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巷子里新开了家日式居酒屋,禁不起店主热情地揽客,我也被拉进店内尝了尝味道。玉子烧、牛丼、荞麦面,做得都不错。但最后一道上来的土瓶蒸,却失了水准——日式高汤里精心放置了鸡肉、菜蔬与海鲜,蒸制后用小陶瓶装着一客一份被送上了桌。喝口汤,确实很鲜美,但为什么有股土腥味?勺子一捞,两粒花蛤赫然眼前。
我找老板提意见:“土瓶蒸里用花蛤掉价了,如果改用文蛤,应该会地道不少。”没想到,却遭来对方一个不屑的眼神,大概是觉得我太吹毛求疵了。
后来,我就没进过那家日料店的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饮食方面,如果以为差一点点不要紧,文蛤换花蛤不要紧、仔鸡肉换老母鸡肉不要紧、胡萝卜换白萝卜不要紧,那么最终这盅土瓶蒸一定一败涂地。
按照生物学上来定义,文蛤和花蛤同属帘蛤科软体动物,其他如青蛤、油蛤、白蛤、黄蚬,都是一家的。甚至蛏子、竹蛏、海瓜子,也是他们的亲戚。
但在吃这件事上,哪怕是同类的味道也有天壤之别。白蛤样子干净漂亮,味道清淡不冲,适合做配菜,每得此物,我喜欢用它煮海鲜泡饭,搭配虾仁、墨鱼花、小青菜,香甜糯口;青蛤肉小味浓,炒米线时候放几粒很是带劲;油蛤最是滑爽,用葱姜丝清炒后蘸醋吃,风味独特;黄蚬以外壳黄内壳紫者为上品,最经典的做法是剥出来炒韭菜,一盘黄蚬炒韭菜、一壶黄酒,就算是做神仙也不换。
最容易搞混的还是花蛤和文蛤,不管从形状、大小、纹路。但拿在一起比较就会发现,花蛤是沉稳的青黑色,十足的男人味儿,间有斑斑点点的印记,仿佛是男人应该的丰富经历。而文蛤则是一身浅色彩衣,壳薄而纤巧,像是女人的温存与柔软。福建人对文蛤有个别称,叫“青娥”,听这名字,就想起京剧里青衣旦角出场时那种水袖青衫、隔帘顾盼的风姿。
但据说,“青娥”这名字,在福建话的发音中,还有两层意思。“青”(qiang)指只能生吃或炖汤,“娥”(o)指淡水入海口。事实上,文蛤绝少土腥味,肉厚而肥美,只有清淡的料理,才能凸显它的滋味,这与花蛤烹制中,因为掩其土腥味而流行的辣炒、豉油、葱爆很不相同。
文蛤蒸蛋羹当然是很经典的搭配,清清淡淡的蛋液在蒸汽里慢慢凝固,包裹住了文蛤的鲜甜,到最后,鸡蛋里有了蛤肉的味道,蛤肉也因为鸡蛋的滋润而倍加丰腴;直接白灼了吃也好,清水加盐,大火滚开,投入文蛤、黄酒,改小火焖几十秒,只要大部分蛤壳微微张开,便能蘸着姜醋汁吃,有大闸蟹腿味;文蛤丝瓜汤也是经典搭配,有一年我在江苏的海滨小城如东县跟着渔民赶海,尝了刚刚从泥滩里挖出来的鲜蛤,当地有民谚“凉水蛎子热水蛤”,意思是夏季的文蛤和冬天的牡蛎一样味美,既是夏天出产,自然要用时令的蔬菜来搭配——取当季正美的丝瓜,不能切片也不能切块,需要别有用心地切成滚刀条,才能最大程度地吸取蛤香并保持自身的纤维和质感,先入入冷水大火煮软,再投入文蛤、盐,最后小葱花伺候。这样的一碗汤喝下去,清爽得如同被洗了五脏六腑。
日本人是最会吃文蛤的,日料里水汪汪清淡淡的做法也最适宜文蛤。除了文蛤搭配鸡肉、胡萝卜、松茸、鲣鱼花昆布汤做出来的土瓶蒸之外,正宗酒蒸蛤蜊中用的也应该是文蛤。原汁原味的蛤肉,遇上三叶芹的清新和黄油的浓郁,再用清酒一激,嗯,妙不可言。
当然,文蛤生吃也不错,就是需要先去壳取肉,才能腌醉入味,不胜其烦。只有挚友登门拜访时,我才会亲下庖厨做这道菜:文蛤肉去壳,用盐腌制少时洗净,佐以烧酒、麻油、酱油、醋、生姜、白糖,再不需要其他配菜,硕大的一盘,边喝酒边吃,我能从日头当午吃到星斗满天。
出品 | 食味艺文志
作者 | 魏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