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反恐战争带来的深刻教训

美国反恐战争带来的深刻教训


美军已经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斗的时间太长了,即便他们打了胜仗,民众不会为此庆祝,打了败仗,民众也不会为此感到悲伤。今年,当美国支持的武装力量夺回了自称为哈里发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两个首都——摩苏尔和拉卡,没有多少美国人注意此事。在今年的早些时候,一份报告指出塔利班在阿富汗再度兴起,重新控制了40%阿富汗国土,但美国媒体仅对此事提了一下。

这是一个早就存在的规律:在民主国家,政治风向变化无常,公众的注意力持续时间短,无法适应进行一场长期战争。在9/11发生后,打击伊斯兰暴力极端分子的战斗已经进行了十多年,却没有结束的迹象。很多美国人认为这场美国历史上最长的战争是一个代价高昂的错误,没人感到惊讶。

虽美国国内民众对战争感到厌倦,但对于身处9/11之后战争中的男人和女人而言,战争有着不同的意义。他们的感觉不一定就好到哪去,与那些描述的与深不可测的敌人进行无休止的战斗相比,他们的感觉更复杂也更微妙。在过去15年的”全球反恐战争“中,有鉴于我们的敌人表现出的顽强和适应能力,美国军方、情报机构和执法机构也一直在学习与适应。在对这些战争进行报道后,在最近几年,就这场长期战争,我采访了多名美国高层领导人,试图在我写的《暮光战士:改变美国战争方式的军人、间谍和特工》一书中对这些教训进行总结。按照他们的见解,以下就是最明显的教训:

了解敌人

中国大名鼎鼎的军事家孙子曾提出警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然而,从这场漫长的战争开始之时,美国官员对于敌人的意识形态、动机和策略的掌控表现得迟缓;并由此产生的失误,导致国家重大损失。

小布什总统声称基地组织与萨达姆·侯赛因统治的伊拉克相勾结,但实际上二者并没有什么关系;小布什总统因此声名狼藉。在2003年,我们入侵了伊拉克,并创造了自我实现的预言。奥巴马总统错误地认为杀掉了本拉登及其他高级助手就能终结基地组织,提前从伊拉克和阿富汗进行撤军,也是低估了伊斯兰国(ISIS)作为恐怖组织第二梯队的实力。对新的恐怖袭击,特朗普总统做出了例行公事的反应,要求建造边境墙以及禁止来自穆斯林占人口大多数国家的移民;实际上,绝大多数“圣战袭击”是由美国人或合法移民实施的。

美国国会看起来也脱离了其很久之前授权的战争本质,这很危险。4个美国特种部队士兵在尼日尔死亡,很多译员对此的反应是提出了难以置信的问题。一些国会议员公开质问:美国军队究竟在那个非洲国家干什么?当然,多年来,美国军队一直致力于清除恐怖分子并协助打击伊斯兰极端主义和基地组织在非洲的分支。这是一份令人感到眼熟的名单:索马里激进伊斯兰组织青年党、也门阿拉伯半岛基地组织、萨赫勒地区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以及尼日利亚博卡科圣组织。也许看报纸和电视新闻的议员太少了。

随即,美国高级政策制定人做出了一项看似令人费解的决定。只对伊拉克教派动态进行了略微了解,联军临时管理委员会领导人保罗·布雷默就不会做出灾难性的早期决策——解散伊拉克常规部队并进行激进的“解散社会复兴党”运动。此项决策被很多人认为将逊尼派军官和士兵推向伊拉克基地组织,导致美军深陷对其不满的逊尼派民众之中。由此导致了恐怖分子暴动,耗费了近十年时间才完成对此暴动镇压。


大卫·彼得雷乌斯

退役将军大卫·彼得雷乌斯是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镇压暴动战斗的领导人,也是中情局的前任主管;在一次采访时,他告诉我:“最大的教训就是:在入侵一个国家之前,我们应当切实了解这个国家的具体情况。”在入侵伊拉克期间,彼得雷乌斯曾担任101空降师的指挥官,他记得某位被称为“伊拉克专家”的人不能告诉他101空降师进入的城镇的主要人口是属于逊尼派还是什叶派,或者在地图上标出什叶派和逊尼派人口的分界线,“这意味着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随后,我们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在2011年,我们从伊拉克撤军,伊斯兰国(ISIS)简单地重复了这个循环,他们与前复兴党军官结成联盟,煽动逊尼派对伊拉克什叶派总理马利基的不满。

