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北方的少数民族在战国或者说赵武灵王时代之前的装备战术，一直以来多有说法。在一般大众印象里，凡是少数民族必定游牧，他们骑着蒙古马，戴着蒙古式皮帽子，挥舞着弯刀，呼啸着在大草原上奔驰；而研读典籍的历史爱好者们却往往反对这一观点，在他们眼里，中国北方的游牧民族其实是跟赵武灵王同期才学会骑射，之前都是“彼徒我车”的步卒，修建城池，像中原文化一样堂堂正正的阵战。
那么，考古中所发掘的真正的北方戎狄，到底是以一种什么形象在战场上出现呢？西周时期，在燕山北麓到辽河一带，活跃着一只被称为“夏家店上层文化”（与之前的农耕性质的夏家店下层文化相区分）的群体。在西周晚期到春秋伊始，夏家店上层文化已经开始掌握骑马术，区域出现了被称为“斯基泰三要素”（武器、车马具和动物牌饰）的各类文物，以及标志着发达畜牧业的大量牛羊马骨，还有骑马猎兔铜环这样的明确反映骑马术的文物。
▲夏家店出土骑马猎兔铜环
不少学者认为，公元前8世纪早期的夏家店上层文化，与时间在公元前9世纪末，处于与图瓦地区的斯基泰人阿尔然一号王冢一起，标志着欧亚大陆的东西方正式进入游牧-半游牧时代。与全副武装的游牧先驱斯基泰人一样，夏家店上层的武士们也是装备精良，铜盔、铜盾、剑、弓矢与战斧一应俱全，且数量庞大，仅仅青铜头盔就有多地出土。
在夏家店上层文化的西周时代，除了有马具之外，遗址里仍然有不少车器和战车的痕迹，也给了部分人以夏家店上层乃至春秋早期的骑射战术并不盛行这一观点以口实。但进入春秋之后，在燕山与太行山交界处的军都山，一群更加擅长骑马作战的戎狄也登上了历史舞台，从而击碎了这种说法。
从1981年北京市延庆县农民发现军都山墓地开始，到1991年发掘完毕，考古队共发现了400座春秋时代的戎狄文化墓葬，其中大量春秋早期的墓葬出土武器、动物牌饰和马具还有陪葬马骨，其中马具出土了213件。不仅如此，出土墓葬中的墓主往往也用马形牌饰来装饰自己，一些墓主的整个上身都挂满了马型牌饰或者马型带饰。整个军都山墓地一共出土了1600多件马型牌饰和带饰，数量极其惊人，占到整个墓地动物牌饰总数的一半，显示出军都山墓地人群对马匹的喜爱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同时，军都山墓地并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车辆痕迹或者哪怕一件车器，因此这大量的马具只能用于人们骑乘马匹。马具和马骨旁边必出土武器，这些马匹的主人想必也是骑马作战了，而且大量的箭簇都表明，这是一群真正意义上中国最早的“胡服骑射”者。
▲军都山出土马形牌饰
军都山墓地等级森严，马具和马骨只出土于统治者和贵族武士墓葬，平民墓没有任何的马具马骨痕迹，因此军都山的戎狄军队应是贵族骑马作战，而携带弓箭与短剑的平民充当轻步兵辅助，这一点和同期的斯基泰军队十分相似。在武器上，军都山戎狄装备有北方草原常见的各类青铜短剑和战斧，还有南方中原燕国风格的戈。在弓箭方面，除了丰富的骨制和铜制箭镞外，军都山戎狄的骑马武士墓中还出土了鸣镝箭，不禁让人联想起五百余年后，匈奴冒顿单于以鸣镝箭练兵夺权的史事。想必早在春秋伊始，这些在军都山上俯瞰山下的晋国与燕国等中原诸侯的戎狄们，平日战时纵马射箭，挥戈厮杀之刻，必定也伴随着飞鸣镝的尖利呼啸声。
▲军都山出土戎狄青铜剑
同一时期，不仅仅是军都山墓地，从辽西到冀北，许多戎狄文化的墓葬中，马形饰物和马具俯仰皆是，而车器却十分匮乏，真正应了《春秋左传》中“冀之北土，马之所生”的说法。也就在当时，中国的土地上，第一次出现了以骑兵为作战核心的新式军团。这些留着辫发，左衽胡服的戎狄（在夏家店上层文化墓葬中，墓主往往髡去头顶的头发，只留边缘一圈头发扎成辫子，与后世许多游牧民族风俗极其类似），在公元前8-7世纪，整个世界进入一轮小寒冷期之时，迫于北方环境的恶化，不得不和西方的同行斯基泰人一样，骑上战马，背好弓箭，准备剑斧，结成多个部落构成的大军团，开始向南方的农耕国家进发。从中国到两河，旧大陆的农耕民族，即将第一次迎接游牧者的铁蹄。
▲斯基泰骑兵作战雕刻
“斯基泰人这样就把亚细亚统治了二十八年。在这期间，他们的暴虐和横傲的行为使整个地方变成一片荒野。原来，除了他们榨取加到各地人民身上的贡赋之外，他们更骑着马到各地把人们的财物掠夺一空......”希罗多德在《历史》中这样叙述斯基泰游牧者对两河流域的破坏。在遥远的东亚，与后世无时无刻不在提的“游牧把中原打的落花流水，逼迫赵国胡服骑射”，却又找不到相关史料根据的赵武灵王时期不同，中原各国面对入侵的游牧骑马军团，一开始也表现出了极度的不适应......尤其当春秋早期戎狄骑兵雄踞军都山时，相当于是控制了后世的居庸关和古北口，南下河北平原，入山西，北进内蒙易如反掌。掌握地利的戎狄军队开始在中原大地上纵横驰骋，一个个诸侯国陷入危机之中.....当时的人一度发出了“夷狄也，而亟病中国，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的感叹。
▲军都山出土戎狄鸣镝箭
本文系冷兵器研究所原创稿件。主编原廓、作者魔蛸菲格，任何媒体或者公众号未经书面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追究法律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