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少中国手机厂商心中，大洋彼岸的苹果，如灯塔一般存在，“越像苹果卖得越好”是他们遵守的审美准则，哪怕今年，这座“灯塔”将其引向一条歪路：“刘海”。
可能是缺少了乔布斯那般“现实扭曲力场”，我至今仍觉得iPhoneX的“刘海屏”突兀甚至丑陋。iPhone X 刚上市时，即便一向对iPhone赞誉颇多的The Verge也说这个设计太过奇怪，更多人替乔布斯还魂：如果老乔在，应该不会酿成这出悲剧。
但对跟风者而言，再“歪”的路，也好过无路可走，据说目前已有超过20家手机厂商将会采用“刘海儿”设计——少有“光头”，少有“偏分”，2018年的手机市场，“发际线”将会出奇一致：一切向苹果看齐。
我猜，纵然今天人类能在手机上做任何事，仍有不少人怀念iPhone横空出世前的手机江湖。相比功能机时代夏普，诺基亚，摩托罗拉，黑莓和索尼等品牌在工业设计上的形态万千，如今智能手机在外形上的同质化令人难过，有人戏谑道：当下手机最大的识别度，就是品牌Logo。
同质化自然会招致反感情绪，有的来自网友：“国内某些厂不就是带节奏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抨击得积极，真轮到他们推出新品了，马上自己打脸开始玩模仿秀，从白带到摄像头凸起到取消耳机接口无不如是。”
有的来自从业者，比如罗永浩，他在微博透露，锤子不会“沦陷”，并表示“盲目崇尚强者，是价值观出了问题，要警惕。”
其实从工业设计角度，无论是三星S9的极窄上下边框，小米 MIX 2的“光头”，还是夏普和Essential Phone的“美人尖”，都要比“刘海”更符合人类审美直觉，但抛去供应链等行业因素不谈，在最本质的原因上，为什么“刘海”那么丑，人人却争相效仿？
最浅层次原因，是“创新有风险，差异需谨慎”。就像好莱坞大制作必拍续集的保守常被批评者诟病，在创新尚未被市场验证之前，大多数手机厂商都选择按兵不动，据说有厂商早在iPhoneX前就有推出异形屏的计划，但某位厂商负责人曾对The Verge表示：“我们都知道异形全面屏能一定限度的提升屏占比，但是，在 iPhone X 的用户接受这种设计前，我们不敢冒险推出这样的产品。”
你不能怪他们，手机江湖如此惨烈，一款产品失败的代价，远比我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评论者写一篇烂文章严重得多，稳健，大多数时候是最理性的选择。
但仅从风险角度回答同质化困境，其实未达究竟。同质化严重最根本的原因是：只有竞争不充分的领域，才会诞生“个体差异化”；相反，只要一个领域竞争无比充分，趋同几乎是一种必然。任何想在创新领域寻求突破的人，都最好记住这一点。
学者万维刚在得到专栏“精英日课”里举过几个例子：譬如，过去各国足球风格有明显不同，英格兰喜欢长传冲吊，意大利擅长防守反击，南美人脚法细腻，但现代足球发展至今，风格之间的界限已非常模糊，英格兰很少长传冲吊，巴西也打快速反击，大家都在五大联赛，充分竞争和交流，好踢法当然互相借鉴；再比如，过去围棋大师也很讲究个人风格，但如今已经很少谈及“什么流”了，这种行业趋同，也是充分竞争和交流的结果。
我还可以补充一个例子：城市化。在前现代社会，人类被地域分割为不同文明，尤其不同大洲间，几乎没有任何竞争和交流，各国城市风格也因此千姿百态，差异明显——像极了iPhone诞生前的手机江湖。但最近几十年，包括中国在内，后发现代型国家的城市风格正逐渐趋同，中国更是千城一面，文青将其视作文化悲剧，但事实上，这是充分竞争和交流的产物，是城市居民的最大公约数——正如同智能手机诞生后，所有人都扔掉了形态万千的功能机，转而拥抱同质化严重的“大黑屏”，因为与现代化城市拥有强大的基础设施和协作体系一样，智能手机的最大诱惑就是功能强大，殊途同归也就成为必然。
甚至，弗朗西斯·福山被证明错误的“历史的终结”理论，都是同一逻辑的产物。经过冷战时期两大势力的“充分竞争”，在福山看来，现代化就等同于西方化——就像手机厂商信奉“越像苹果卖得越好”一样，福山和其追随者也相信“越像美国发展越好”。但事实上，不同民族国家深厚的文化地层（尤其中国），足以抵消制度这个单一维度“充分竞争”带来的趋同，人类正沿着多种多样的现代化道路前进。
然而，手机没有任何“文化地层”可言，全人类对它的期许都基本一致，这也让手机成为竞争最充分的商业领域这一，同质化也就成为必然。
这算得上是悲剧么？不好说，但看到如今大大小小的“刘海儿”，确实如万维刚老师所言：“这是一个没有英雄，也没有绝招的时代。”
而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需要英雄的诞生。
李北辰/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