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十多天他们从未见到太阳。地面变得柔软潮湿如火山灰,林莽日益险恶,鸟儿的啼叫和猿猴的喧闹渐行渐远,天地间一片永恒的幽暗。在这潮湿静寂、远在原罪之先就已存在的天堂里,远征队的人们被最古老的回忆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的靴子陷进雾气腾腾的油窟,砍刀斩碎猩红的百合与金黄的蝾螈。整整一个星期他们几乎没有说话,只借着某些昆虫发出的微弱光亮像梦游人一般穿过阴惨世界,肺叶间满溢令人窒息的鲜血味道。他们无法返回,因为辟出的道路转瞬就被新生的植物再次封闭,其生长速度几乎肉眼可见。“不要紧,”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说“重要的是别迷失方向。”他始终拿着罗盘,带着队伍走向看不见的北方。
在蕨类和棕榈科植物中间静静的晨光下,赫然停着一艘覆满尘埃的白色西班牙大帆船。船向右侧微倾,完好无损的桅杄上还残留着肮脏零落的船帆,缆索上有兰花开放点缀其间。船身覆盖着一层由石化的鲫鱼和柔软的苔藓构成的光润护甲,牢牢地嵌在乱石地里。整艘船仿佛占据着一个独特的空间,属于孤独和遗忘的空间,远离时光的侵蚀,避开飞鸟的骚扰。远征者们在船内仔细探查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只见一座鲜花丛林密密层层地盛开。
引人入胜的小说,都使人犹如看电影或身临其境一般具有画面感。但这本书与前几天看的日本小说又大相径庭,前者是一个个精细微妙的时刻,犹如清风拂来。这本书的许多描写,无论是人是景还是事,都犹如突然爆发的山洪、雪崩或火山,巨大而快速席卷吞没读者的灵魂。我像是一个久居黑暗的人,一下子被转角明亮冰冷的月光,打得晃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