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章奴之乱一直持续到天庆六年(1116年)的四月才结束,耶律章奴被俘杀,不仅天祚亲征女真的计划被彻底打乱,而且整个辽朝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天祚帝在这样的乱局之下,将魏国王耶律淳进封为秦晋国王,为都元帅。上京留守萧兀纳为契丹行宫都部署兼副元帅。在枢密院方面,除了提拔耶律大悲奴,还命萧察剌为同知枢密院使,又命南面宰相、执政吴庸、南院枢密使马人望、枢密直学士柴谊等人参议国家大事。耶律淳在辽东招募饥民,建立“怨军”,大约两万八千人,意图继续与女真作战。天庆七年(1117年)十二月,耶律淳与女真战于蒺藜山,依然还是败绩。天祚帝为了安抚人心,下罪己诏自责。
阿骨打在征服渤海高永昌时,收降了一个汉人,此人名叫杨璞(一作杨朴),辽东铁州人,渤海杨氏家族,靠功名登进士第,累官至校书郎。他极力劝说阿骨打称帝,改元天辅,以王为姓,取汉名旻。并以安出虎水(阿什河)名为国号,称大金(安出虎是女真语“金”)。又建议阿骨打:“自古英雄开国受禅,先求大国封册。”阿骨打很感兴趣,于是从1117年开始改元天辅。并于天辅二年二月,向天祚帝开出价码:以兄事阿骨打;岁贡;归还上京、中京、兴中府三路州县;以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为人质;归还女真使者以及原有的信符以及宋、夏、高丽往复书诏、表牒。
耶律大悲奴、萧察剌、吴庸、马人望、柴谊五个人虽有才干,但都年事已高,萧奉先的党羽多有不服,暗中教授国人歌谣:“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杀女直。”传到天祚帝的耳中,天祚帝先是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觉得不是滋味,面对阿骨打抛来的不平等条约,五个老头自顾不暇,又拿什么抵挡呢?于是开始考虑罢黜这五个老头。
天庆八年(1118年)四月,萧奉先恢复了北院枢密使的职位。萧察剌改任西京留守,吴庸、马人望、柴谊先后被罢黜,代以李处温、左企弓,如此以来,辽朝的军国大事再次把持在萧奉先的手中。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阿骨打取消了州县和人质两条,裁减了岁币数额。重新拟定十条:
一、上徽号为大圣大明皇帝;
二、立国号为大金;
三、提供玉辂;
四、提供冠冕;
五、提供玉刻御前之宝;
六、以兄弟相互问候;
七、生辰、正旦遣使;
八、每年输入银绢二十五万匹两,同时将南宋岁赐分半;
九、割让辽东、长春两路;
十、送还女真阿鹘产、赵三大王。
萧奉先一见这十条,基本上都好答应,就是“大圣大明皇帝”是辽太祖的尊号,不能乱用,改为“至圣至明”;“大金”国号改为“东怀”。其他基本可从。他派遣静江军节度使萧习泥烈、翰林学士杨勉为封册使、副使,归州观察使张孝伟、太常少卿王甫为通问使、副使,卫尉少卿刘湜为管押礼物官,将作少监杨立忠为读册使,带着天子衮冕、玉册、金印、车辂、法驾前往女真册封阿骨打,册文如下:
“眷惟肃慎之区,实介扶余之俗。土滨上国,材布中嶔,雅有山川之名,承其父祖之荫。碧云袤野,固须挺于渠材;皓雪飞霜,畴不推于绝驾。封章屡报,诚意交孚,载念遥芬,宜膺多戬。是用遣萧习泥烈等持节备礼,册为东怀国至圣至明皇帝。义敦友睦,地列丰腴。呜呼!戒哉钦哉,式孚于休。”
杨璞很快从册文中发现问题,册文中没有“兄事”之语;不言“大金”而言“东怀”,所谓小邦怀其德之义;册文中“渠材”二字轻佻侮慢;“遥芬”、“多戬”等句都不是善意,体式怪异。杨璞将汉文的内涵告知阿骨打,同时告知册封使,必须按照之前规定的内容重新拟定册文才能接受。封册使只得回去把女真的意思转达。
一来二去,天祚帝反复表示,“大圣大明皇帝”绝不能授予阿骨打,阿骨打大怒,回书一封:“册文骂我,我都不晓。徽号、国号、玉辂、御宝我都有之,须称我大金国皇帝兄即已,能从我,今秋可至军前;不然,我提兵取上京矣!”
