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中岛之战里上杉谦信与武田信玄的“一骑讨”竟是编出来的?

第四次川中岛之战(永禄四年八幡原之战)。此战是历次川中岛之战中最浓墨重彩之所在,可谓脍炙人口,耳熟能详了。总之大意就是说上杉谦信布阵在信浓海津城平旁的妻女山,山本勘助向武田信玄献出“啄木鸟”之计策,分兵袭击上杉军。由高坂昌信等人率一万二千人袭击妻女山,武田信玄本人率军八千人布阵川中岛。但是武田信玄的如意算盘被上杉谦信识破,于是上杉军自妻女山下山,连夜渡过雨宫渡,杀向川中岛的武田本军,使其猝不及防而一时溃败。

▲上杉谦信

山本勘助羞愧自杀,武田信繁也在乱军中身亡。上杉谦信单枪匹马,冲进武田本阵,对武田信玄“一骑讨”,砍伤了他。袭击妻女山的武田别军也在这时回过神来攻击上杉谦信,令上杉军溃败。后世判定前半阶段上杉军胜,后半阶段武田军胜,各打五十大板。但即便是这种通行已久的说法,本身也充满了谬误。

▲驰骋战场的上杉谦信

首先说上杉军布阵在妻女山,这本身就是一种流毒已久的谬传。根据《甲阳军鉴》的记载,上杉军布阵的地点是 “西条山”,不是“妻女山”。说上杉军布阵在“妻女山”的,则是江户时期的《甲信越战录》一书,此书性质上大概类似《三国演义》,属于军记小说一类。西条山和妻女山并不是一个地方,李则芬的《中外战争全史》所绘地图也做出了标识。

无论是 “西条山”还是“妻女山”,从实际地理来考察,都是很不现实的布阵地点。西条山的位置是在海津城的东南方向,而上杉军连夜渡河的雨宫渡则在海津城的西面,万余大军从西条山下来,直趋雨宫渡,怎么可能不被海津城内的守军探察到呢?上杉谦信如果选择布阵在妻女山,理论上必须攻下在附近的武田氏的支城,也就是在妻女山后面的鞍骨城、天城城。就算上杉谦信无视此二城的存在,一万多大军安然登上妻女山布阵,一举一动都会遭武田的天城城、鞍骨城守军监视,之后下山时也不可能不被侦查到动静。

事实上,江户时期的《海津城近傍古城考》,其作者通过实际的徒步勘察,认为上杉军布阵于西条山、妻女山之说是个谬传。作者从实际的地理上考察,一万多人马很难攀登,遑论布阵。所以,“西条山”也好,“妻女山”也好,从实际地理考量,上杉谦信选择在这两个地方布阵都是不可能的,不符合现实。说山本勘助向武田信玄在川中岛之战中献出“啄木鸟之计”,更是没有任何史料来源的无凭无据的谬传。

根据《甲阳军鉴》的记载,永禄四年川中岛之战,山本勘助确实向武田信玄献上分兵之计,袭击布阵在西条山上的上杉军,但是没有出现“啄木鸟之计”这个名词。这个词汇的正式出现,是在《甲阳军鉴》中记载的永禄十二年骏河萨埵山之战。当时武田信玄和北条氏政对峙,相持不下。马场信房此时向武田信玄献上“啄木鸟之计”,分兵攻打北条氏政,而武田信玄则趁机撤军。也就是说,“啄木鸟之计”的正式提出者是马场信房,而且是在永禄十二年的萨埵山之战,并非是山本勘助在川中岛之战向武田信玄提出来的。而且武田信玄在萨埵山之战使用“啄木鸟之计”,是为了“声东遁西”,金蝉脱壳,趁机逃走。总之,“啄木鸟之计”这个名词在史料当主并不存在于川中岛之战,这是后人的谬传。

最后是川中岛之战的“一骑讨”,其实这在《甲阳军鉴·品第二十七》中就上演过一次,故事情节雷同。大意是说村上义清在天文十六年(史实应为天文十七年,《甲阳军鉴》作十六年)的信浓上田原合战中,在最后关头“单骑挥刀,独与晴信斗,晴信被创”,单枪匹马冲入武田信玄本阵之中,挥刀砍伤了他。这和同样存在于《甲阳军鉴》中的永禄四年九月的川中岛之战,上杉谦信对武田信玄上演的一骑讨剧情雷同。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历史不是小说,不可能存在双方大将在乱战之中单打独斗的情节,而且类似的情节还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过两次。

