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话:
故事中所有的细节都是真实的,是我们所经历的扭曲现实的真实写照。
那也就是说,为了保护隐私和机密,我改了人物的名字、部队的番号,同时又省略了地名以及含糊地叙述了事件发生的次数。
尼古拉·利林
第一章
那年春天的某个清晨,我醒来起身走到屋外,打开信箱发现一张白色带有红色对角线底纹的卡片。卡片上说,俄罗斯联邦征兵办要求我带上身份材料去做体检。这是他们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把通知邮寄给我了,如果三天内我不去报到,就将因拒绝服兵役而被判刑。
我没把这当一回事,心想不过是是走走形式罢了。我揣上卡片回到屋子里,连衣服都没换,光着脚丫穿着拖鞋就直奔那座破旧的军事基地去了。
在基地门口,我向执勤的士兵出示了我通知书,他们一声不吭地就让我进去了。
“我该往哪边走?”“一直往前走,别转弯...”士兵无精打采地答道,显然,他被我惹恼了。
真傻X,我暗自思忖着走向一间门口写着征兵办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光线昏暗,只看到有一扇泛着沉闷的、昏黄光线的小窗。隐约能听到有人轻敲打字机的声音。
我走向那扇窗,看见一个身着军装的年轻女子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托着茶杯。她一边小口啜饮,一边向杯子里吹气,好让茶凉得快些。
我靠在柜台上向里面张望,看见她的腿上搁着一本翻开的杂志。上面一篇介绍俄罗斯歌星的文章,还附有一张歌星头戴由孔雀羽毛点缀的皇冠而拍摄的的照片。
“您好,女士,打扰一下,我收到一封信,”我边说边拿出卡片。
那名女子转过身凝视我片刻,突然抓起杂志合起来藏在打字机后面。接着,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有起身 面无表情地从我手中接过卡片,看了好一会儿,用一种飘忽阴森的声音问我:“证明材料呢?”
“什么证明材料?是我的吗?”我尴尬地反问,说着边从裤兜里掏出护照和其他材料。她用带着一丝轻蔑的眼神望着我,从牙关里挤出一句:“不总不能是我的吧。”
她把我交给她证件放进保险柜,紧接着又从架子上拿出一张表格开始填写。她问我姓甚名谁、出生日期、出生地和家庭住址,在知悉我父母的情况之后,她说:“你以前被逮捕过么?或者说,触犯过什么法律吗?”
“好吧,我可没触犯过法律,不过法律倒是有点和我过不去,被捕的次数多得都数不清了,还进过两次少管所。”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一把撕碎了刚填的那张表格,重新拿了张跟我之前收到印有红色对角线的卡片一样的表格。
我们重新开始,她问我答,问题涉及个人信息,不同的是,这次涉及了我被判的罪名,触犯法律的条目以及日期。接着是我的健康状况和接种疫苗情况;她甚至连我喝不喝酒、吸不吸毒、抽不抽烟都要问。就这样,问讯进行了一个小时...我实在是记不清具体的定罪日期,于是乎就当场编了一个,只能确保月份正确或者大致时间差不多。
她问完后,我极力向她表明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我是不会去服兵役的。或者让我缓役六个月,在此期间我会修完课程并且进入大学。如果一切如期进行,我补充道,我要会前往本德尔为孩子们开设一所体育学校。
她只是低着头听着,一言不发,这使我有些不安。不一会,她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从这一刻起,我将归俄国政府所有,同时,我的生命也是受法律保护的。
我当时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也就是说,如果你逃跑、自残、亦或是自杀,都将会因破坏政府财产而被起诉。”她冷冰冰地说。我突然有种陷入绝境的感觉。“听着!”我大声喊道,“你们的法律和我有毛的关系!我宁愿蹲监牢也不会拿起武器来捍卫你他妈的政府...”