天祚帝被阿骨打的傲慢霸道也气得够呛,自此产生强烈的抵触心理,对关于金国方面传来的消息都不愿意过问。萧奉先揣度上意,之后相关的坏消息一概压下,不再上报。
天庆十年(1120年),阿骨打亲征上京,上京留守挞不也率众投降,金人开始在上京路大肆抢掠。其中祖州有辽太祖的天膳堂,怀州有辽太宗的崇元殿,庆州有望仙、望圣、神仪三殿。而之前被金人攻破的乾、显等州有凝神殿、安元圣母殿,木叶山有世祖殿,以及辽朝历代皇帝陵寝和皇妃子弟影堂,原本都有专门的世家兵士守卫,当这些守卫全部被金军消灭之后,所有这些原本尊严的皇家重地遭到了彻底的毁坏。金人从中抢夺了大量金银珠宝,事后一把火焚烧殆尽。这一系列事件,都极大地打击了辽人的自信心。幸存的基层官吏将金人破坏的情况向上级反映。
萧奉先看到这些报告之后,全部扣押不奏。但是辽人的发源地遭到金人如此破坏,这么重大的事情,众人难免议论,天祚帝到底听到了点风声,便召唤萧奉先询问细节。萧奉先则说,虽然金人开始涉足祖陵等地,有小规模侵犯,但最终畏惧先祖的威严,不敢毁坏灵柩,并且派专人修葺。金人中确实有一些比较文明的将领,比如完颜撒离喝,他在后来进犯陕西的时候,曾经出资修缮了已经废修多年的唐乾陵。但是完颜撒离喝在金人中却有“啼哭郎君”的外号,嘲笑他作战怯阵,可见大部分金人将领是非常残暴野蛮的。萧奉先为金人掩饰之词,虽然是照顾到天祚帝已经十分脆弱敏感的心理,但对于其他辽朝将领官员来说,天祚帝基本上无法履行皇帝职责,基本上是个废人。
耶律淳招募的怨军在成立之后却连番被金人打败,随后引发一系列叛乱。保大元年(1121年),东南路怨军将领董小丑作战不力被处死,其下属作乱。随后东路都统耶律余睹和东京统军奚人萧干(契丹名挼懒·回离保)出兵逼降了怨军。耶律余睹和萧干自此成为辽末政治舞台上的新角色。
耶律余睹逐步受到天祚帝的重用,使得萧奉先大为猜忌,这涉及到天祚帝太子的册立问题。
前面提到,萧奉先之妹燕国妃夺里懒在大安五年生一子,这事萧奉先家族开始受到重用的起点,不过此子可能早逝,《辽史》中没有留下名字。大安九年,夺里懒又生下一子,名为撒鸾·雅里,而她本人大约此后不久去世。《辽史》中关于天祚帝皇后的记载后半部分,可能是窜入元妃的事迹。燕国妃的去世,使萧奉先家族在地位上受到一定的影响。寿昌二年,国舅大翁帐萧义次女师姑嫁延禧,封燕国妃。寿昌三年生挞鲁。乾统元年,天祚继位,追封夺里懒为皇后,封撒鸾·雅里为梁王,别置禁卫。按照辽朝中后期的封王规律,封梁王再进封燕王,基本上是皇储的标准册封路线,天祚帝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没过多久,天祚帝突然改变主意,褫夺了撒鸾·雅里梁王之号,转授挞鲁,具体原因不明。撒鸾·雅里虽然早已不是梁王,但大家习惯仍称他为梁王雅里。乾统三年,天祚帝将萧奉先的侄女贵哥立为元妃,师姑改封为德妃,渤海大氏瑟瑟立为文妃,梁王挞鲁进封燕国王,在不设皇后的基础上,以德妃为贵。乾统四年,挞鲁去世,其后德妃哀戚而死。文妃生晋王敖卢斡,元妃生秦王定和许王宁。自此形成两大势力。
由于撒鸾·雅里被彻底排除在皇储的范围内,文妃与元妃基本处于均势,萧奉先也因此将文妃和晋王视作眼中钉。晋王敖卢斡后来继承了耶律隆运(韩德让)的斡鲁朵文忠王府,这样的安排似乎是在为元妃之子秦王铺路,却一直悬而未决,为后来的皇嗣纷争埋下隐患。
文妃本家是出自渤海大氏,也就是渤海国王家族的后裔,但由于家族成员被辽太祖俘虏之后编入国舅帐,世代与耶律氏通婚,所以也称萧氏。文妃姐妹三人,姐姐嫁给耶律挞曷里,当初天祚帝就是在耶律挞曷里家认识的文妃。妹妹的丈夫便是耶律余睹。此外还有个弟弟名萧昱(契丹名乙信),是天祚帝的驸马,与萧奉先次子的汉名相同。
萧奉先为了对付耶律挞曷里和耶律余睹,暗中派人监视两家,有一天,发现耶律挞曷里的妻子来到耶律余睹家,似乎在和妹妹商量什么。萧奉先马上把这个情况上报给天祚帝,声称耶律挞曷里、耶律余睹、驸马萧昱在谋划拥立晋王。天祚帝大为恼怒,很快就派人逮捕了耶律挞曷里夫妇、耶律余睹之妻、萧昱、文妃。文妃被赐死,其他人被诛杀。晋王暂且饶过不死。而耶律余睹本人恰在军中,没能来得及逮捕,耶律余睹闻信后大惊,便率军叛逃投奔金人。
