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墨脱科学考察记(上)

出品:科学大院

作者:蔡波(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

监制: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

西藏,被大家唠叨最多的可能就是它的高原和雪山,缺氧和贫瘠。然而除了高原之外,很难想象西藏还有一个地方森林密布,物产丰富,含氧量高,这就是藏南。在这里,有一个全国最后通公路的县——墨脱。

墨脱是徒步旅行爱好者的天堂,也是科学家的天堂。

这里有复杂的地质结构,世界少见的高山峡谷,也有丰富多彩迥异于内地的生物。

在这个被印度大陆楔入欧亚大陆最强烈的区域,每年会有从孟加拉湾吹过来温暖湿润的季风,影响着这一片的生物,让这一片成为全国独有的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众多的两栖爬行动物就是从这里,首次被世界知道。直至今日,每年都会有新物种在这里被发现报道。

从1973年开始,赵尔宓院士等人就在墨脱考察两栖爬行动物,至今各单位的考察次数可能超过了20次。研究者们在这里发现了两栖爬行动物近80种,但很多物种的基础信息仍然缺乏,尤其是只在墨脱分布,别的地方没有的特有物种。

不少物种除了首次发现的地点,周围其他地方有没有分布,分布区域有多大,这些信息至今仍然不清楚,更不用说它们的生态习性了。因此,我们此次科考的目的之一,就是补充墨脱特有的两栖爬行动物的信息。

这次科考的路线,是从墨脱出发,经过汗密到拉格,再返回到背崩。几乎和墨脱最经典的徒步路线重叠,我特别期待。

想想14年,我和导师王跃招老师在通麦天险,正面碰到了泥石流,就没能进去墨脱。现在,通麦天险被隧道替代了,墨脱公路也通了,进去大是方便。

墨脱城市的规模已经不亚于川西的县城。绝大部分的物资,都能在县城买到。准备好各种物资后,我们就出发了。

一路上,窗外美景成功转移了大家视线,满眼的森林。坐在车里,山很容易看到,但河谷和天空就难了,因为山太高,河谷太深。

从县城到一些乡村的路,经常会坍塌。遇到塌方,大家齐力搬走小石头,车拖走大石头,路,就继续延伸了。

车到易公白村就是终点,也是我们徒步考察的起点。在这里,我们给门巴背工分配好,就开始朝着阿尼桥出发。

从易公白只能看到对面多雄河河谷和比西日河谷,山上云雾缭绕,仙境一般。看不到下面的阿尼桥。(蔡波拍摄)

滑坡上巴掌大的一条路(蔡波拍摄)

一路上滑坡很多,这也是为啥派墨公路没有从这头开建的原因了。不过当地人依然能在滑坡上踩一条巴掌宽的险路。

路越往下,森林越密,也越难走。路面全是稀泥和骡粪,味道也很重。一踩下去,能没过脚背。然后拔出来,再踩进去。一两个小时下来,已经累得够呛。偶尔能看到大名鼎鼎的蚂蟥,还能见着石豆兰,我也没有兴趣仔细观察。

几个小时后,终于见着阿尼桥!

几根钢索,一排木板铺就。桥那头是个小桥堡,很老,已经垮了一堆石块(蔡波拍摄)

河岸边有蓝色的工棚,附近有片地,可能会建房子。我们就在这片地搭了帐篷,晚上住这里。晚饭时,我正帮忙给大家打饭,屁股朝着草丛,感觉后背被雨滴打湿了,但考虑到也有可能是蚂蟥,就让伙伴帮我看看。

结果掀开一看,果然是。

这算是第一次肉体接触,冰凉的感觉,也不过如此。而后,拔掉,就该干啥干啥。

蚂蟥到底是啥?

墨脱这个地方的蚂蝗,在资料里被认为是斑纹山蛭,又名斯里兰卡山蛭指名亚种,是全国13种山蛭之一。

山蛭大都分布在全国热带和亚热带山区,不同种类的山蛭生活习性大致相同,不过在墨脱,目前只发现了斑纹山蛭这一种。

斑纹山蛭每年活跃的季节在3-8月,高峰在6-7月,正是我们考察的时间。

它们分布在海拔800-2100米的山区,喜欢潮湿的环境,出太阳了就躲在石块或者苔藓草堆下,阴雨天或者晚上就出来吸血。

一旦咬上人或者骡马后,就分泌山蛭素,可以抗凝血。人被咬之后,伤口会伴少量出血,瘙痒明显。个别被咬伤处搔抓后出现多条线状红斑,并出现随红斑走行的水疱。

有学者研究发现,吡啶生物碱、苦参碱和联苯菊酯3种药物可以有效趋避斑纹山蛭。但这些药有点难找,这次出来,我们除了避让,没有更好的办法。

晚上和谢锋老师一起去上游调查。上游有个水文站,再到上游几公里有个大河滩。

天上,时不时下雨。路面,被骡子踩成了泥淖。周围,全是原始森林,有被工人砍倒的一抱粗的大树,很可惜。不过这些感慨,很快被蚂蟥替代了。

路边叶片上的蚂蟥(蔡波拍摄)