瞬间我勃然大怒,感觉有一股比那荒谬的场景更具有压倒性的力量贯穿全身,使我一下子威力无穷。当时我坚信自己可以改变这个即将控制我人生轨迹的机制。
“你们这有没有将军?或者是个他妈的说话算话的人?我要亲自告诉他,我们俩没法沟通!”我提高嗓门,但她仍无动于衷。
“即使你见了上校,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劝你还是保持冷静的好,别把事情搞砸,这对你没好处。”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对的,她给我指了条明路,但当时我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这是怎么了,就在今天早晨我还是自由的,有我自己一天的计划,未来余生的规划,但就因为了一张小纸片我就失去了自由?为了平息怒火,我真想大声叫喊或者是和谁干上一架。我冲她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见他!一定要见他!就现在!你们的长官他妈的到底在哪儿?是将军还是别的什么军衔?
她站起身,让我耐心冷静地坐在长椅上等十分钟。我打量四周,哪来的什么长椅,真他妈的活见鬼,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里所有人都疯了,我边想边在黑暗中等待。
突然门开了,一个中年士兵直呼我的姓名,“过来,尼古拉,上校要见你!”
我像弹簧一样地蹦起来,冲出房间,迫不及待地要尽快逃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小房间。
那个中年士兵带我走进一个被白色围墙包围的院子,围墙上张贴着宣传画和海报。穿过院子,我们来到一个亮堂的房间,里面有大窗户和许多花盆。中间有个长椅,还有个大烟灰缸。
你先在这儿等着,上校会叫你的,如果想抽烟就抽吧...”
这个士兵倒是很和善,他友好的语气使我归于平静,放下戒备之心,好像终于有人能听到我的心声。“谢谢你,我不抽烟,不过还是谢谢您的好意。我为了给他留下个好印象,也尽量展示自己好的一面。他向我道别后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坐在长椅上,听着传向院子的士兵操练的声音,望向窗外。
“左,左,左右左!”操练军士拼命地喊着口令。他年纪尚轻,身着整洁的军装,和一排不乐意行军的士兵们行进着。
“尼古拉,我的孩子,进来吧!”一个中坚有力的男性嗓音呼喊我。尽管这嗓音十分亲切,但我还是感觉不对劲,这其中肯定有猫腻。我走上前敲了敲门,等待他的应答。
“进来吧,我的孩子,快进来!”他说道,嗓音中依旧洋溢着和蔼可亲。他身材健硕魁梧,坐在一张巨大的书桌边。我带上门,向他挪了一步,又突然停住。
上校大约五十来岁,体格强健。他剃了个光头,脸上两条长长的疤痕特别明显。他的军绿色军服很贴身,他脖子很粗得被领子勒住,感觉领口马上就被撑破。他的手掌大得看不到深陷的指甲盖。一对摔跤耳表明他曾是个摔跤老手。他的脸绝对是二战时期苏联宣传海报上人物的翻版,直挺宽大的鼻子,大而有神的眼睛,左面胸口齐刷刷地挂着一排勋章。
愿上帝保佑,和他谈话比和警察谈话来得更糟糕。我几乎可以想象我们的谈话会怎么终结。当时我不知从何说起,就感觉在他面前我根本不可能自如地表达我的想法。他打断了我的思绪说到,“尼古拉,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你的经历使我颇感兴趣。你书念得不好,其实是你没有下功夫,但你有四项体育运动玩得挺溜...这样很好。我年轻时也很喜欢锻炼身体。文弱书生才搞学习,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参加体育锻炼,为战争做好准备。你擅长摔跤、游泳、长跑和射击...相当不错,你为战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觉得你前途一片光明啊...不过,就是有一点,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两次被定罪吗?是偷了东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彷佛已经刺到了我的内心深处。
“我没偷东西,不过是打了两次架罢了。可我最后却被控蓄意谋杀。”
“这没什么,别紧张...我年轻时也打过架,我完全理解你。男人必须通过在世界上赢得一席之地来证明自己,而打架无疑是最好的方式,这会使你发现到底谁重于泰山,谁轻于鸿毛……”
和他说话的感觉就好像他马上要给我颁发个奖项似的。我感到不安,我不知该说什么,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向他解释,我压根儿就没有服兵役的念头。
听着,我的孩子,我不在意你曾入过狱,还有你的那些不管判了的还是没判的罪行,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上帝会保佑你的,而我也很喜欢你,想要帮助你告别过去。你的人生将从此翻开新篇章,就从你入学的第一天开始...”说着,他,合上桌上的文件,在边上打了个结。“我只给我器重的人搞特例,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把你分配到边防部队,前往塔吉克斯坦边境,如果你喜欢登山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在那儿你可以大显身手。第二,我也可以把你分配到伞兵部队,通过六个月在专业学校的培训,你就是中士了,当然,也要远赴边疆。尽管你有前科,但也可以加入特种部队,军队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丰厚的工资、温暖的家、亲密的伙伴和目前对你来说得体的工作。你想去哪儿?说说你的想法吧。”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狂人呓语,他所说的一切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我该如何向他解释就我现在的处境而言,军队能够给予我的一切:伙伴、薪酬、或者说是房子,等等等等,我都早就已经拥有了。
这种糟糕的感觉就像是做错了车,突然意识到时,已无路可退、无力挽回。我深吸一口气,我的回答脱口而出:
“说实话,长官,我就是想回家!”
