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登临皇后
1853年,作为欧洲仅次于俄国的第二大帝国奥地利的皇帝,23岁的弗兰茨·约瑟夫执政已有5年,眼下他需要一个妻子。母亲索菲女亲王将目光投向了娘家巴伐利亚王国,联姻能在政治上起到巩固作用。
她相中了妹妹的大女儿海伦妮,乖巧懂事,最合她意。于是双方父母在皇家避暑地伊舍尔为两人举行见面会,后续安排订婚。但如同电视剧里的剧情反转,皇帝却在相亲会上一眼看中了海伦妮的妹妹,15岁的茜茜。
茜茜是家里人对伊丽莎白·阿马莉娅·欧根妮的爱称,尽管她当时还带着一身宫廷贵妇们挤兑的“乡土”气息,人也还未充分发育成熟,但也许就是那种无邪的气息打动了皇帝,总之他一见钟情,这场婚事就此一锤定音。
茜茜对风度翩翩的表哥同样心有所属,但对未来身份充满惶恐,母亲征求她意见时,她叹道:“我很爱他,但他要是一个裁缝该多好!”
少女的隐忧并非多余,茜茜嫁入哈布斯堡皇室后,明显很不适应。首先她来自一个热闹温情的七兄妹大家庭,父亲巴伐利亚公爵马克斯思想开明,广游世界,博览群书。家里的孩子在他影响下接受的都是平民化的教育,远离礼仪程式的桎梏。
尤其是茜茜,善骑马、游泳、钓鱼,在巴伐利亚的群山之间无忧无虑地长大,简直就是一个自然之子。皇宫推行的是传统的西班牙礼仪,她处处受到限制,倍感压抑。
而约瑟夫从小在宫中长大,把刻板的繁文缛节视为理所当然,索菲甚至从小刻意避免孩子们与其他家庭成员过于亲密,这样“能让他们树立比别人更多的权威,并保护他们不受别人的影响”。
此后几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两人性格差异日益明显,“对大自然的热爱,是他们之间为数很少的共同点”。
虽贵为皇后,但在维也纳宫廷,茜茜常常四面楚歌。宫廷贵族们讲出身讲血统,上溯16代都得家世“纯净”:要求是王室而不仅是贵族。茜茜达不到这一标准,家里的财富也远远算不上显赫。
茜茜读过很多书,但因不会说宫廷通用的法语,跳舞也不出色,对礼仪也知之甚少。所有的这些都让年轻的她不得不承担侧目与微词。
姨妈索菲也是一个颇为强势的婆婆。她是保守派与教权的维护者,头脑果断,手腕刚硬,当时欧洲人称她是“哈布斯堡唯一的男子汉”。
最初几年中,茜茜不免遭受她的挑剔,屈从她的意志,而随着年岁渐长,茜茜显露出自己的主见,婆媳矛盾就日渐公开化。尤其是茜茜的头三次生育,孩子出生不久就被索菲抱走,放在身边养育,声称“茜茜自己就是孩子,带不了孩子”,甚至未经允许茜茜无法自由探望自己的亲骨肉。这让她分外痛苦,但得不到皇帝的支持。
茜茜的身体在这种精神紧张、沉闷中每况愈下,1860年一度传闻皇后得了绝症,生命垂危。借着生病需要休养,她逃离了哈布斯堡宫廷。
神奇的是,她一离开皇宫,状况就开始好转,而一回到宫廷,便旧病复发。此后多年,她一再使用这个借口远离让她厌恶的维也纳。而在近两年驻外养病的时间里,年轻的皇后变得自信和坚定,慢慢积蓄反击的力量。
美貌传奇下的政治影响力
匈牙利在1848-1849年反奥革命后,被削去了锋芒,宪法被剥夺,完全置于维也纳的中央集权之下,民众情绪不满,始终骚乱不断,成为帝国的麻烦。
匈牙利人一直试图让约瑟夫在重新接受宪法的基础上加冕为国王,恢复匈牙利应有的民族地位,否则叛乱不可避免。推动这项事业的代表人物德阿克与安德拉西伯爵,尤想借力于茜茜来促成此事。
茜茜1857年随皇帝到匈牙利巡视时,受到民众的热烈欢迎,就对这片国土抱有好感;维也纳的宫廷显贵们大多是波西米亚人,拥护索菲女亲王,压制匈牙利,更是直接将她推入对方的怀抱。
茜茜开始以极大的热情投身政治事务。被宫廷认为没有语言天赋的她,学习匈牙利语堪称神速。1866年普奥战争爆发,普鲁士的军队逼近维也纳,茜茜带着皇子鲁道夫到匈牙利避难。
约瑟夫因战争负荷焦头烂额,写信恳请妻子回来陪在他身边,茜茜却常利用这一点向他施压,在外则每天给丈夫写来措辞强硬的信,希望他答应匈牙利的要求。
普鲁士最终打败了奥地利,后者放弃了对于德意志诸邦的领导权,内外交困下,约瑟夫终于做出了让步。1867年,一个二元的奥匈帝国诞生了,它有维也纳与布达佩斯两个首都,各自拥有议会与内阁,约瑟夫既是奥地利皇帝,也是匈牙利国王。
茜茜一跃为“当今全匈牙利最受爱戴的人物”。“从此,匈牙利人把每―次政治上的松动都归功于年轻皇后的善意干预。”
而她回报丈夫的礼物,便是答应再生一个继承人。1868年小女儿瓦莱丽出生,这个孩子再也没有交给祖母抚养,充分享受到了茜茜的母爱。此前在鲁道夫的教育问题上,茜茜也有力回敬了索菲。
6岁的鲁道夫被祖母、父亲安排了高强度的军事化教育,教官“想用水淹和恐吓的方法,将一个6岁的孩子变成英雄”,宫中不少人看出,“皇子会被折磨死或至少变成傻子”,但没人插手敢管。
