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1年冬天,好运与霉运先后降临到了法国思想家让·雅克·卢梭的身上,他先是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后来却大病了一场。大病初愈的卢梭痛下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扔掉了佩剑、金边华服、白色长袜,甚至卖了手表,连工作也放弃了,“我只保留了短假发和粗毛线衣”。
为什么保留了假发,难道思想家卢梭也是个虚荣之人吗?这恐怕要从时代风气说起。
泛滥期:贬值的虚荣
假发在古埃及就有,但是把它抬上历史舞台的却是皇权。在古希腊和古罗马,头发是身份的象征,当权者会满头发辫。罗马人甚至曾经打算让议会通过“秃子法令”来禁止秃顶男子竞选议员,秃顶的奴隶也只能卖到半价。
到了中世纪,国王留长发,而剃头成了对付仇人或是罪犯的方式。显然,法国人并没丢弃这种传统,启蒙运动思想家狄德罗在他编纂的《百科全书》中写道:“长发在古代高卢是荣耀和自由的象征,王朝时期它是皇家血统的象征,其他人根据等级次序依次剪短。”
法王路易十三或许是听说了这一点,所以在年轻时就故意留长头发。可是年纪大了他开始秃顶,就不得不以假发掩盖,但另一种更生活化的说法是,据说在当时的法国,头发浓密被视为是雄性的象征。堂堂的波旁王朝国王当然不想自己被人嘲笑,所以戴上了假发,而且长及臀部,似乎是在显示:看我头发的长度就知道我是多么男人。此后,朝臣竞相效仿,并随后由法庭扩散到了官商绅士。
如果法王戴假发是为了虚荣,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时期的法国法官们佩戴假发则多半是源于对宫廷风气的追随,象征着生杀予夺大权的法官们,把法律的那种庄严和权力气味都统统传给了假发。于是,在17、18世纪的欧洲,假发变成了贵族气派和特权阶层的象征。
太阳王(路易十四)当国的1655年,他一次就雇佣了48个假发师傅为他制造假发,这位热爱舞蹈的国王让假发在贵族典范之外又具有了更多的艺术气质。第二年,法国成立了假发制造行会。假发从此成了全法国的时尚,而且欧洲各国的法官也都戴起了假发。
米拉波侯爵却对假发的流行并不看好,“巴黎现在满大街都是爵爷了。星期天,一个穿着黑色丝绸服装、戴着精致假发的男子来看我,搞得我低三下四地赞扬他,结果他说,他是我家铁匠还是马鞍匠的儿子!难道假发是用来随便戴着在街上跳舞的吗?”假发在低等级人群中的流行,让贵族身份都难辨真假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假发就可以让自己的阶级地位看似提升,虚荣心满足,何乐而不为呢?
法国有位写科幻小说和戏剧见长的作家梅西耶,颇具讽刺地罗列出了最爱戴假发的几种人:巴黎郊区的校长们、唱诗班指挥、法庭上跑腿的、仆人、厨子、厨房打杂的,没一个是能跟皇室贵族沾边的,都是虚荣心在作祟。这到底是毒舌作家的插科打诨,还是假发泛滥时期巴黎真的虚荣泛滥呢?假发师傅的数量可以证明。
在巴黎,1673年只有200名假发师傅,可到了1771年就猛增到945个,即使是小城鲁昂的假发师傅在1680年到1781年的百年间也从20个达到了83个,假发学徒就更无法计数了。小城鲁昂一位叫勒·泰利的假发师傅铺子一年能做超过100顶假发,所以全城83个师傅一年可以做8300顶假发,想象一下全法国一年能做多少假发?所以,18世纪的法国,假发成了一桩大买卖,它也不再是什么奢侈的物件了。
假发师傅斗法
假发就像是那个年月法国人的名片一样,上面写着斗大的两个字:虚荣,然而这种虚荣心的满足也是需要代价的,因为头顶一团毛的滋味并不好受。
但很快就有人辩护说,戴假发不但不麻烦,而且省去了每天打理头发的功夫,让生活变得更舒适便捷了。
在路易十四末期,假发的样式可以用茂盛来形容,制造那样一顶假发至少要10个人的头发。在摄政王时期,短假发开始流行了。退出巴黎上流社会投奔乡野生活的卢梭最后留下的,就是这种短假发。
假发虽美,但在生活或战场中冲杀的人毕竟不比悠闲的王室贵族,假发在民间的流行,实用性也很重要。在狄德罗笔下,路易十四时期的长假发“长得有些荒谬”,于是出现了后面是扎起来的“袋装假发”。
其实最先将假发扎起来的人是士兵,因为浓密的飘飘长发实在是顶盔贯甲的士兵最讨厌的,所以有很多士兵将真发蓄长来冒充假发(却还是无法放弃假发!)。这种“袋装假发”最早是用于旅行或是雨天的(旅行和雨天还要戴假发!),但因为它实在是方便得多,所以备受欢迎。而此时,是否能做出更轻便的假发成了假发师傅们脱颖而出的法宝。斗法开始了。
一个叫努豪斯的假发师傅做出了用松紧皮带扎住的假发,他的广告词这样写:“皮带柔软如天鹅绒一般,可使假发随头自由移动。”也就是说,之前戴着长假发那些人恐怕连晃头都很成问题。还有人发明了把假发粘在头皮上的药膏。可是,刮风下雨的天气怎么办呢?
