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公共交通规划得到底有多坑爹?

上海人把马路修成了拉链

清晨,上海松江大学城,大四的小章被窗外一阵冲击钻的声音吵醒,拿起手机看时间。

“妈了个……六点半都不到,闹铃还没叫我,修路的就把我叫起来了。”

翻来覆去再度入睡无果后,小章下床洗漱穿衣化妆,7点20出了门,跑到宿舍区外老远的马路上买早饭,那里已排起了长队。一刻钟后,小章总算拿到了自己的饭团,走到公交车站,准备通勤路上吃早饭。开往大学城地铁站的公交车日常满员,小章好不容易挤了上去,却发现已没有空间伸展手臂,更别说吃早饭了。

“希望我的饭团不会变成米饼。”

今天去9号线地铁站的路格外漫长,公交车走走停停,似乎还绕了弯,小章朝窗外望去,这才发现原来早上把她叫起来的冲击钻声,正是源自封路维修,这工人大手一挥,封掉了往地铁站方向的所有三根车道,这下双向交通全挤在剩下的三车道上了,这不堵才怪呢!

“搞不懂了,学校门口的路又不走集卡,怎么老坏掉?他们弄个拉链算了,有问题就拉开修,不是更快。”

想着想着,公交车总算到了地铁站,小章在人流的裹挟下走进了地铁站,尽管8点15都还没到,地铁站里已是人山人海。来这里乘地铁进市区的不止实习的学生,还有租住在附近的毕业生、民工……

可就算人再多,车站也一点没有要加宽进站入口的意思,反而还搞起了“限流”,在进站的检票闸机前还搞了个闸机,站了个拿着个带子的工作人员,逼着乘客把包放到满是尘土与油渍的传送带上去安检,不放就闸机一关,带子一拉,后面的人全不要进站了。

排在小章前面的一壮汉不堪其扰,朝工作人员吼道:“我包里就一瓶水和几本书,过什么安检啊?你们这种走走形式,象征性看看的安检有什么实际效用吗?车站内外隔离窗那么低,真的来了恐怖分子,绕开安检跳进去,你们挡也挡不住。地铁外包给你们这些什么都不会干的干安检,你们就是廉价劳动力,解决失业。”

站在闸机旁的人被说的有点语塞,放了壮汉过去。小章往X光机后撇了一眼,果真,安检员的目光根本没放在屏幕上,正在刷抖音傻笑呢。轮到小章过闸机了,她不想把包放到比地还脏的传送带上,准备打开包给安检员看,安检员带子一拉,手差点碰到她的胸,小章被吓了一跳,只好把包放到传送带上去了。

一上楼,只见月台上已站满了人,摩肩接踵。第一趟车来了,当然,小章没挤上,队伍刚走完一半,车厢内就满员了,无奈。三分钟后再试,总算上去了,可又没地方吃早饭了,整个车厢和沙丁鱼罐头没什么区别,可能只差点调味料吧。

“得,这下妥妥早饭吃米饼了,而且还要等到了公司才能吃。”想着想着,小章的肚子开起了音乐会。

随着车轮压轨的咯噔声,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城乡结合部变成了彻底的水泥森林,再变成了漆黑一片的地下隧道。整整45分钟后,小章总算到了上海西部的城市副中心——徐家汇,下了9号线,小章在空调缺席的换乘通道里又走了15分钟,才到了1号线的月台。

“又要拼运气挤车了。”

九点五十,小章总算到了位于静安的公司。坐下没多久,刚啃完最后一口饭(米)团(饼)的她微信挂上电脑,结果马上一大堆要她怼的表格就飞了过来,“加上昨天没弄完的,估计又要加班了。Excel里一个个小格子,等着填数据进去;办公室也一个个小格子,等着苦力自己跳进去。”

总算熬到了饭点,小章从Excel的海洋里爬了上来,挣扎着从椅子上爬起来,和几个同事一起去公司楼下的饭店吃商务快餐。尽管眼睛已经离开了屏幕,但她看啥都还是总感觉雾里看花,一道道表格内交错的黑线若隐若现,组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把她和现实隔了开来。

“快瞎了……估计我又要去买新的隐形了。”

一同吃饭的几个既有实习生,也有正式工,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

同为实习生的小赵率先倒起了苦水:“我每天一半的精力都花在了通勤上。”“你住哪里啊?能有我松江远?”小章扒了一口饭,反讥道。“小姐姐,临港新城了解下。说的好听,叫新城,原来叫芦潮港,郊得不能再郊了,离市中心有整整60公里,天气都和市区里不同步。”“那是多远?我路痴,没概念。”“到洋山深水港的东海大桥,起点就在临港。”“妈耶,那你怎么过来的?”

