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大选的算计
埃尔多安最近又在忙活。
6月24日,提前了整整17个月的土耳其总统和议会选举将开始投票。包括现任总统埃尔多安在内的6名正式候选人已在土耳其全国上下奔走了一个多月,为拉拢选民唇枪舌战,开炮互怼。
作为提前大选的始作俑者,埃尔多安此举自然是怀揣着小九九的:
目前土耳其军队在叙北阿夫林地区发动的“橄榄枝行动”捷报频传(希腊人:你们这帮窃国贼知道橄榄枝是象征和平的嘛?),土耳其的心头大患——库尔德人占主体的叙利亚民主军被暴打。
这边打着,那边土耳其2017年的经济增长率还达到了惊人的7.4%,远高于博斯普鲁斯海峡那边的“欧猪四国”。埃尔多安的声望与支持率如日中天,在其支持者眼中,埃尔多安的伟大形象正如其政党——正义与发展党的标志——电灯泡那般“伊光普照”,照亮了整个安纳托利亚。
“趁此良机,我得早点大选,巩固总统宝座。”这个格鲁吉亚人得意地笑了,一挥魔爪,钦定了提前大选的日期。
诶?等下,埃尔多安怎么成了格鲁吉亚人?
格鲁吉亚叛教者
1954年2月26日,又是地中海冬季中一个阴冷的雨天,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出生在伊斯坦布尔的卡辛帕沙区。他的姓氏埃尔多安是土耳其语,意为战鹰(很具侵略性了),而他的名字“雷杰普&塔伊普”均是被土耳其语吸收的阿拉伯语词,连起来意为“受尊敬的好人”。
然而要做个好人在卡辛帕沙区实现并不容易。该区环境并不好,基础设施落后,低收入工薪家庭聚居于此,其中不乏外来务工者,埃尔多安一家正是其中一分子,他们甚至都不是土耳其人,而是拉兹人。
拉兹人是安纳托利亚的原生民族,世居于此,同南高加索的格鲁吉亚人在语言文化上极为近似,并且自4世纪后都信奉东正教(隶属于格鲁吉亚正教会)。只不过后来拉兹人被从中亚跑来的土耳其人同化了,改宗逊尼派伊斯兰教。
叛了教的他们与坚守东正教的格鲁吉亚同胞逐渐疏远了,反而和反客为主的土耳其人更加亲密。
因而埃尔多安的曾祖父虽然来自奥斯曼帝国治下的巴统(今格鲁吉亚),说格鲁吉亚语,但他却是个在清真寺内主持礼拜的伊玛目。在1877年至1878年的俄土战争之后,巴统被割让给帝俄,埃尔多安的祖父不甘与毛子“同流合污”,丢下亲爹,带着家眷跑到土耳其东北部黑海沿岸里泽去了。此地民风十分保守,民众虔信宗教,不然伊玛目的儿子怎么会看上这地?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埃尔多安的祖父加入了奥斯曼帝国陆军,与入侵其“家园”的俄军展开殊死搏斗,并在1916年阵亡。
奥斯曼帝国军队中穿着民族传统服饰的拉兹人士兵
埃尔多安和格鲁吉亚以及俄罗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由此而来。他在2003年当选土耳其总理后曾公开表示:“我是一名格鲁吉亚人,我一家都是从巴统移民到里泽的格鲁吉亚人。”
但当他在2014年由总理摇身一变成了总统后(普京:啊嚏!)又断然否认自己身体里流着格鲁吉亚人的血液,并在接受土耳其NTV采访时说:“你们绝对不会相信他们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的。他们居然说我是格鲁吉亚人!更可恶的是,他们甚至说我是亚美尼亚人(亚美尼亚和土耳其是世仇,奥斯曼帝国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屠杀了150多万亚美尼亚人),但我的的确确是个100%的土耳其人。Made in Turkey.”