一位师傅发明了“运动式假发”,可使它在风雨交加中保持发型,广告词中特意说明:“本假发适合猎户、骑手、旅行者、信使、水手,还有所有愿意在糟糕天气戴假发的人们。”
1715年,爱跳舞的太阳王路易十四驾崩,随着这个乐舞之王的人生舞蹈终结,长假发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短假发蔚然成风。之后的路易十五因为出水痘而掉光了头发,他偏爱白色短假发。于是,少数人的虚荣,再一次变成了多数人的时尚。
假发中的阴谋
黑死病曾让假发改变了样式。
英国作家塞缪尔·佩皮斯就写下了他在1665年某天被理发师剃去头发后第一次戴假发的事,当年黑死病爆发,他感到戴假发很不舒服:“1665年9月3日:起床后穿上我的丝质西装,很好,还有买了好一阵子但不敢戴的假发,因为我是在爆发着瘟疫的西敏寺买的。瘟疫之后,人们怕假发是从死于疫症的人头上取来的头发制造的,怕被传染,就没人敢买假发,假发的时尚会怎样呢?”
事实上,就像历史中所有的阴谋论和怀疑最终都会成真一样,佩皮斯的担心也并非是多余的。长假发的大流行导致了假发原料——真发的短缺,有些假发师傅就开始图谋不轨了。1665-1666年,正是瘟疫大爆发的年景,多不可计的病死者的头发被制成了假发。这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人们对于长假发的痴迷,人们害怕被传染,这也是长假发没落而短假发流行的一个重要原因。
佩皮斯又于1667年3月27日写下:“我要去斯旺找我认识很久的假发师傅杰瓦斯,他给我一顶假发,却满布虱卵,要送回去让他弄干净!”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戴假发都是为了虚荣之心,或许还有阴谋。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以喜欢戴红色假发而出名,但这一头红发里却充满了种种玄机。起初的说法是,她在40岁时就因为脱发而成了秃子,不得不以红色假发来遮丑,这种说法的依据是,红色的假发会以其特别的颜色引开人们对头发真假的注意。但去年,英国历史学家特拉西·波曼在他的书中为伊丽莎白一世“平反昭雪”,他认为她那不是假发,就是真发,因为她本就是一个生着满头红发的男人!
真正的“伊丽莎白一世”降生不久便夭折了,其母为了保住自己在宫廷中的位置,就用一个红发男婴冒充死掉的女孩,伊丽莎白一世一直都是男扮女装的!但因为伊丽莎白一世确实身体健壮、精力充沛,有着很多男性化特征,这种说法也得到了一些人的支持。
头发或许是假的,但野心与欲望却是真实的。
远离虚荣,贴身性感
如今已经绝少人会因为想显示自己的男性能力而戴上拖把头一样的长假发了;脱发、秃顶等隐疾也有了物理疗法;要么干脆自我美化:漂亮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假发已不再是虚荣的象征,却成了年轻的性感尤物。
当娜塔莉·波特曼在电影《偷心》中戴着粉色的假发出现在脱衣舞女郎俱乐部时,假发就借着电影的大众传播影响力,蜕变成了性感女孩的时尚玩具。或者是当动漫迷们在COSPLAY中戴着假发扛着战刀出现在你面前时,假发已不再是虚荣丛生的标志,它只是在告诉你说,戴假发的人,很想变成另一个自己。但是LADY GAGA戴着像孔雀开屏一样的假发绝不是想变成另一个自己,她是想把所有人都变成她。
当粉丝们疯狂地膜拜头戴假发的时尚教母之时,或许她的心情和路易十四一样:我征服了世界,就用这一撮毛。
(作者: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