路边树叶上,草叶上,从半人高到脚底,几乎每片叶子都有一只蚂蟥,有的叶片上居然能有三只!个个摇头晃脑,伸长身子,想粘到人身上。突然出现这么多,我还是有点瘆得慌,好在它们没爬到身上。

晚上回去大概已经十二点了,外面下大雨,我累得直接进了帐篷。

没想到,这是噩梦的开始。

钻进帐篷,拉好外层内层拉链就轻松很多了,外面的蚂蟥应该钻不进来。但是,还没拆下绑腿带和蚂蟥袜,我就发现,电筒灯光下,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细长的影子,摇头晃脑。

抓起电筒照,又发现好几个大蚂蟥,棕色或绿色的条纹,就像扭起来的树根。有的在睡垫上,有的在衣服上,有的在蚂蝗袜上,个个都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舞动着脑袋,搜索着我的气味,像尺蠖幼虫一样,弓着身子朝我爬过来。

我急忙把它抓进事先准备好的酒精管里。想拿开扔掉是不容易的。它的后端粗大,后吸盘粘得很紧,只带个吸盘的头也粘得牢固。你掰开这个吸盘,那个吸盘就开始纠缠。拿在手上,就像捏着一团面筋。要么拿硬的东西刮走,要么把它搓成团才能摆脱它。

恶心的蚂蟥直接让我开始强迫自己到处翻,不一会就装了大小七八只。这么多蚂蟥突然出现,大概是雨衣带进来的。于是,我把雨衣躺出去了,好歹可以稍微放心了。

躺下后,迷迷糊糊睡不踏实,几乎半个小时醒一次,醒来就开始找蚂蟥。不找不要紧,一找就是一条!根本睡不好觉!我从来没像这样盼望天亮雨停!

迷迷糊糊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被雨声和河流的声音吵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身上有没有蚂蟥。我已经受到了惊吓。幸运的是没有!

如果说头一天是练腿,那么第二天就是实战。

一路都是上坡,中间还有一两公里的危险地段——老虎嘴,据说以前每年会掉下去几个人。

这一路风景相当好:原始的雨林,几棵野芭蕉,几棵人抱粗的树,满树的苔藓和附生的粉红色的石斛,从来没看到过。可惜没心情看。雨太大,每抬一次腿,都是一次折磨。似乎抬头都很累,一直埋着头走。这样,每抬一次腿,每走一步,每杵一次拐杖,地上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像能数清楚走了多少步,路上多少块石头。但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精力去数。

唯一能吸引我注意的就是石头上草叶上,伸出身子的蚂蟥。大小都有,就像路上沾满了枯草。它们看见我来了,就固定了底座,开始拉长身体,左右上下寻找合适的角度,准备粘上我。

有几只成功了,顺利地爬到了我捏拐杖的手上,然后躲在指缝里。只有我换一只手拿拐杖的时候,才发现它们在我手指间,四处蠕动。为了留作纪念,我又把它们放进了酒精管。

路边蕨叶上的蚂蝗(石胜超拍摄)

从阿尼桥到目的地汗密,直线距离约7公里,海拔差有一千。老虎嘴的位置,是两座靠近的山,都是悬崖峭壁。这些路,估计都是老门巴人,把这些构成复杂的岩石一块块敲出来的。现在悬崖一侧都安装上了铁护栏,比较安全了,但也还是有很多危险。

多雄河在这一段,几乎就是个瀑布,河流落差特别大,路面湿滑,悬崖也特别陡。雨时有时无,反正大家衣服都湿透了。好在这一段,蚂蟥不是特别多,我们还可以在休息的时候,多停留几分钟,多欣赏一下路边正在开花的羊耳蒜兰和石豆兰。

一种羊耳蒜兰(蔡波拍摄)

当蚂蟥又多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海拔一千八九了。

这一段路面不怎么陡,路上稀泥和骡粪多了。还能看到客栈或者当地人的电线挂在路边,这是他们自己的水流发动机的电线。我们要住的客栈就在前面!

看到了房子,大家当然激动不已,都想冲进去休息了。同行的大江说,这还不是目的地,我们要住的房子还有两百米远。我们只好继续前进。

可是就算加快脚步走了两公里,还是不见客栈,此时我好想打人。大江说真的还有两百米远了。然后我们继续拖了一公里,才看到房子,汗密的房子。

只是,我们住的客栈,还在这个小村落最里面!还要走一段!

一进客栈,大家都迫不及待坐下来喝水。找到房间后,就开始脱衣服,去楼下火坑烤火,有的直接穿着湿衣服烤。不一会谢老师也到了,浑身湿透,凑过来烤火。

在他脱掉湿透的上衣后,胸口有只指头大的蚂蟥,流了一片血。蚂蟥已经吸饱,后来被我弄进了火塘,变成了一颗椭圆形的豆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