“学校出来先坐公交,1096十分钟才有一班,搞得我到16号线地铁站就要半小时,进地铁站外面还要排队,早上人多的时候没个20分钟肯定挤不进去。进去了还不能立马上车,16号线车很少,平峰间隔要8分钟,高峰间隔也要5分钟。间隔长也就算了,地铁设计也有问题,车组居然是3节的,这么短的车厢装得了多少人啊?而且座位竟然是横排的?你当你旅游大巴啊。”

“地铁方面解释说一开始规划的时候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郊区嘛,旅游、扫墓最多了,觉得16号线不会有很多人坐。现在看到这样直接傻掉,只好把两列3节编组的连起来当6节的用,拆掉一些横排的换竖排座位,但先天不足再怎么补救也没用了,运力就是不足,何况距离又远,从临港到龙阳路,地铁居然要一小时。”

“同病相怜,松江9号线也不比你们好,我一个以色列籍阿拉伯朋友说特拉维夫到耶路撒冷67千米,公交只要1个小时多一点,那帮犹太人就已经气得不行了,整天嚷嚷要丢石头砸死规划的,我看16号线的设计师凌迟都不为过。”

小赵苦笑着点了点头,喝了口汤,继续倒苦水:“到了龙阳路其实连半程都没结束,16号线站完全程还要继续站2号线,又要半个多小时。2号线人更多,我有次下午一两点出来,居然没位子,而且2号线所有地下车站的月台屏蔽门不是全封闭式的,高度只到腰部,搞得空调冷气全部跑到地铁隧道里去了,整个车站就和芬兰国粹(桑拿)体验区一样,乘个地铁简直是活受罪。何况这么远的路,单程一次就要11块,来回车费再加上两顿饭钱,一天实习工资没剩多少了,相当于白干。”

“你们还有地铁,我上班要坐火车。”先前一言未发的正式工小王一鸣惊人。“我毕业之后就被赶出宿舍了。现在大学宿舍虽然和民工宿舍差不多,但便宜啊,上海的房价真的吓死人,毕业生刚工作那会一个月才五六千,如果住在市区里,一半工资要就成了房租,剩下的还能干吗?”

“所以你时间换空间?去了远郊?”

“没地铁的地方房价便宜点,我毕业后就租在金山,那里一套30几平方的只要1500多,单身狗混混狗日子差不多啦。不过我通勤比你们更累,小区出来坐公交去金山卫火车站,国铁标准的火车倒是挺快的,35分钟就能到上海南站,下来再坐20多分钟地铁就到公司了。不过金山铁路车次不是很密集,而且人巨多,所以还是挺挤的,而且一旦错过就完蛋了,那天就别想上班了。”

小赵擦了擦嘴,吐槽道:“这帮搞新城规划的,真的完美诠释了‘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每次搞新城规划,交通方面总是不考虑外来人口涌入问题,只按照户籍人口来规划,结果地铁一通,直接戆了:‘卧槽这么多人哪里钻出来的?’,人家心里早就想好了:‘等地铁通了,我们就搬过去住,那边房价便宜。’”

小章听罢,叹了口气,接过话茬:“其实上班的还好,至少能自由选择住处,像我们这种在校实习生就没办法了,上班又要上课,学校又远在郊区,兼顾两头只能住学校,而且实习那点钱也不够借房子住外面。郊区进市区通勤糟心,规划更是一塌糊涂。我学校门口那帮修路的,天天修,从我大一进来,门口就开始修什么现代有轨电车,先是把中间好好的绿化带全部铲掉,雪松拔光,别的则是路两旁的行道树拔掉,好了这下夏天要晒死人了。毁绿不算,还减少车道,把路从当中劈成了两半,路口一个接一个全都封掉,开始铺轨道。这下可好,不仅交通堵的一塌糊涂,去地铁站的公交车全部都要改道兜圈子,而且我们上学都要走夹在工地中间的临时桥,那个楼梯陡的要死,穿高跟鞋爬真的是步步惊心。”

“哈哈,又是电车。”另一位正式工小陈听闻“电车”两字突然冷笑了起来,“我之前学校在张江,那边10年的时候也搞了个有轨电车,好看是好看,但是华而不实啊,不仅速度慢,而且一路吃红灯,和汽车一样被堵得怀疑人生,这样谁还坐啊?而且线路规划也有问题,它完美避开了商贸区,造在了只有早晚高峰的工作区,客流少得可怜。听说15年这条有轨电车线就亏了2000多万,零配件被断供,延伸的计划也被迫搁置。我看松江搞的这个东西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这功夫不如多买点公交车,这有轨电车工程,最多是个马路拉链2.0版+面子工程了。”

“一挖一铺就是双倍的GDP啊,这招屡试不爽。造房子也是,现在限量供应宅基地,地价又被抬高,拆拆造造岂不是要赚翻了。我今天早上本来想去宿舍区河边的店铺买早饭,可快走到了才一下子反应过来,那边的整整一排商铺已被拆得干干净净了。之前都开了十多年了,现在来个通知,说是违章建筑,三天内就拆得连个影子都没了,让我们这些学生去哪里买早饭?”