在击败基地组织及杀死其领导人阿布·穆萨布·扎卡维的战斗中,退役将军斯坦利·麦克里斯特尔曾担任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主管,并随后指挥美国及其盟国在阿富汗的军队。斯坦利·麦克里斯特尔表示:“到2009年至2010年,我们曾摧毁了伊拉克的基地组织,极端分子提供的意识形态方面的内容不仅包括巴格达政府,还包括积极的地域扩张,对此我们发布了自相矛盾的描述。”“随后,'阿拉伯之春'开始了,整个地区都变得不稳定,伊斯兰国(ISIS)及其领导人阿布·巴克尔·巴格达迪适应了这些条件,填补了这些地区的政治真空。结果,伊斯兰国(ISIS)变成了一个类似基地组织3.0的东西。”

基地组织首先是一种意识形态,不是一个集体

了解你的敌人意味着了解其动机与目的。在美国反恐部队杀死本拉登之前后,其高级助手也在2010至2011年几乎全部被杀。奥巴马总统声称: 9/11恐怖袭击之后,“基地组织核心”已经被铲除了。这看似合情合理。真正地将基地组织与其散步广泛的分支和其他逊尼派极端组织绑定在一起的事物不是像常规军队那样的爱国主义、纪律和训练的纽带。将它们绑定在一起的是跨国意识形态——伊斯兰圣战主义。萨拉菲派原教旨主义者按照字面意义解释可兰经,认为真正的伊斯兰教是一个神话版本,是指先知穆罕默德及其追随者在7世纪修行的日子。萨拉菲派原教旨主义者认为他们有责任将中世纪版本的养老金教强加给“叛教者”和“异教徒”,如果有必要,可以使用极端暴力。

伊斯兰国(ISIS)=基地组织3.0

活下来的恐怖袭击者也在学习和适应,通过达尔文式的筛选过程,他们变得越来越强。巴格达迪就是如此,伊拉克基地组织的前外国战士团队首领就是如此,众多危害极大的分支机构组成的“基地组织2.0”就是如此。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抗议活动以及叙利亚政府以铁腕手段对付宗教派别内战。巴格达迪意识到此前从叙利亚向伊拉克输送反美外国战士的同样通道将被反转,用来将伊拉克基地组织的圣战者送至叙利亚,以便在叙利亚这具腐尸上建造庇护所。

巴格达迪曾在美国看守所服刑,他在那里与萨达姆·侯赛因军队的前高级军官结成了一个网络联盟。在2013至2014年,巴格达迪及其圣战分子在伊拉克发动了一系列大胆的越狱行动,以解救这些萨达姆的前军官。在2014年夏季,这些人组建了伊斯兰国(ISIS),发动了闪电袭击,击败了多个伊拉克陆军师,占领了叙利亚和伊拉克的三分之一的领土;伊斯兰国(ISIS)的恐怖主义军队曾到到了巴格达的郊区。此事震惊了世界。此次军事进攻看似是由衣衫褴褛的伊斯兰国(ISIS)非正规军执行,实际上却是伊斯兰圣战分子与前逊尼派复兴党军官结成联盟而取得的结果,前复兴党军官渗透进了腐败的伊拉克安全部队内部。

在巴格达迪的领导下,伊斯兰国(ISIS)无疑是一种创新型组织。在此条件下,将产生与萨拉菲意识形态产生强烈共鸣,巴格达迪宣布成立伊斯兰哈里发国,并宣布自己为哈里发,即统治者。此事史无前例地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4万外国战士投奔到伊斯兰国(ISIS)的黑色旗下。巴格达迪将本拉登的进攻西方的方式扩展为更加正统恐怖宣言,设立了“外部事物部门”,并策划了产生巨大影响的巴黎和布鲁塞尔的恐怖事件。很多原来的基地组织分支转而效忠伊斯兰国(ISIS)。

“巴黎恐怖袭击是一场恶梦,特别是袭击者本人与伊斯兰国(ISIS)有着直接联系。该袭击具备集中计划与组织的特征,并且袭击事件与伊斯兰国(ISIS)高层领导有着直接联系。” 尼古拉斯·拉斯穆森说道。尼古拉斯是国家反恐中心的主管,在一次采访中如此告诉我。巴黎和比利时的恐怖袭击表明:只要伊斯兰国(ISIS)呆在避难所,他们就能在西方招募人员及策划袭击,这是一个致命威胁。

尼古拉斯表示:“避护所一直是恐怖组织力量来源清单的前列,伊斯兰国(ISIS)利用全部经济和能源资源,在大部分伊拉克和叙利亚领土上行使类似国家政权的管理,很多方面就是依靠这个避护所。从反恐的角度来看,这是很危险的。”“再加上伊斯兰国(ISIS)的这个吸引伊拉克和叙利亚之外的战士的能力,这是基地组织没能做到的,我们在突然之间要处理大规模恐怖运动。”

