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人口中“拥有八条腿”的游牧征服者:塞人

塞人,即中国古籍记载“塞种”(Sak)、亚述人称呼阿什库兹人(Ashkuz)、希腊人叫作斯基泰人(Scythian)、波斯人名之为萨伽人(Saka)的古代伊朗系(或被称为雅利安人)游牧集团,也是历史上首个给东西方诸帝国王朝均留下深刻印象的游牧集团。在BC 8至2世纪长达600余年的时间内,他们广泛分布在从阿尔泰山麓到南俄草原的广阔地域上。古典罗马历史学家阿里安按其所居地区的差异又将这一游牧民族划分为欧洲斯基泰人和亚洲斯基泰人,前者部落成分单一、地区分布明显,逐渐演变为狭义上单一民族的斯基泰人;后者则由于部落成分复杂,地区分布迥异而成为马萨格泰人(Massagetae)、阿比亚斯基泰人(Abian Scythian)等诸多部落联盟的统称,笔者所要介绍的、狭义上的塞人即为其中的一支。

▲阿契美尼德王朝与亚历山大东征时期的亚洲斯基泰人分布区

历史学家根据《汉书·西域传》对乌孙国地理位置的记载——“东与匈奴、西北与康居、西与大宛、南与城郭诸国相接,本塞地也”——一般认为塞人在BC 2世纪中叶中亚民族大迁徙前主要分布在今伊犁河、楚河流域。波斯国王大流士一世(Darius I,BC 522-486)的波斯波利斯铭文自称,其王国疆域“从索格底亚纳对面的萨伽人领地直至库萨(埃塞俄比亚)”,也说明塞人游牧的领地在锡尔河以外,与《汉书》所载大致相符。虽然没有古典文献的确切文字记述,但塞人的确很早就已出现于历史上——考古学家通过对中亚各地原始文明的发掘考证,认为包括塞人在内的泛伊朗系游牧民族最晚在距今3000年前即已起源于广袤的中亚草原。显然,由于巴尔喀什湖地区气候温和湿润、伊犁河流域草场肥美,非常适合放牧牛羊,因此塞人很早就选择了此处作为自己生活的家园。

▲贝希斯敦岩雕的戴尖帽的萨伽人形象

与斯基泰人相似,塞人一般留着长发胡须、身穿与米底人和波斯人相似的宽松式束腰上衣和长裤、脚着马靴、头戴中亚典型的护耳尖顶毡帽——他们戴着尖顶毡帽的形象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以致于无论阿契美尼德诸国王的铭文,还是希腊古典作家都以“戴尖帽的萨伽人/斯基泰人”来称呼他们、并以此作为后者与其它亚洲斯基泰人区分的标志。

作为典型的游牧民族,塞人日常的生活自然与放牧息息相关。他们平时广泛放牧牛羊并以牛羊肉及其奶制品为主食,战时则骑马组成骑兵与敌交战,崇尚至上的太阳神,举行各种火祭和马祭。古典罗马作家卢西安曾称“斯基泰人是拥有八条腿的人”,此处“八条腿”即指两头牛;考古学家也曾在塞人墓葬中发现了塞人通过锻铸、镶压、雕刻等多种手法,以金、银、铜等贵金属创造出的浮雕动物造型,尤以马、鹿等动物为最多。

▲斯基泰黄金鹿饰

许多古典作家都注意到早期塞人习俗独特、品德淳朴的特点,古典罗马历史学家查士丁在介绍斯基泰人等游牧民族时这样写道:“这些人没有边界,因为他们既不耕种土地,也没有房屋、住所或任何安身立命之固定场所,但他们总是忙着饲养羊群和畜群,漫游在没有垦殖的荒漠上。他们用马车装载妇孺,马车覆盖着兽皮来防雨御寒,其功用一如房子。他们身上显露出来的公平,更多地来自于人的品性而不是法律的影响。在他们的观念中,没有什么犯罪比偷盗更凶残的了;因为人们将羊群和畜群散放在树林里,没有栅栏和棚圈,如果允许偷盗岂有安全可言?他们对黄金和白银蔑视的程度不亚于其他人对它们觊觎的态度。他们以奶和蜂蜜为生。他们不知道毛织品和衣服,虽然他们饱受长久寒冷之苦;然而,却穿着大大小小的兽皮。如此节俭,以至于在他们中间流行公正之风,对邻人之物毫无贪欲;因为只有财富当道之处,才会流行求财之欲。”(Justin.Epitome of Pompeius Trogus. 2.2)

▲艰辛的古代游牧生活方式

毫无疑问,古典学者对塞人的上述印象停留在游牧民族原始的公有社会阶段,当后者与周围先进文明进一步接触、经历了阶级社会的发展后,情况显然发生了变化。历史学者从阿尔泰地区的古墓中发现,自BC 8-6世纪以降,无论是墓地规模还是陪葬遗物种类,部族首领的墓地均已与普通民众区分开:普通人的墓葬规模小且随意葬在小的山丘或石丘之下、墓中一般并无值钱的奢侈品陪葬;而部族首领则用原木建有巨大的拱形墓,有时高达20米且有4米高的围墙拱卫,墓内陪葬有贵金属制成的豪华饰物。诸如卢西安在内的古典学者也提到了草原社会的分化,他们将这些游牧民族划分为王族、军事贵族或祭司、普通民众。这一切都表明,这一时期的塞人游牧社会的家庭和部族结构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某些斯基泰国王的墓葬