吃完在刷手机的小王一听早饭,突然放下手机,又诉起了苦:“嗨呀!何止是大学城,到处都是这个样子,现在用拆违,停止有偿服务啊,各种名头封商铺,棚改、拆城中村,都是要赶人出来,付不起房租的回老家种地,付得起的继续薅羊毛。我借房子住的小区,旁边马路上不仅沿街店铺全部被关掉,门面被水泥墙封死,而且路上的早点摊也被赶得一干二净,毫无烟火气息,我现在只能少睡会,在家里自己做早饭吃。”

小陈也搬来了下一桶苦水:“何止是早饭,现在许多店都关了,修自行车没地,配拉链没店,搞得我东西有点小毛病就都要丢掉,只能买新的。这可真的是鼓励消费,拉动内需呢。再这么搞下去,整个城市真得是钢筋水泥森林了,一点人情味都没了。城市化助长逆城市化,也是没谁了。”

“人艰不拆,城市和国家一样,样样喜欢搞集中,只有一个市中心,居民区却噼里啪啦遍地开花地造,完事后人口聚居区和工作集中地用‘钢丝’串起来,有的地方还给你“打个结”,这不出问题就有鬼了,分开来不好么?其实学校校区选址也很是问题,选在那么远的地方,不仅和市区里的复交同学联络不畅,他们来都不想来,而且连老师上下班也不方便。我们有个外教,有次没赶上班车,问我地铁怎么过去,一听说从松江到虹口要拉两个小时杠子,直接:‘哦买糕的。’”小章一边说,一边学了一下外教撅倒的神态,惹得众人一阵笑。

“呵呵哒,你们还有地铁,我大学可在奉大荒,地铁都没,手机经常收到“浙江人民欢迎您!公交车要倒几部才能去有点人气的地方,进城只能坐班车,每次都要排很久,也不知道谁钦定这种选址的,听我们老师说过,零零年的时候,一帮老教授坐车来规划的新校区查看,发现距离超乎想象,他们年纪大了,尿频,极力反对迁校区,说:‘来一次这地方都要被急死了。’,但最后,校区还是搬了过去,因为校长什么的总归有专车的,他们才不管韭菜花和螺丝钉是怎么通勤的。”小王冷嘲热讽道。

“彼此彼此,哎呀时间差不多了,回去搬砖咯。”小章补完口红,起身上楼去了,下午还有一堆表格等着她怼。Excel这时间杀手很快就把时钟的指针推到了下午6点,小章总算搞定了所有的表格,“难得有一天提早干完活。”正当她心里还美滋滋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小组的Leader来到了她身后,拍了拍她肩膀,说道:“小章啊,等下有个会,你也来听下。”“呵呵,又被拉壮丁充人头了,今天又要加班了鸭。”

虽然会上啥也听不懂,小章还是装作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手上的笔也一直没停过,尽管她是在乱涂乱画。熬到8点半,会总算结束了,小章的肚子已经饿得和鸽子一样咕咕直叫了,但时间不允许她去公司附近的商圈饱餐一顿,因为她的学校远在松江郊区。小章走到地铁站里的便利店,买了一个肉卷与一盒泡面,肉卷热了准备路上先垫垫饥,泡面准备带回寝室吃。

由于下班晚了,地铁班次不甚密集,9点20小章才站上了9号线先徐家汇站的月台,又累又饿的她听到了广播报站,气不打一出来:“本次列车终点站 佘山,往松江南站的乘客请等待下一班列车。”“我靠,怎么每次都碰上区间车?”她刚打开票圈想吐槽,却看见早已有同学发了她想要发的内容:佘山 绝望。“感谢新城规划,现在郊区人口倒挂,9号线却时不时来个区间车,把回家的人堵在路上。我今天怕是又赶不上回宿舍的公交了。”

待踏上松江大学城站的月台,小章看了看手机,10点27,她赶忙小跑下电动扶梯,刷卡出站,奔上过街天桥,在她下天桥的时候,松江3路10点30分的末班车刚发动离站。“完美,又要叫提心吊胆的车了。”

30分钟后,身心俱疲的小章总算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挪到了宿舍大门口,奈何铁将军把门,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小章按了五分钟的门铃,无人应答,“估计去洗澡了,那我只好等在门外喝西北风了。”11点35,头发湿哒哒的阿姨总算开了门,小章打开宿舍房门,室友们早已爬上床了。

有位室友听到动静,拉开遮光帘,看到小章抱着一碗泡面,说到:“这么晚了你还要放毒啊。”“我还没吃晚饭呢!”“搬砖真苦,你还是考研吧,这样至少不用天天疲于奔命。”“哎,不说了,赶紧洗澡去,等下澡堂子也要关了。”

洗完吃完躺上床,已是次日1点多,“出去搬砖,被通勤折腾得快死了,明天还有课,再不睡我又要课上睡了。”想着想着,小章设好闹钟,手机一丢深刻地思考起了今后的人生……

要不然我去北京工作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意识到,北京的小章这会还堵在红领巾桥上,听着司机大哥五脏府里饥饿的回音呢。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