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冢猫/文
我六岁那年，邻居住着一对年轻夫妇，我喊他们哥哥姐姐。有天我去他们家玩，姐姐在厨房做饭，客厅电视里正放着一部美国AV。我问姐姐：“这女的在干嘛啊？”
姐姐一边切菜，一边告诉我：“哦，她在吃火腿肠呢。”
我后来和小伙伴们形容过那根火腿肠有多粗，他们说我骗人，因为当时的春都火腿肠都细长细长的，不可能那么粗。我觉得姐姐不会骗我，又辩不过他们，急哭了好几回。
……
我在逛知乎时，看到了上面这个故事。作为一个有早衰迹象的中年人，让我伤感的，早已不是那根“火腿肠”有多粗，而是这久违的名字：春都。
说起火腿肠，大多数人想到的只是双汇和金锣，只有我们上了年纪的人才记得，中国第一根火腿肠的制造者，是春都。
这个久违的名字，也让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吃火腿肠，那种惊为天人的，最纯粹的味觉体验。
但往事如烟，如今的火腿肠早已不复当年荣光，人民开始厌恶火腿肠。
有人说，是大众对方便面的背弃，连累了好搭档火腿肠——外卖崛起，铁路提速，流动人口减少，让方便面在过去三年少卖了80亿包。
也有人说，一会“瘦肉精”，一会“添加剂过多”，一会“致癌”，总觉得火腿肠太不健康。现在消费升级了，人们不再吃一块钱一根的火腿肠，开始学着吃真正的伊比利亚火腿，开始信奉“一只猪的最高荣誉就是被做成伊比利亚火腿”，而不是被人类剁碎后裹着淀粉，装进廉价的肠衣里。
但儿时的记忆总是挥之不去，我们这代人吃的再好，也会有怀念泡面火腿肠的时候。
这又让我想起春都。
它兴盛于80年代，衰落于90年代；它品尝过市场经济的香甜，又在更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走向落寞，短暂的辉煌，像是做了一场短暂的春梦。而我们这代人与火腿肠的记忆，也伴随这场春梦的逝去，散落在“春都往事”令人垂涎的肉香中。
而在当年，很多小朋友居然相信一个谣言：这令人垂涎的肉香，是“人肉”做的。
1
春都的前身是洛阳肉联厂。
1985年，国家放开生猪经营，国有肉联厂被推向市场，沉浸在计划经济体制中的国企无所适从，全国1600多家肉联企业陷入亏损，洛阳肉联厂的日子也不好过。
好运的是，1986年，洛阳肉联厂厂长高凤来在某个海外博览会上，惊喜地发现了一套日本火腿肠灌装机，觉得可以引进中国，就买走了这套设备。第二年，名为“春都”的中国第一根火腿肠在洛阳诞生。
“中国火腿肠之父”高凤来
但在当时，这些被做成细长细长的肉条，仿佛天外来客，没人想把它放进嘴里。春都员工只能拉着板车，当街表演如何吃掉一根火腿肠。
真正让全中国人民爱上火腿肠的，是一条广告。
为了教育市场，1989年，春都斥资150万元在中央电视台做了广告。当“会跳舞的火腿肠”出现在千家万户的屏幕上，无数消费者瞬间为之倾倒，春都火腿肠一夜爆红，市场占有率一度高达70％以上。运货车队每天在厂区门口排起长龙；附近招待所住满了全国的经销商，最疯狂时，一位东北经销商甚至手持菜刀，堵在门口，扬言自尽：“来一个月了，还没提到货，回去没法跟家里交代，只有自杀。”
火腿肠工厂线
随后几年，看到火腿肠的火爆，同在河南的漯河肉联厂也顺势而上，推出双汇品牌。不过直到1992 年 2月，第一根“双汇”牌火腿肠才姗姗来迟。
但时过境迁，今天的双汇，在火腿肠江湖宛若王者，今天的春都，则褪色为一段往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
2
美丽故事的开始，悲剧开始倒计时。
关于春都衰败的原因，有靠谱的解释，比如业务扩展速度太快（在地方政府的指令下，进军医药，饮料，木材，酒店和房地产等多个领域），最终压垮了春都。
也有不靠谱的解释，比如一条哥特式的恐怖谣言，它甚至让当年许多小朋友留下了阴影。
1993 年 12 月，一场莫名大火，让春都存放在冷库里的2600吨生肉全部被毁。按规定，这些生肉应全部废弃，但坊间传言，春都领导觉得这样做未免可惜，就把一些烧得不太厉害的生肉，混进了生产火腿肠的合格肉里——据说，那段时间的春都火腿肠，总有一股烧烤味。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向大众高喊：“春都与火葬场联营了！春都火腿肠是用人肉做的！”
没想到的是，谣言迅速扩散，且不断升级，甚至流传着不同版本的细节：有人说，“春都和当地殡仪馆挨着，每天半夜取尸体大腿和屁股上的肉”。
有人说，“从春都火腿肠里吃出过头发和指甲”。
有人说，“火葬厂住着一个心理变态的老头，以数元一斤的价格，把即将火化的尸体切掉卖给春都（大部分以女性尸体为主），午夜时分，春都会派专人来取”。
也有人说，“其实是有工人不小心掉进做火腿肠的大池子里，最后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据说，这些谣言甚至成为当时阅读量巨大的《故事会》的素材，还被央视报道过。
那个年代的谣言，就是如此朴实。别说小孩，很多家长都懒得怀疑：洛阳城一天得死多少人，才能供应全国人民对火腿肠的热爱？
但结果就是，很多人不再买春都了。据说春都元气大伤，仓库里第一次堆满了卖不出去的成品火腿肠。
关于春都衰败的原因，还有一种解释：质量问题。
1991年左右的春都火腿肠是会“跳舞”的，不管你把它掰弯成什么程度，手一松，“啪”一下就恢复原形，因为里面全是肉。但后来，连春都厂里人都戏称它为“面棍”，因为基本全是淀粉。
有人说，质量的下降，导火索是一场商业暗战。我在知乎上就看到有人摘录这段记载：
不管怎样，春都的往事，以落寞收场。
而长大后，许多人与火腿肠的故事，也已画上了句号——相比于屠宰场，岁月才是一把杀猪刀，砍掉了那些因一根火腿，一根冰棒，和一块西瓜，带来的如夏日一般沁人心脾的快乐。
还记得小时候，总和小伙伴比谁先把火腿肠撕开（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火腿肠这么难撕——还有果冻！），以下是我的方法：画面残暴，浪费率高。
正确的方法是这样：
小时候，1.5元一根的火腿肠还是蛮贵的；一包泡面敢放两根火腿肠的更是真土豪，据说有人曾许下心愿：“长大后天天吃泡面加两根火腿肠！”后来命运的捉弄，让它成为所有心愿中，唯一实现的一个。
小时候，第一次吃完火腿肠，觉得惊世骇俗；长大后，这种惊世骇俗，让位给了喵星人和汪星人，据说还被主人嫌弃是垃圾食品。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么一个喜欢追求深刻，追求通篇干货的严肃作者，怎么会突然写下这篇无聊的文——可能就是觉得，如果不加火腿肠，这世间所有的泡面，煎饼果子，蛋炒饭和手抓饼，都仿佛失去了灵魂。
鬼冢猫/文（微信公号：鬼冢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