说完这些,埃尔多安还拿出了档案记录,极力证明自己祖上是土耳其人。
把一个要害人物的出生地考证成想要的地方一点也不难,不然地方学者就都要失业了。
当个伊玛目 顺便踢个球
埃尔多安的父亲,艾哈迈德·埃尔多安是土耳其海岸警卫队的一名上尉。他在埃尔多安出生后不久带着全家回了老家里泽,在那里又给埃尔多安造了四个弟弟妹妹。埃尔多安在民风保守的里泽度过了整个童年。
直到13岁时,他爸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准备搬回伊斯坦布尔,去寻找更高薪酬的工作,埃尔多安这才再次回到了自由开化的奥斯曼故都,但此时他严守教规的家庭已给他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在上小学的同时,埃尔多安还在放学后在街上卖柠檬汁和芝麻面包,以补贴家用。在他小学毕业后,埃尔多安进了哈提布伊玛目专科宗教学校念书(哈提布是阿拉伯语借词,意为演说者,即在聚礼日上发表布道演说的伊玛目),想像其曾祖父那般受人尊敬的伊玛目,但之后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背不出来经文),埃尔多安转到另一所普通高中学习去了。
高中毕业后,埃尔多安进入阿克萨赖经济与商业学院攻读工商管理专业,现在这个学校已经被马尔马拉大学经管学院兼并了。
课余时间,青年埃尔多安还在土超的卡辛帕沙俱乐部里踢球。同城的土超费伦巴治俱乐部看他是个苗子,想挖个墙角。但埃尔多安他爸觉得踢球不能当饭吃,阻止了儿子转会过去成为职业球员,埃尔多安的绿茵梦因此戛然而止。
世界上少了一个二流的足球运动员,多了一个心怀苏丹梦的政客,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不过在埃尔多安成名后,卡辛帕沙俱乐部把自己的主场更名成了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体育场,算是向曾经的球员致敬吧。
初入政坛
在读大学期间,埃尔多安加入了土耳其全国大学生联盟,该组织是个反共急先锋组织,埃尔多安在里面窜得很高,于1974年当上了领导。他撰文发声,抨击苏东集团,之后觉得这样还不过瘾,索性亲自出演联盟编排的戏剧——《马斯科姆亚》中的主角,该剧把共济会、共产主义与犹太教描绘成了恶魔。
1976年,埃尔多安当上了民族救国党下属青年团伊斯坦布尔贝伊奥卢区分支的主席,没过多久被提拔成了该党青年团伊斯坦布尔市的主席。
民族救国党由土耳其前总理纳吉梅丁·埃尔巴坎创立,此人名字“纳吉梅丁”是阿拉伯语外来词,意为宗教之星(当然是指伊斯兰教的),由此不难看出这是个伊斯兰主义政党。也难怪出身伊玛目保守宗教家庭,又学过宗教学的埃尔多安能在里边混出名堂。
同时,埃尔多安还加入了土耳其苏非派的纳克什班迪教团,准备在自己的官场生涯中来点政教合一的元素。
在一次与极右翼的灰狼组织(该组织是个准军事组织,秉持泛突厥主义与土耳其极端民族主义,并且反亚美尼亚、反希腊、反库尔德、反基督教,堪称土耳其泰迪)的会议上,埃尔多安遇见了他日后的妻子——阿米娜·古勒巴兰。她祖上是阿拉伯人,出生在土耳其东南部的锡尔特,在就读艺术学校期间加入了与灰狼组织有联系的理想妇女协会,因而这才碰上了埃尔多安。
两人于1978年成婚,育有四个孩子。
埃尔多安及其夫人,摄于2010年G20峰会期间。土耳其自1980年起规定不得在公共场所(包括大学、图书馆与政府办公楼等)佩戴头巾,但她选择无视该条法律(该法律于2013年废止)。
尽管初入政坛就小有成就,还收获了稳定的家庭生活,但真主似乎不想让埃尔多安就此早早成为政坛新星。
土耳其国内局势自1975年后长期混乱,左翼和右翼对立严重,政治斗争逐渐升级成了武装冲突,甚至称之为“低烈度内战”也不过分。5000多人在冲突中丧生;同时土耳其的国民经济也处于崩溃的边缘,贸易逆差高企,失业率飙升,通货膨胀率达到三位数。
自诩为世俗共和国捍卫者的土耳其军方看不下去了,于1980年再次发动了政变。以土军总参谋长埃夫伦为首的高级军官宣布推翻虚弱无力的民选政府,解散议会,代以军政府。
军政府的逻辑很粗暴:停止执行已经变成民粹工具的宪法,同时取缔所有政党与商会,镇压所有与伊斯兰主义、法西斯主义、共产主义以及分离主义有瓜葛的组织。
埃尔多安所在的民族救国党也遭了殃,被迫解散。但他追随党主席埃尔巴坎,重整旗鼓,加入了同样是伊斯兰主义政党的福利党。
由于政见和老大埃尔巴坎如出一辙,同时军政府在数年后还政于民,埃尔多安在福利党内平步青云,于1984年当上贝伊奥卢区主席,并在次年坐上了伊斯坦布尔市主席的宝座。1991年,37岁的埃尔多安被选为土耳其大国民议会议员,但因程序问题,他最终没能当上议员。
这一下可是让埃尔多安相当郁闷,差点就此沉沦,泯然众人。
但仅仅3年后,埃尔多安的好运就来了。在一众土耳其各地涌来的外地移民支持下,他成功当选伊斯坦布尔市市长,在政界算是正式崭露头角了。
这可把世俗的伊斯坦布尔市民们吓尿了,他们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认为这个山沟沟里来的伊玛目市长肯定会执行禁酒令,并推行伊斯兰教法。不过埃尔多安并没有这么干,保守民众的基本盘并不稳固,他可不敢随便开凯末尔的倒车。
