改革的操盘手。凭借索布恰克和丘拜斯之间的关系，普京得以在火灾之后前往莫斯科去叶利钦的政府班底里任职。
不得不干的坏事
自戈尔巴乔夫时代以来，俄罗斯经济混乱，丘拜斯的私有化改革就是这段混乱时期的一个缩影，并加剧了这种混乱。后来在俄罗斯呼风唤雨的寡头们，多是在这个混乱期通过各种不正当手段成长起来的。
比如曾经的俄罗斯首富、被普京下手整治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在1987年的时候才24岁，是莫斯科伏龙芝区共青团区委副书记。这个时候戈尔巴乔夫强力推行反酗酒运动，大幅度提高酒类价格，限制酒类销售。
可是苏联人不喝酒就浑身难受，嗅觉敏锐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发现了以权谋私、投机倒把的好机会，成立了“梅纳捷普”合作社，靠从国外倒卖假酒捞取了第一桶金。
1988年，霍多尔科夫斯基结识了一位名叫格鲁博维奇的人，此人的父母都在苏联银行工作，而且官职显赫。于是，霍多尔科夫斯基利用这个机会，动用了各种手腕，成立了“梅纳捷普”民办银行，业务上挂靠在苏联银行的莫斯科伏龙芝区银行。
1991年5月，霍多尔科夫斯基注册成立了“梅纳捷普”国际财政联合体，并率先在苏联官方允许的第一时刻，进行了股份化改造。他将伏龙芝团区委的“梅纳捷普”商社、“梅纳捷普”民办银行等数家经济实体以股份形式纳入“梅纳捷普”国际财政联合体的旗下。作为回报，格鲁博维奇的父母都得到了霍多尔科夫斯基赠予的股份。
1995年，俄罗斯政府财政枯竭，叶利钦愈发不得人心，甚至很有可能在来年的大选中输给俄罗斯共产党领导人久加诺夫。
政府为了自救，居然同意把之前未能私有化的石油公司、金属冶炼厂和矿产业等企业的股份拿出来做抵押给先富起来的企业家，来为叶利钦的竞选提供资金。丘拜斯对此的辩解是，这是不得不干的坏事，可以阻止共产党死灰复燃。
趁此机会，霍多尔科夫斯基旗下的梅纳捷普投资银行以3.5亿美元买下公开拍卖的尤科斯石油公司78%的股份。不到十年里，三十出头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就从一个团干部摇身一变成为控制俄罗斯经济命脉的寡头。
正是像霍多尔科夫斯基这样的官僚和原企业的管理层在私有化过程中大发横财，造成大量国有资产流失，50 家最大的被私有化的国有企业至少值2000 亿美元，而实际仅以72 亿美元出售。贫富差距一下子拉大，2002 年上半年，占俄人口总数10% 的最富有阶层的收入占全民总收入的32.9%，而10 % 的最贫困居民收入仅占全民总收入的2.3%。
俄罗斯经济也趋近崩溃，世纪之交的俄罗斯GDP居然比90年代初减半，在98年金融危机里卢布贬值了346.5%。与之相伴的是严重的通货膨胀，1992-1994年，俄罗斯多种食品和服装的价格上涨了上千倍，而最低工资只上涨了293倍。1993-1995年连续三年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增长都在200%以上。
这下连莫斯科都觉得需要找人做出改变了。
“ 莫斯科需要这样的人”
据说普京还在圣彼得堡的时候，叶利钦去视察圣彼得堡的狩猎场，在野外午餐时突然蹿出了一只野猪。叶利钦被吓得眼镜掉到了地上，随行人员几乎都在帮叶利钦捡眼镜，普京却端起猎枪击毙了野猪。正是由于第一次见面普京给叶利钦留下了果断的印象，叶利钦才钦点道：“莫斯科需要这样的人。”
这种说法忽略了丘拜斯对普京的推荐，但也不失为一种巧妙的隐喻。对于1996年险胜共产党再度掌权的叶利钦来说，蹿出来吓到他的野猪是车臣战争。
苏联解体时，车臣就自行宣告独立，这是俄罗斯政府不能容忍的，1994-1996年，俄罗斯在国内经济凋敝的情况下出兵车臣。在军饷都只能拖欠的情况下，第一次车臣战争的结果是俄军损失惨重灰溜溜撤退，让车臣分裂分子气焰愈加嚣张。他们甚至侵入临近的达吉斯坦共和国。
车臣人在二战时曾被错误地指控帮助德军侵略苏联，所以被斯大林大规模地流放到中亚，直到赫鲁晓夫时代才回到车臣，这导致了车臣人强烈的分裂意愿。然而达吉斯坦人没有类似经历，所以分裂愿望并不强烈，反倒抵抗车臣的侵略，这给了俄罗斯政府以时间。
普京于1999年8月被叶利钦任命为俄罗斯代总理。在此之前的17个月里叶利钦已经换掉了五个总理，时间最短的切尔诺梅尔金“二进宫”也就做了20天总理就下台了，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个资历浅、名不见正经传的普京能够把总理的位子焐热。
