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2年6月21日(日本历六月二日)早上6时,明智军约一万三千人突袭信长的宿所——本能寺及信长长子信忠所在的妙觉寺(本能寺东北面约六百米,后来信忠退到二条新御所)。当时信长原本打算在寺内留宿一晚后,就应羽柴秀吉之请,出发前往备中。明智军杀至本能寺、妙觉寺的经过,《信长公记》如此记载:“信长公的宿所本能寺被明智军包围,明智军从四方冲进。信长公初以为是小姓众(侍从)的吵架争执,但后来听到吵音越来越大,又听到有火枪射击御殿(本能寺内信长所在之处),于是信长问道:“是谋反吗?是谁人的阴谋?”森兰(信长侍从之一,后世多称“森兰丸”)回报说:“看到是明智军。”信长听到后便说:“是非に及ばず”后,便走进御殿内。
▲本能寺
这段的情节是《信长公记》的作者—太田牛一在事变后根据侥幸逃生的信长侍女所得知的,故很有可信的程度。这句可算得是信长遗言的“是非に及ばず”,究竟应如何理解其意呢?
首先从其句意字面解释来说,“是非に及ばず”或者后来有人所写的“是非もなし”,两句的意思其实可说是一样的,意思是指“别无他法”或者“迫不得已”、“这不是论是与非的问题”。其衍生出来的意思,就是“惟有行动,已无他法”,也有说法指是“无奈至极”、“无可奈何”的意思。套入本能寺之变,信长想表达的究竟又是什么呢?根据以上的语意解释及当时的情景判断,不少史家及小说家都认为信长是看到被群集到本能寺的明智军包围,而且是被自己信任的能将——明智光秀所谋算,生存已没有希望,故“是非に及ばず”应是偏向消极的意思,即“无奈至极”之类的表现。最后信长在身边仅有的侍从、士兵力战而亡后也葬身火海,用上这个消极的意思也十分合适。
但这个说法既稍有偏于浪漫主义的味道,同时这样的表达也不太像信长的处事风格。如我们所知,织田信长从踏进战国争乱的第一刻起,在军事上都以大胆、喜欢险中求胜见称。1560年迎击今川义元的桶狭间之战所用的正面奇袭方法;1575年在小谷城外,追击大敌朝仓义景时,扬言必胜的信长,命令将领追赶的同时,自己也仅率轻兵狂追,这些手法显示出信长思考敏捷,同时也超出一般人的想法。信长还有无惧于死亡的心理,比如迎击义元前的敦盛之舞“人间五十年”、“岂有不灭之者耶?”面对极大劣势的信长也从容面对,至到后来受数次反信长包围网的打击,信长都以胜利来了结。
所以到了被亲将背叛,信长的一句“是非に及ばず”,不应是消极的嗟叹。与其说“无奈至极”,不如说这一句应指“既然已知道有人叛背,就不是再考虑的时候,就跟他拼了!”这样的表现既不离语意,也符合信长的行为模式。再者,若不论先后的情节差异,从所有记载信长死期的可信史料中,大多都指他力战至最后,然后在已燃烧中的寺内切腹自杀。因此,这个说法也更合乎逻辑。再说,以当时的情况,离本能寺不远处的妙觉寺,自己的后继人—信忠也在。信长必定想,若力战的话,或许能待到信忠的前来救援吧?
另外,当时除了“是非に及ばず”外,也有其他文献记载信长死前的“遗言”。德川家康部将大久保忠教所著的《三河物语》就有这样的记载:“时明智日向守受信长重用,并赐予丹波,可是他突然谋反,从丹波发动夜袭,并攻向本能寺。时信长说道:‘是信忠谋反吗?’其侍森兰回应道:‘是明智日向守谋反’,信长听到后平静地说:‘嗯…是明智造反吗?’”
▲明智光秀
此记载信长怀疑信忠叛变的说法,其实站在当时武士阶级的角度,父子突然不和也绝对不是稀奇事,不论大久保忠教是从何听到这个说法,以及这个说法是否真实存在。身处下克上时代的人对叛逆是十分敏感,而最信不过的,可能就是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另外一个说法,就是当时身在京都附近的西班牙商人艾维拉·希朗所著的《日本王国记》。该书提及本能寺之变时说写道:“信长知道自己被明智包围后,根据谣言所说,当时他手掩其口,然后说:‘我亲手招来自己的死啊’。”希朗也承认,当时不在本能寺附近的他只是根据那时的传言而记下这一节,孰真孰假难以知晓。不过,若这句话真的曾出自信长的口中,那么这句充满懊悔的话将可能是另一个关乎本能寺之变成因的线索。
▲浮世绘中的本能寺之变
事已至此,决意力战至最后的信长,最后也逃不过命丧于本能寺的熊熊大火之中,享年四十九岁。这刚好与他在二十二年前所舞的“敦盛”的首句“人生五十年”十分吻合,或许当时信长的心中,也感到十分巧合吧。一般来说,后世的小说、文章描述信长的死都是根据、参考太田牛一所著的《信长公记》所说,信长力战到最后,于是在御殿放火,然后便在熊熊大火中切腹自杀。由于牛一当时不在本能寺,所以信长得知明智光秀谋反至死去的经过,都是根据成功逃离现场的侍女忆述而成。所以,太田牛一写的内容很有信凭性。但是,有一点必须考虑的是,变乱之前的内容的确十分可信,然而到了明智军杀入本能寺后的情况,则未必是事实的全部。当时理应是兵荒马乱,究竟这个侍女所看到的又有多少?同时牛一听到之后,又如何理解及反映出来?所以对于战斗的内容必须多加思考,不宜尽信。
与此同时,在同时代,除了《信长公记》外,也有其他人记载这事,例如当时在日的传教士曾记载了信长的事迹,并且辑录入《日本史》的佛洛依斯当时人不在京都,而在九州岛。他后来得到另一位传教士卡瑞安的报告后补写,“(明智军的)兵士进入(本能寺)内部,见到刚洗完脸,正在用手巾抹干身体的信长,于是立即抽出弓箭,射中信长背脊。中箭的信长把矢箭拔出,然后拿出好像镰刀形状的长枪,即称为长刀(即僧兵、女将常用的“薙刀”)的武器作战。但经过一轮的战斗后,由于身体被火枪弹丸射伤,于是他走入自己的房间,紧闭窗门,自言要切腹自尽。之后其他人(信长的侍从)便在户间周围放火,据说他被活生生烧死了。后来赶到的明智军把守在房间外面的护卫给杀了。以我们所知,不只其声,就连他的名字也令万人惊恐的那个人(信长),他的毛发、骨头,无不变成灰烬。他的一切,什么也没有残存在这个地上了。”
这个根据身在京都的传教士的说法,与太田牛一所说的版本,可谓大相径庭,不同处甚多。两个都是从打听得来的消息而写,哪个才是近乎事实,实在难说。当然,牛一的《信长公记》有关本能寺的部分是根据曾在现场的人证所言而写。但另一方面,当时在日传教士的情报能力也是不能低估,亦不能立即予以否定。只能说,当时在京洛一带的情报、消息实在乱不堪言,难以把握。
以上根据太田牛一及传教士的记载、报告所得来的史料,虽不能确实、详细地知道信长如何死去,而两者也有内容上的矛盾,不过两者也有类似的地方。例如两者都记载信长及侍从们奋力战斗,然后本能寺起火,信长切腹自杀。太田代表的织田方与传教士代表的旁观者(第三者)的记载都已看过。
本文经指文烽火工作室授权发布。主编原廓,作者胡炜权。任何媒体或者公众号未经书面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