天祚帝得知耶律余睹降金,便派奚王府事萧遐买、北府宰相萧德恭、太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四军太师萧干等将领率军追杀。但是众将在追杀途中达成一致,认为耶律余睹叛逃并无过错,与其拼命追杀,不如回去假称没能追上。于是依计回去复命。萧奉先也知道众将不好惹,于是用一些汉官的虚衔加以拉拢。
耶律余睹投奔金人之后,便成为带路党,带领金人于保大二年(1122年)攻克中京,进而攻陷泽州(今河北省平泉县)。天祚帝被迫再出居庸关,赶奔鸳鸯泺行宫(今河北省张北县西北)。辽将耶律撒八与人密谋废除天祚帝,拥立晋王,阴谋未成就被泄露。萧奉先借机向天祚帝进言道:“耶律余睹带领金人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拥立外甥晋王罢了,其他人叛乱也是假借晋王的名义,如果为了社稷的安危,何必在乎一个儿子,说明他的罪过而杀掉他,耶律余睹即可不战自回。”此外还有一种说法,是天祚帝提议杀死晋王平息争议,萧奉先唯唯诺诺表示默认。总之天祚帝最终动了杀机,决定将晋王赐死。有人劝晋王赶紧逃走,晋王却表示:“怎么能为了渺小的身躯,失去臣子的大节气?”平静地接受死亡的降临,天祚帝身边的百官将士都为晋王的大义凌然,从容赴死而痛哭流涕。
三月,天祚帝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命耶律淳等人镇守燕京,自己则从燕京逃亡到云中府,随身卫士五千人,在途中连续溃散,只剩下皇亲驸马、贵族子弟三百余骑。在云中府凑了三千匹马,进入天德军前往渔阳方向,准备进入夹山藏匿。
一路逃亡的辛苦,已经使大家对萧奉先的怨恨达到极点。连萧奉先的侄女元妃都出面指责道:“尔任国政,致君至此,何以生为!”萧奉先吓得连连谢罪,却不知如何回应。第二天,天祚帝大发脾气,对萧奉先狠狠地说道:“使我至此,皆汝之由。汝急去,人不汝容。”萧奉先带着两个儿子萧昂和萧昱这时候才知道悲伤地痛哭,拜别天祚帝自求生路去了。才走了二十多里路,便被已经降金的辽军将领耶律高山奴擒获,送往金军完颜昌(女真名挞懒)的大营之中,完颜昌当即将萧奉先长子萧昂斩首。随后都统完颜杲(女真名斜也)派遣阿邻押送萧奉先等战俘前往阿骨打的大营,在途中萧奉先瞅准时机成功逃亡,又被辽将耶律九斤所擒,送到耶律淳那里。此时耶律淳已经在燕京众将的拥戴下正式称帝,尊号天锡皇帝,改元建福,其政权史称北辽,降天祚帝为湘阴王。耶律淳实际上是萧奉先的前岳父,萧奉先面对着已经称帝的耶律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自己也寿命不多,于是宣称自己不能事奉僭号窃位之君,开始绝食,几天之后,萧奉先活活饿死。
纵观萧奉先的一生,后世大概就是两广总督叶名琛的“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可以与之相媲美,位高权重,却连出昏招,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却为了捍卫虚妄的名节稀里糊涂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把无穷的祸患留给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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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大意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