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是府里的“活龙”，人人捧着他，正是“人红是非多”，他的怡红院也沾带着热闹非凡。这院子里点缀着山石，种着芭蕉海棠，廊上鸟鸣声声，松下仙鹤闲闲，屋里更是精致的不得了，这么清幽雅致的院落，内中光景可并不简单，背后总有那么几处故事耐人寻味。
▲小红,原名林红玉
第一件是小红的故事。
这个女孩子和别人不同，她不是服侍宝玉而来的，却是派来看屋子的。大观园建成到元春省亲之后的一小段时间内，宝玉等并未入住，却要有人打扫收拾着，小红就是这时被派定专管怡红院的。后来贾府尊贵妃旨意，让姐妹们和宝玉住了进来，小红自然而然就成了宝玉的丫头。
宝玉身边的丫鬟看上去和气一片，实则等级森严。第一等的是老太太给的，如袭人、晴雯，这两位中袭人因为做事周全妥帖，又高于晴雯，如怡红院中的负责人一般。冷眼细看，这里敢和袭人顶撞拌嘴不服约束的只有一个晴雯，并不是只因为她性子太直，身份也是原因之一-----同是贾母派来的。下面的还有麝月、秋纹、碧痕……这样数下去，总也数不到当初看屋子来的小红。
▲贾宝玉
一个伶俐丫头，做的只是些浇花喂鸟烧水借喷壶替人描花样子的活儿，她能甘心？瞅准机会给宝二爷倒了一次茶，却被秋纹碧痕两个“兜脸啐了一口”，又骂了一顿。其实，小红受气的时候，宝玉倒在心里琢磨着要点名唤她近身使唤的。只是怕袭人这些人不高兴。一个做主子的，行动会考虑到奴婢，这正是宝玉不同别人之处，心细如丝，体贴如水。除此外，他还考虑到一个问题：只和小红见过这一面，万一她以后的行为举动远不如这第一印象呢？指名叫人家上来服侍，总不能又退回去吧？看看整个荣国府，还没有无缘无故被退送的下人呢。
这小爷想再观察下小红。所以“早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窗子，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宝玉在暗中寻找昨日给他倒茶的那个丫头。找来找去找不到，又不好明说，“便靸了鞋晃出了房门，只装着看花儿，这里瞧瞧，那里望望，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上似有一个人倚在那里，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只得又转了一步，仔细一看，可不是昨儿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
▲晴雯
好容易找到了却不敢过去，毕竟同这丫头不熟，迎上去说些什么呢？这犹犹豫豫之间，就有人催他进去洗脸了，终究没和小红说上一句话。不久后，小红就跳槽到了凤姐身边。倘若她不走，再机缘巧合让宝玉瞧见一回，说不定就在怡红院站住脚了，以她的聪明机敏，上升到仅次于晴雯的位置也不是没可能。
原来小事中也有缘分。宝玉想让小红来服侍，小红也想伺候宝二爷，可惜，全挡不住“无缘”二字。袭人晴雯等只看见小红被琏二奶奶要走了，哪里知道宝二爷曾反复考虑过近侍的和远处的各个丫头的面子，生出的这么些曲折情节呢？
▲坠儿
第二件说说坠儿。
这小丫头给人印象不深，唯一让人记住她的事就是偷了平儿的虾须镯被撵出去了，这孩子真是人小胆大。其实，看看她之前的做事风格，就对她偷镯子不那么意外了。
小红和贾芸暗生情愫，给他们牵线的就是坠儿。小红的手帕子在贾芸手里，贾芸故意把另一块自己的让坠儿给她带来。坠儿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是小红那块吗？万一不是呢？自己岂不是被人家暗中利用了？坠儿可没这些心眼子，也不想有。她和小红在滴翠亭里说着手帕子的事，小红又让她把另一块手帕给贾芸送去，她也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丫头怎么心这么大呢！听她说的那句话：“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多么孩子气！这个坠儿一直是不虑后的。正因为她是个孩子，才会在平儿放下的两只金镯子中只偷一只。
▲贾芸
复杂的环境中容不得半点儿疏忽，何况是做出这样的错事来？镯子事发，坠儿被晴雯用簪子扎了一顿手，撵出去了。对外公布的原因是她“太懒”，相比于“偷盗”的罪名，这个罪名在保全怡红院的面子上也给坠儿留了面子，不知有几人得知坠儿出去的真实原因。
坠儿的不同版本罪名，正和“玫瑰露”一案相似，还是关连着怡红院。因为这里人多事物轻松，小厨房的柳嫂子也想把自己的女儿柳五儿送来这里当差。柳家的上赶着芳官儿，又是奉迎说好话，又是开小灶儿。芳官也有情义，把宝玉的玫瑰露转手全给了五儿了。柳嫂又给侄子送露，顺便从娘家带回茯苓霜。谁知王夫人屋里正好丢了玫瑰露。一番折腾，柳五儿成了贼，被关起来了。若不是平儿明察秋毫，她就被凤姐“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了。平儿虽查明原委，这原委却是不能说的。原来是赵姨娘求彩云偷了露给环哥儿去了。要说这环三爷这爷当的也真是窝心，宝二爷的丫头都有玫瑰露去送人，他想尝尝却只能拜托丫鬟给偷。露虽得了，事情也倒腾出来了，怎么收场呢？不光他们在琢磨，平儿也在琢磨。赵姨娘是探春生母，把她的丑事抖落出来三姑娘岂不生气？想来想去，还是让宝玉认了“罪”就完了。这一案对外公布的情节是：宝玉要和玉钏彩云要东西，她俩故意怄他，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便瞅她两个不隄防的时节，自己进去拿了出来。这样一来，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平儿
怡红院的这些背后的故事不止这些，不过全是为了面子一张罢了。说得好听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直接点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呢？
人多口杂的荣国府里，小道消息传播如风，连八字没一撇的“柳五儿要进怡红院”这样的事，二门上小厮都能知道；小花枝巷的尤二姐藏那么严，凤姐也得到消息了……瞒人，哪那么容易？不过糊弄自己罢了。贾府里一向把面子看得比天大，才会出现这些“版本不一”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窥一斑而知全豹”，太重面子工程是贾府管理中的硬伤。只因这种观念掣肘，“胳膊折了袖里藏”，才导致下人里身份高的不容易下来，小红这种身份低的更不容易上去，所以“有脸的不服管束，没脸的不能上劲”，以及种种不能尽数的人事弊端。若都和焦大似的那么直接把丑事扯着脖子一喊，抖落到阳光底下晒一晒，让犯错者“吃点辣子出出汗”，只怕风气就好了。
《林梅朵读红楼系列》 第十五回, 每周三更新
历史堂官方团队作品 文：林梅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