车臣恐怖分子的活动也猖狂起来，当年9月13日，莫斯科一座建筑被炸毁，造成124人死亡。29日，正在莫斯科市中心运营途中的一辆公交车突然被炸，事后在一栋居民楼的地下室查出足以能把整座楼炸毁的炸弹。10 月5 日，一栋民宅又遭恐怖分子炸毁。
如果说高加索战事很难让俄罗斯内地有所触动的话，在人们身边的恐怖袭击则彻底激起了俄罗斯人对车臣反政府武装的仇恨。
在国家杜马讨论是否任命普京为总理的会议上，普京就指出：“俄罗斯领土完整不可能是讨论的问题，而且不可能是和每一个侵害领主完整者讲价钱或进行恐吓的问题”。由于叶利钦在统治末期几乎不能理事，等到当上总理，普京就成为了第二次车臣战争真正的领导者。
有小道消息说，普京在圣彼得堡学柔道的一个师弟是达吉斯坦人，正是这个师弟成了当地武装和普京的中间人，达吉斯坦民兵组织才团结在普京周围和车臣侵略者死磕，渐渐扭转了局势。
虽很难弄清小道消息的真假，但根据当时还没因为伊拉克战争荣升战略忽悠局局长的张召忠的论文，俄罗斯正规军暴露出军队建设长期裹足不前、平时训练针对性不强和反恐怖作战不力的弱点，想必打得十分狼狈。
普京所做的，除了保障军队待遇之外，就是三次亲赴前线视察。
普京刚当上总理就亲赴前线，对当地人又打又拉：“俄军将战斗到底……我们将决定车臣的地位问题，通过投票，但只能在消灭匪帮的情况下才能做到。”
到1999年最后一天，叶利钦突然辞职，普京火线上任代总统，在民众收看普京新年贺词录像的时候，他就乘直升机，带着核密码箱前往前线慰问俄军。在他的鼓舞下，俄军士气大振，2000年2月就攻克车臣首府格罗兹尼。
第三次是在2000年三月，普京已经当选总统，这次他亲自驾驶苏-27歼击机到车臣首府格罗兹尼，劝降躲藏的车臣武装分子。
普京靠着在第二次车臣战争中的优异表现，不仅平定了车臣叛乱，还让军方和民众都对他产生了信任。车臣战事成了他入主克里姆林宫的决定性因素。
嫁人就嫁普京这样的人
如果说普京打下江山是靠车臣战争的话，他能坐稳江山则是靠苏尔科夫。
苏尔科夫早年考入莫斯科国立金属合金学院，但他本质上是个文艺青年，上学时和一群嬉皮士混在一起，不久就退学了。官方履历上说，他后来在驻匈牙利的南方军区炮兵营服役，但也有传闻说他当时在情报部门工作。
退役后，他考入莫斯科文化学院戏剧导演系，但后来却成了霍多尔科夫斯基手下管理宣传和广告的人。再后来，他经过寡头介绍，到了叶利钦手下。据称就是这个时候，他成了劝说叶利钦提拔普京的关键人物。
2000年，普京虽然成了俄罗斯代总统，但资历还很浅，民众仍对他缺乏了解。为了让选民了解普京，帮助普京在年初的大选中获胜，苏尔科夫安排记者对普京进行专访。并在采访结束后推出《来自第一号人物———与弗拉基米尔·普京的谈话》一书。凭着他高超的宣传才能，这本书迅即挤进俄罗斯畅销书排行榜，使普京成为俄罗斯的焦点人物。
赢下大选后，苏尔科夫又帮助普京完成了政治组织建构。在他的斡旋下，统一俄罗斯党成立，成为普京的政治组织。
他还提出了“主权民主”的理念，为普京的威权统治提供合法性依据。
他最热衷的还是宣传领域，为了拉拢俄罗斯的年轻人，他组织夏令营、制作流行歌曲来取悦他们。在他的授意下，《嫁人就嫁普京这样的人》这样为普京歌功颂德的歌曲应运而生。
毕业于导演系的他，深知一味吹捧不能糊弄民众，唯有云山雾罩悬念迭出才能让民众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于是在他的操纵下，莫斯科的高级画廊可以在播放克里姆林宫宣传影片的同时展出反政府的艺术作品，某知名导演可以在拍摄了讽刺普京政权的卖座大片之后又加入普京的政党。
甚至到后来，他可以在反对派里安插卧底，破坏反对派的行动力和声誉，操弄选举。
我们很难知道苏尔科夫对普京打击他的老上司霍多尔科夫斯基是什么态度，但据称他认为寡头掌握国家命脉是对国家有害的。
2013年，他突然辞去政府副总理的位置，没多久成了总统助理。在此之后他的角色就更难定位。这次拙劣的总统大选表演显然不是他导演的，克谢尼娅如此明显的参选败笔不是一个宣传专家想象不到的。
但美国方面坚持认为他是吞并克里米亚的幕后黑手之一，还禁止他入境。他对此反唇相讥：“我对美国感兴趣的只有图帕克、艾伦·金斯堡和杰克逊·波洛克，我不用美国签证就能看到他们的作品，所以我什么都没失去。”可以说是很佛系了。
不过这位佛系大导演退居二线后，俄罗斯政治的朋克演出还要继续，正如苏联时期的一个笑话：他们假装给我们发薪水，我们假装努力工作。人生如戏在这个国家从来不是需要哲人强调的名言。
而且，普京还要做主演继续演下去。大家都知道后台一时半会也没有更适合的演员了。
本回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