因而在四年的任期里,埃尔多安展现出了自己实干家的一面,着手治理伊斯坦布尔市政中的长期问题,如污染、水资源匮乏与交通堵塞。
埃尔多安治理城市确实有一套,污染问题被他用全城换用天然气并更新公交车车型的法子解决了;交通堵塞则通过大兴土木——砸钱修桥、立交和高速彻底改善了。
同时,他也完善了反腐败系统,采取措施监督市政资金使用,成功使市政府还清了20亿美元的债务,并获得了40亿美元的投资。在他的治理下,伊斯坦布尔市容市貌有了极大的改观,因而联合国人居署在1996年选择在伊斯坦布尔召开第二届联合国人类居宅会议,并在会上给治城有方的埃尔多安颁了奖。
故事要是就在这里结束就好了。
飞来横祸
就在埃尔多安开开心心当市长的时候,他所在的福利党也出了个大新闻,在1996年大选中获胜,与正道党组成联合政府。
福利党主席埃尔巴坎坐上了土耳其总理的宝座,可他是个公开的伊斯兰主义者,动不动就要发表激烈的“绿色言论”。而且此人无视土耳其世俗化的义务教育规定,大肆开办宗教学校,扶持各类教团发展,掀起了全国上下念一本经的运动。这无疑和土耳其共和国政教分离的立国基本原则产生了严重的冲突。
土耳其国内政局又愈发紧张了。
“又该我们来保卫国父凯末尔的遗产了。”土耳其军方于是在1997年2月向总理埃尔巴坎递交了备忘录,要求他立刻停止倒行逆施的卑劣行径。
屁股都没坐热的埃尔巴坎自然不死心,又折腾了4个多月,最终迫于压力还是下台了,临走前他还不忘咒骂这次政变是“犹太复国主义的阴谋”。(以色列:喵喵喵?)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1998年,埃尔巴坎所在的福利党被军方控制的宪法法院以违反宪法中政教分离相关条款为由彻底取缔,埃尔巴坎本人被禁止从政五年。埃尔多安也因一桩一年前的事情受到了牵连:1997年,埃尔多安在他老婆老家锡尔特发表了公开演讲,期间念了首诗,其中有段是:“清真寺是我们的兵营,穹顶是我们的头盔,宣礼塔是我们的刺刀,而我们的士兵是无比忠诚的。”
这可给人抓到把柄了,根据土耳其刑法,这可是赤裸裸地煽动宗教仇恨与暴力啊。土耳其法院二话不说,于1999年决定把念反诗的埃尔多安调到监狱里去了,让他面壁思过十个月,并终身禁止他从政。
“他的政治生涯彻底结束了,他现在连村长都当不了了。”一些土耳其报纸幸灾乐祸地写道。
天真。
东山再起
但土耳其转头向东的历史进程是不容改变的。
虽然判了十个月监禁,埃尔多安呆了四个月就出来了,而且踏足政坛的禁令不久后还被取消了。这下埃尔多安可是得了意了,准备把前辈未竟的事业贯彻到底。
不过经历了飞来横祸,埃尔多安也意识到了埃尔巴坎的激进路线不可取。在高速路上直接挂倒挡是要扣12分的,要安全地转向东,只能在立交桥上掉头。他于是拉上埃尔巴坎麾下那些与他一样思想更开放的同志们(如阿卜杜拉·居尔)另立门户,准备曲线卖国。
说人话。
前人的教训很明显,宗教保守派早就墓木拱矣了,明着来只会得罪更多人。倒不如借助土耳其世俗化之后的政治正确,用一种宣扬西方价值观的方式来实现自己伊斯兰化的实际目的。
他们打出的标语是:
“西方人有信仰自由:在欧洲,敬拜乃至戴头巾都受尊敬,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这在土耳其就没呢?为什么我们要有禁止佩戴头巾的法律?所谓的自由,应该包括宗教自由,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去宗教化呢?”
这话说得,白左都无法反驳,妙啊。
平定了内部争论,外部的决定权也是很重要的。其中最重要的,还要数欧盟的意见。
埃尔巴坎和他的铁杆粉丝一直将加入欧盟视作屈服于西方的“淫威”,而埃尔多安就没这么死脑筋。他和他的同志们决心从与欧盟的合作中牟利,通过有保留地推行欧盟中意的政治改革博得其欢心,以此获得其经济援助,并加速入盟进程。(但土耳其入盟这事现在已经凉了。)
2001年,埃尔多安和阿卜杜拉·居尔组建了正义与发展党,并以现代的电灯泡图案为其标志。建党后,埃尔多安坚称正发党绝不是以宗教为轴心的政党,而是“主流”的保守主义党派。
由于正发党着眼于政治自由化与发展经济,加上埃尔多安善于蛊惑民心,最后在2002年大选中大获全胜,实现了由保守的农村包围世俗的城市的战略。埃尔多安本人也在次年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土耳其总理,一做就是11年。
2014年,他和时任总统耶尔德勒姆唱双簧,对调职位(请脑补普京关爱弱势群体的眼神)继续维持正发党在土耳其政坛的主导地位。
2017年,埃尔多安发起土耳其修宪公投,意图将土耳其从议会制转变为总统制,这次他又通过农村包围城市获胜了,成了独揽大权的大统领。
奥斯曼帝国解体100年还没到,一个苏丹却已经撕开历史的烟雾,从古代武士们的背后钻出来了。
微 妙 的 操 作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