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掐着他的脖子,他的手团成拳头,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天空。
上校一把抓起我的档案,朝我的脸扔过来。我本想伸手在散落之前抓住,但我刚触碰到档案,它就散落在房间的桌子上,窗台上,地板上,到处都是。
我像尊雕塑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上校瞪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敌意与不满。接着他开始咆哮,那声音实在是太可怕了,这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你这个不知感恩的混帐东西!难道你甘愿虚度光阴,碌碌无为吗?如果你要真这么想,算我看走了眼。那么我就把你送到别处去,让你忙得找不着北,这样,你丫就会永远记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帐!你想回家?!那么,从现在开始,就送你去你突击队(saboteur)!他们会告诉你,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他冲我尖叫,而我只是精疲力尽地站在那。“滚!你给我滚出去!”他的手指向门外。我什么都没说,径直往外走。门外的士兵,见我出来,向我敬了个礼。请跟我来,同志!”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像给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上膛的声音。
“不好意思,中士,我想去下厕所。”“行,沿着大厅笔直走到底,再右转!”
中士跟着我走到走廊,我进了厕所,他就在外面候着。
厕所里有一扇很高的小窗,我勉强能够到它,窗外没有栏杆,所以我跐溜一下就跳了下去,外面是上校办公室的后院,四下无人。
“去他妈的疯人院,我要回家...”
这个念想在我脑海里不停打转,边想边向基地出口走去。出口处,一个卫兵拦住了我,他和我差不多大,很瘦,还有点斗鸡眼。
‘’请出示通行证件!‘’“我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我是来拜访一个朋友的...”
“只有出事通行证才能离开基地!”我心里一沉,决定继续装傻:“什么通行证?你到底在说什么?开门,我要出去...”我从警卫面前走过,朝着大门走去,他举枪顶着我,喊道:
“站住!不然我就开枪了!”
“闪开!”我说着用力一把抓住他的枪管,他企图用枪托砸我的脸,但没能得手。突然间,有人从后面给了我一下。当时就感觉双腿打颤,嘴唇干涩,我做了两次深呼吸,在准备做第三次的时候失去了知觉。
等我苏醒过来,已经是几分钟以后的事了。我躺在地上,被士兵们围着。原本跟随我的中士也站在那儿看着我说道:
“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正常。都给我听着,你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会照看他的。显然,他非常害怕因粗心大意而受惩罚。他走到我跟前,使劲用脚踢我的肋骨。要是再乱来,我就杀了你这杂种!”然后,又狠踹了我几脚,再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带到一个装着铁窗、铁门的屋子,那屋子看起来很像监狱。屋子里很昏暗,里面的摆设看上去都布满了灰尘,好像是被遗弃了,脏兮兮的。屋里有条很窄的小过道,过道上安了三扇门。从最后一扇门那边,走来一个士兵,他看上去二十来岁,偏瘦,但是面孔很友善。他手里提着一串各种大小钥匙,在那种情形下,钥匙晃荡擦碰发出的噪音,使我几乎要因悲伤、绝望而流泪。年轻的士兵用一把钥匙打开了们,门警把我引向一间小而狭长的房间,里面装了扇铁窗,墙边摆了一张木床。
我打量四周,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就这样,我被关进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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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蓝色马蹄莲(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