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冢猫/文
新年开工第一天，为满足父亲夙愿，刘强东踏上了寻根之旅，发布了一则“寻祖公告”：“家族解放前系湖南省湘潭县刘氏族人，太爷爷在此出生，后因故移居江苏！因太爷爷和爷爷去世较早，目前只留下有限信息—湘潭刘氏钟灵堂，父亲大人吩咐希望能够找到自己的家族族谱，请老湘潭县的刘氏族人互相转告，万分感谢！”
有人戏说，若是在清末，刘强东一定是个穿着长袍马褂，坐在宗祠大堂，颇具威望的乡绅。即便穿越至今，发达之后替父寻祖，也是一定要做的，寻到之后，估计还得修座祖祠。
刘强东上一次更知名的“乡绅风范”，是“富人耻辱论”：三十年前大家都说好了，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起来的人帮助没有富起来的人，现在三十年过去了，我们还有几千万人生活在极度贫困的地区，这是中国富人的耻辱。
是啊，当初都说好了，怎么就忘了呢？现在能想起这句话的，大多是人民的好企业家，毕竟大多数富人早已忘记或假装忘记了，某些漆黑的夜晚，他们甚至还担心国家一直记着。
相反，崛起于微末的刘强东，是十足的“当代乡绅”：把京东呼叫中心设在家乡宿迁，促进当地就业；捐图书馆等基础设施；给村里老人发现金；携手奶茶衣锦还乡了无数次，有人说，相比于老婆“漂不漂亮”，他更知道老百姓“容不容易”。
但问题是，大多数穷人都不是宿迁人，刘强东能凭一己之力，让当地人民走向共同富裕，那在未来，整个中国富有精英阶层，能让更多穷人变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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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从“乡绅”的历史谈起。
最近几百年，伴随着贵族阶层的落寞和大众的崛起，西方社会才完成平民化转型。而中国“去贵族化”过程早在宋代就已落幕：宋代之前，政治几乎被贵族垄断，宋代之后，贵族作为特权阶层日渐式微，平民阶层的影响力开始浮现，慢慢形成一个平民社会——与之相伴，中国社会的精英角色，也开始由地方乡绅扮演。
何为乡绅？在过去，帝国自上而下的治理体系，还渗透不到乡村一级，很多民生工作也就顺势“外包”给了地方乡绅，他们德高望重，与地方官平起平坐，享受税收减免等各种优待。
当然，权力的另一面是责任，从投身乡村建设，到为平民主持公道，各种繁杂的地方事务，他们必须亲力亲为。这种亲力亲为的极致，无疑是100多年前，距离刘强东老家宿迁400公里外的江苏南通，通过建工厂，开农垦，辟道路，修水利，办教育，张謇以一己之力完成了南通的现代化建设。
19世纪的中国乡绅们
骨子里，人民至今热爱这种富人。
经济学教科书上说，商业就是最大的“慈善”：追求企业利润最大化，创造新产品，提供充足就业，已是富人担负的社会责任。但中国大众并不买账，在他们的期许中，富人应像张謇这样，在捐款之外承担更多公共责任，如《大宅门》家族的长子一般，让周围所有人过得好。
请注意，这不是道德绑架，更不是号召，这只是中国传统文化基因的现实表达。尽管建国后没有了妖孽，也没有了贵族，但“家国一体”的文化基因并未断裂，人民依旧希望富人能像乡绅一样，带动人民致富——而并不是说，你富了，然后把你儿子带动一下。
在中国，人民群众对“长子”的集体呼唤，才是“企业家精神”的终极意涵。
可惜，大多数富人对当“长子”不感兴趣，他们只对自己的儿子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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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可厚非。
谴责富人为富不仁是愚蠢的，经济学常识是：一个国家只要允许资本自由得到回报，贫富分化就一定不可避免，社会流动性就一定越来越低。斯坦福大学历史学教授沙伊德尔在《大调平器：从石器时代到21世纪的暴力与不平等历史》中发现，人类历史只有两种情况能有效缩小贫富差距：大规模暴力和瘟疫，此外别无他法。
但经济学家一方面宣称“商业就是的最好慈善”，一方面又艰难地承认：人类正在经历一个剧烈的分层期，收入不平等是悬在全球经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孔子几千年前就断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极端收入不均，将破坏社会的稳定之锚，引发人民内部矛盾。只有在一个没有丧失活力的社会，99%的人才会感到希望，1%的富才会感到安全。
所以说，先富带动后富，是所有国家政府的共同期许，但至少在资本主义国家，富人带动你是“情分”，不带动你是“本分”——贫富分化又不是他们的错。
那么中国呢？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至少不会让邓爷爷当年那句话，完全变成空话——哪怕长期来看，没有任何一个市场导向国家，能彻底摆脱贫富分化，但中国或许是将这一过程拖得最缓慢的大国。
我猜那些公开场合不谈国事，《新闻联播》却一期不落的富人也都明白，从古至今，中国政府追求的就一直是长治久安，而非一时繁荣。未来，除了进一步推行累进收入所得税（富人缴更多税），正如经济学者李子旸预测：“未来会反复看到类似‘洗牌’‘削贵’‘均分’为特征的政治过程。对这些政治过程，不能简单地以经济效率去分析——经济视角多半会认为这些政治过程很荒诞、很蛮横。只有从防止阶层固化的视角去看，才能看出这些政治过程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中国政府的大方向，是尽量拉着全社会一起走，明白这点，对你只有好处。
作为“乡绅”的刘强东举双手赞成，但大多数富人却感到惶恐。
巨大的不安全感，让他们想着转移资产，但这并非易事，除了惜别中国这片淘金地，就像经济学者何帆所言：第一，中国对跨境资本流动的监管随时可能收紧，资本管制是中国保卫国内经济不受外部冲击的最后屏障，政府不会轻言放弃。第二，国际税收监管也在不断加强合作，对百慕大和开曼群岛等避税天堂的打压会越来越严厉，且国家间的税务部门也会加强信息分享，富人的财富会更易追查。
避税天堂会消失吗？
所以啊，我真心建议富人，甭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先亮出“共同富裕”的态度——比如像美国富人学习，多做慈善。
注意到了吗？美国阶层固化比中国严重得多，你完全可以用邮政编码判断一个人是什么阶级，判断其下一代的教育质量，甚至未来完整的人生轨迹。但美国却是世界上少数不仇富的国家，这和富人热爱捐助有很大关系。
资中筠先生写过一半《散财之道》，给中国先富阶层提供了一个散财之道的优秀范本。从卡耐基，洛克菲勒，到比尔与梅琳达·盖茨，从社区服务，教育科研，到医疗卫生，美国各大基金会对美国人影响深远。
富人置身慈善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像何帆所言：“20世纪初期社会矛盾激化，尤其是俄国十月革命之后，大资本家们真切地感受到革命的挑战，因此，作为一种防守，才开始更为主动地出面缓解社会矛盾。”
刘强东问，当初说好了先富带动后富，怎么就忘了呢？
其实啊，总有人没有忘记。富人应该明白，这个“先”字是有期限的，有位知乎网友就一语道破天机：如果非要加上一个期限的话，那就是社会主义初期阶段——毕竟，人民急着想要看看，社会主义中级阶段，到底是个什么样。
鬼冢猫/文（微信公号：鬼冢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