鲁道夫性命攸关之际,皇帝不想违背母亲的意志,茜茜出手了,她最后下了一道通牒:“我要求掌握一切有关孩子问题的决定权,他们的环境,居住的地方,受教育的方式,一句话,这一切都由我一人决定,直至他们成年。”
茜茜最终取得了胜利。鲁道夫为此一生感激他的母亲。茜茜依据学识水平来挑选教师,而不仅是军人、神职人员或贵族,这对当时的宫廷而言,“无疑是一场革命”。在当时,实现这一系列胜利的最大砝码,便是茜茜名扬海外的美貌。
茜茜以纤腰闻名于世,她喜欢强力束腰,腰围终生保持在令人瞠目的50厘米。出席一些重大活动时,皇后往往是压倒性的艳惊四座。出访的奥地利公使常被问到的问题是,皇后是否像传说中那样美丽。
1873年世博会在维也纳召开,每位来访的君王都想一睹这位“欧洲第一美人”的风采,但茜茜讨厌喧嚣,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躲得远远的。远道而来的波斯国王无法接受这个理由,他宣称见不到皇后就不回去了。时间一长政府压力很大,最后茜茜不得不亲自为他举行告别晚会。
茜茜唯一的缺陷是牙齿生得难看,所以她在说话时尽量避免张大嘴,以至于不仅声音小,发音也十分不清晰。
最让她引以自豪的是一头拖至脚踝的丰美秀发,她每天花在头发梳理上的时间长达3个小时,极度依赖女理发师,甚至到了后者如果生病或请假,她就拒绝参加礼仪活动的地步。
传奇的美貌除了天生丽质,也来自于她一生自律甚或苛求的结果。在住过的每一座宫殿里,她都让人安置体操器械:双杠、吊环、哑铃,每日几小时地不懈锻炼。
茜茜严格节食,吃得很少,到后来几乎只靠肉汁、牛奶生存,体重常年都在50公斤左右。茜茜美貌的名声持续了30年之久,她深知美丽也是一种力量,皇帝一直是她的爱慕者中最坚定的一位。
不称职的妻子与母亲
不少人批评茜茜,作为妻子她严重失职。约瑟夫执政的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帝国,民族斗争纷起,68年的统治生涯中战争不断,但茜茜很少作为有力的伴侣支持皇帝,为他分担解压。
约瑟夫多年来就像一名勤勤恳恳的公务员,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茜茜则常年不在家,四处远游。疲惫的皇帝缺乏家庭温暖,一切礼宾负担也都落在他的身上。
1883年,53岁的约瑟夫爱上了皇宫剧院女演员卡塔琳娜·施拉特,后者比他小20岁。茜茜非但没有生气阻拦,反而成为这段恋情的最大支持者。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坠入爱河,但茜茜看中施拉特不是宫廷命妇,不会搅和政治,另外她希望善解人意的女演员带给皇帝一些安慰与快乐。施拉特对外的正式身份是“皇后的女友”,皇帝出门拜访不便,茜茜多次邀请她来美泉宫。甚至当两人发生了争吵,茜茜还会出面调解安抚。
作为一个母亲,茜茜也许仍然称不上合格。她对自己抚养长大的小女儿瓦莱丽,倾注了“近乎歇斯底里式”的母爱,让后者有时感到窒息。而对婆婆带大的大女儿吉塞拉与儿子鲁道夫,茜茜则比较淡漠。
1889年1月30日,茜茜的长子鲁道夫开枪打死了情人玛丽·韦采拉,然后饮弹自杀。为了维护王室尊严,这件事最后被定义为皇子一时的精神失常。他的死,给这个飘摇帝国更添一份末世色彩。这一悲惨事件对茜茜打击极大,但她始终不知道儿子自杀的真相。
1889年底,茜茜把所有彩色的服装、各种名贵的珠宝饰品都送人了,一身全黑的丧服,保持这种“悲伤的圣母”形象直到生命终结。生命最后的10年,她心灰意冷,漂泊是唯一的宗旨。她带着几个随从漫无目的地周游列国,最远到达了亚非大陆。
她不断表达对生命的厌倦,阴郁厌世让身边所有人都开始忧虑。她的美貌也早已消逝,常年在户外活动,将一张干瘦而布满皱纹的脸孔永远藏在阳伞与扇子后面。瓦莱丽写道:“妈妈早已不是以前的妈妈了,她甚至日夜渴望死亡的到来。”
1898年9月10日,在日内瓦,一名叫卢亨尼的无政府主义者将锉刀扎进了茜茜的胸膛。这次刺杀完全是随机的,他本想刺杀奥尔良王子亨利,但后者没有如期而至。卢亨尼在报纸上读到茜茜来访的消息:她也是一名贵族,名气又如此大,于是新目标就诞生了。
约瑟夫皇帝在茜茜死后又活了18年,直到1916年在一战的炮火中死去。他仍然怀念自己的妻子,几十年来他爱她,也包容了她的种种乖戾,却无法理解她,约瑟夫经常形容茜茜的一个词是“云山雾罩”。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奥匈帝国与哈布斯堡王朝一同消失。因为茜茜在王室中遭受压抑,时常有人将她与戴安娜王妃作比,也有人将她看作是濒临毁灭的欧洲旧世界中的一名现代女性。
(作者:黄薇,“国家人文历史”授权看历史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