用网络去击败网络

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ISIS)处于顶尖位置,不再是几个分散的恐怖组织,而是全球恐怖分子暴乱的中央指挥部,二者均向全球各地的恐怖网络组织输出圣战分子和“战斗经验”,导致东南亚和北非地区的动荡。

在麦克里斯特尔将军开创性的领导下,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的秘密战斗分支)采用了自己的中央网络模式军事行动。这种模式依赖于特种部队、情报和执法机构以及常规部队在作战区域进行空前的协作。麦克里斯特尔的开创性作战模式最吸引大众的一点就是采用无人机进行强力反恐,例如将本拉登绳之以法的“海神之矛”行动。新型网络中心作战模式的核心就是以公开追捕躲藏在世界隐蔽角落的单个恐怖分子或其他极端分子为基础。

与之前的战斗不同,新作战模式作战节奏紧凑。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多部门联合武装和联合情报中心将不同国家或国际机构的技能相结合,形成了以作战任务为中心的统一调配机构。网络化的流水线式作战流程将传统的“发现、确认及解决”军事目标周期进行压缩,变成持续性综合“开发与分析”,反恐人士将其称为“F3EA”型作战。在这种作战模式下, 之前情报收集和对目标进行作战的明确界限不再存在。

新型作战协调模式要求对中情局、国防情报局及新组建的国家反恐中心作为反恐网络的多机构合作主要节点,国家安全局存储收集到的恐怖分子及其恐怖网络的“生活方式”数据。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用网络去击败网络”箴言称为了抓捕恐怖分子的主要战斗宣言,麦克里斯特尔向我描述为“亚马孙式的反恐”。

麦克里斯特尔回忆道:“我在研究基地组织的行动时有了顿悟,发现基地组织不是一个典型的等级制恐怖组织,没有庞大的自上而下的执行机构,他们的恐怖活动进行得太快了,我们经常问自己:'他们怎么做到的?' ”麦克里斯特尔说道:此后,美国与盟国的全部功能工作就是组建一个全球反恐网络,以便将分散的军事、情报及执法机构进行整合,以通过应对危险并致力于打赢这场反恐战争。

麦克里斯特尔表示:“这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旦全部的节点被连接, 网络就运行,我也不要做出很多重大决定。”“网络会学习并知道该做什么。通过综合众人的智慧,网络进行有组织的适应,并找出了正确的策略。”

反恐与反暴乱

在这场漫长的战争里,美军指挥官们曾四次面临危险的临界状态,当时恐怖主义活动转变成规模更大且广受支持的暴动,足以与政府军争夺领土的控制权:2006年-2007年的伊拉克,2009年-2010年的阿富汗,接着此情况又在2014年-2017年有一次分别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再次出现。在这些时间段,仅仅对恐怖分子领导人发动的定点清除行动转变成了陷入顽固暴乱分子作战,但却毫无效果的战斗。需要进行一场人力密集型的反暴乱战斗,以便将敌人从其占领的领土上赶出去,夺回领土以保护当地民众,并建立起管理机构,以赢得民众对政府的支持。

对于反恐和反暴乱的各种对策,在军方领导人和文官领导人之间以及各军种领导人之间有着不同的想法,导致了9/11之后某些战斗的成本居高不下。在2003年至2005年,美国指挥官和文官领导人对暴动辨别缓慢,几乎耽误了战机。在2009年,就在阿富汗采取反恐策略还是反暴乱策略,白宫与麦克里斯特尔的团队意见不一致,由此导致两个部门重大信任危机,最终导致麦克里斯特尔被免职。摩苏尔已经被收复了,如果伊拉克政府未能在这座逊尼派为主的城市重新组建政府管理机构,刚刚取得的胜利很难维持长久。

彼得雷乌斯在阿富汗接替了麦克里斯特尔;在前往阿富汗之前,彼得雷乌斯在伊拉克成功地指挥了反暴乱战斗。彼得雷乌斯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防止阿富汗变成基地组织的避难所,这就要求抑制塔利班进行暴乱的势头并且要尽快训练阿富汗安全部队,让他们包围自己的国家。

“以抓捕人员为单一目标的反恐策略无法实现上述目标。你能整天抓捕恐怖分子,但如果你不能夺取其土地并对其进行清除,敌人会源源不断地地出现,”在我为了撰写《暮光战士》而采访彼得雷乌斯时,他表示,"因此,那些认为我们在阿富汗只要执行反恐行动就能获胜的人,他们想错了。这一类想法毫无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