换言之,《甲阳军鉴》中存在两场相同的“一骑讨”,剧情完全相同。都是武田晴信本阵先被敌将单枪匹马闯进来,再挥刀砍伤了他。剧本完全一样。这应该是属于《甲阳军鉴》作者的自我抄袭,因为不懂得发挥想象力,于是让一个故事重复了一遍。

其次,上杉谦信本人的身体条件限制了他不可能在战场上自意纵横驰骋,根本不可能在乱军之中,避开所有的杂兵,一个人单枪匹马冲进武田的本阵中去。根据《涩家手录》、《武隐丛话》的记载,“谦信体短小,左胫有气肿,挛痉”,说他腿脚有毛病。在布施秀治的《上杉谦信传》当中,则更直截了当的说谦信的左脚是跛的,是个瘸子。

上杉谦信在战时的神采,《涩家手录》、《武隐丛话》记载为:“居每不甲,著黑棉布胴服,被铁小弯笠,终世莫用麾及军配,不过一两回。恒采三尺许青竹,以指挥众”。综合起来看,谦信的形象是这样的:身体短小,左腿有残疾,跛脚。战时不穿甲胄,喜欢穿黑棉衣,戴半圆铁笠;终生不爱用采配指挥作战,最多不过一两回,每次都使用三尺青竹指挥军队。根据以上记载来看,上杉谦信的形象更类似金庸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的柯镇恶,跛脚、喜欢穿黑棉衣、使用三尺青竹。但谦信不是小说里的柯大侠,在残酷的历史现实中,一个跛子根本不可能潇洒的在战场当中纵横驰骋,遑论能避开周围的杂兵,冲进敌方大将的本阵。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事实。

在上杉家的记录中,也不承认上杉谦信本人有过“一骑讨”。根据《越佐史料》卷四引《历代古案》,近卫前久褒扬谦信在川中岛之战中“自身被及太刀打段”,也就是说他亲自用刀砍人,但没提到砍武田的事情。如果真有这种事情,以近卫前久向来阿谀讨好对自己有利的人的秉性,根本不可能不会提到。在《谦信公御年谱》中,则认为对武田信玄上演“一骑讨”的是谦信的影武者荒川伊豆守,不是谦信本人。但即便是这样,《谦信公御年谱》沿用的史源还是军记物《川中岛五个度合战之次第》中的说法。此书又是越后流军学者以《甲阳军鉴》的内容为基础改写而来,也不可靠。

还有一个疏漏是,《甲阳军鉴》说永禄四年九月川中岛之战“一骑打”时,上杉谦信的装束是白布裹头的出家和尚形象。但是上杉谦信出家,称法号“谦信”,是在元龟元年十二月。历来的川中岛之战,不管说法如何有何种纠纷,其时间都在元龟年以前。而谦信正式剃度,称号“法印大和尚”,则更迟至天正二年十二月。所以一般游戏、影响中出现的上杉谦信以白布裹头的出家和尚的形象对武田信玄展开“一骑讨”,其实都是大错特错,对照不起史实上真实的形象,更别提说川中岛之战“一骑打”的说法,根本就靠不住。

既然传统说法中的永禄四年九月川中岛之战,上杉军布阵的“西条山”、“妻女山”不靠谱,“啄木鸟之计”不存在,“一骑讨”不存在,那么真实的川中岛大战的模样是如何的呢?具体的对峙地点、合战经过,由于原始史料的极度匮乏,已经不得而知。目前存世、详述其经过的,都是后世的史料或著作。根据现存一手史料大胆猜测一下的话,这场永禄四年的川中岛大战,武田、上杉两军实际上是正兵对正兵,直接正面对决,而并非军记物语中记载的武田信玄分兵攻打上杉谦信,是以奇打正。

该次川中岛之战的结果,上杉谦信自称“凶徒数千骑讨捕,得大利候”(《谦信公御年谱》),武田信玄自称“乘向遂一战得胜利,敌三千余人讨捕候,诚众怨悉退散眼前候欤(《戦国遗文》)”,也就是都自称自己战胜,杀死对方数千人。虽然两方敌对,但在单方面宣称胜利这事上,倒是非常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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