大多数学者在古典资料和考古学证据的支持下,认为在这一时期,氏族部落是塞人等游牧民族的社会基础。氏族部落平时是国王和贵族征税纳贡的基本单位,战时则成为作战集团。如同斯基泰人一样,战时塞人的兵源同样也由这些氏族提供:其军队主力由贵族首领的卫队组成,其次是有战争经验的部落民组成的支队,余者则由老弱者组成辅助部队。

塞人的军事习俗也因其尚武野蛮而闻名世界,他们为生而战、为战而生。按希罗多德之载:泛斯基泰游牧集团均喜欢以敌人头骨为饮器,他们同样爱好剥下敌人的头皮缝织成毛巾或外衣,更有甚者,将人皮剥下用木架撑着带到马背上。对他们所最痛恨的敌人,塞人会将其首级眉毛以下的都锯掉,并把剩下的部分清洗干净后,镶上各种装饰品甚至金银。当客人来访问时,主人便用这些头颅饮器招待客人,证明自己过去的勇武。

▲漫画主人用头盖骨酒杯待客

让人印象深刻的不仅仅是上述塞人的尚武性格。事实上,塞人军队那优良的武器装备和适宜的军事战术更令古典学者着迷。诸如库提乌斯、阿里安在内的古典希腊-罗马历史学家均注意到,这些中亚游牧民族有将铁片制成的铠甲披挂上阵的传统,后者还使用各种形制和大小的金属头盔和盾牌。甚至在希罗多德笔下,马萨格泰人已经用胸甲为战马防护——这一举措显然标志着后世重装骑兵雏形的开端。

在进攻敌人时,塞人一般会在远程距离使用弓箭和投石器、中程距离上选择长矛和标枪,只有在近距离肉搏时才使用短剑、战斧、钉锤和匕首。考古学家根据早期塞人墓葬的陪葬器物认为,塞人使用的弓与斯基泰人如出一辙,可统称为斯基泰弓,属于典型的反曲复合弓。古典罗马历史学家阿米安如此形容斯基泰弓:“当所有民族的弓仍用一根树枝拗弯制作时,斯基泰人则将两片单弓臂组装成新月状的弓,每片末端都向内反曲。”

▲希腊陶罐上的斯基泰弓手形象复原

相比其它大型弓箭,斯基泰弓并不很长,弓臂只有80厘米,但因其特别构造,其投掷威力并非出自弓臂长度、而取决于满弦状态的弹射力量。长期熟练操作弓箭的塞人拥有每分钟10-12支箭的射速本领。他们每人可携带30-50支箭参加战斗,完全能够在3至15分钟内将其发射完毕。可想而知,这些箭矢将给敌人造成多大的威胁。

塞人同样使用长矛和标枪。与弓箭相似,他们的长矛同样不长,一般只有1.7-1.8米左右,显然适合既可以远距离投掷,又能近距离戳刺的双重用途。训练有素的战士能够用这种长矛在30米外给敌人造成致命打击。

▲典型的斯基泰游牧军队:左、重甲骑兵;中、国王;右、亚马逊女战士

按照古典历史学家的记载和考古发现,塞人军队可划分为骑兵和步兵两个兵种,前者毫无疑问乃是塞人军队的主力,其绝大部分是不覆甲或少覆甲的由较富裕的部落平民组成的轻骑兵;核心成分则是由王子、贵族组成和指挥的,以纪律严明列阵冲锋闻名的重甲骑兵。后者虽然作用不如骑兵重要,却依然在军队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主要从贫穷的部落民、尤其是从那些被塞人吞并的被征服部落中征集。当有强敌入侵时,塞人往往会采用诸如坚壁清野、截断商路、毁掉牧场、填平水井等焦土战术,利用自己机动性强的优点引诱敌人进入广袤的领土纵深并不断骚扰,待敌人疲敝交加之际再予以反击。塞人一般会选择在开阔地域与敌交战,战斗爆发后无论轻重骑兵均首先用漫天的箭雨和石块削弱敌人、靠近后掷出标枪,然后重甲骑兵以密集阵型一轮轮地冲击敌人正面,直至敌军阵型被冲散,轻骑兵再围上结束战斗。

▲圆盘上交战中的塞人军队复原

凭借着这样一支战力强大、战术得当的军队和有利的广袤战略纵深,自BC 11世纪出现于历史舞台上后,塞人就得以在锡尔河右岸从费尔干纳至伊犁河源头的广阔草原上自由放牧,直至BC 2世纪中前期的中亚民族大迁徙时代的降临。在此期间,没有任何强权能够迫使这些草原游牧精英彻底屈服——即使强如阿契美尼德波斯帝国和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BC 336-323)也无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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