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李煜《虞美人》之“愁”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

中国文学家改名的很多很多,有的说起来还非常有趣。艾青原名蒋海澄、茅盾原名沈雁冰、沈尹默原名沈君默、郭沫若原名郭开贞、冰心原名谢婉莹、赵树理原名赵树礼、端木蕻良原名曹京平……而其中有一位作家的改名与本诗有关,他就是张恨水。张恨水原名张心远,青年时读到本诗“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之句,于是改名为“恨水”,并致力于悲欢离合式的章回体小说创作而大名鼎鼎。

有太多人喜欢这一句,人生长恨水长东。

此句通过具体可感的个性形象来反映现实生活中具有一般意义的某种境界,深刻而生动地写出了人生悲欢离合之情,引起后世许多读者的共鸣。

这首词是李煜入宋后所作,在失去自由自在的生活之后,又受到宋太宗的猜忌,在“朝来寒雨晚来风”的现实处境,是作者感悟到人生的变幻无常和世态的炎凉,只能在回忆中寻找心灵的归属,但心中那个春天却早已逝去,并不能掩盖命运的悲凉。此词将人生失意的无限怅恨寄寓在对暮春残景的描绘中,是即景抒情的典范之作。如何读出其中的韵味,俞平伯在《读词偶的》里写道:“此词五段若一气读下,便如直头布袋,煮鹤焚琴矣。必须每韵作一小顿挫,则调情得而词情即见。词之致佳者,二者辄融会不分,此固余之前说也,得此而愈明。”

首句“林花谢了春红”,即托出作者的伤春惜花之情。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伤别,从惜花写起。”继而以“太匆匆”,则使这种伤春惜花之情得以强化,狼藉残红,春去匆匆。唐圭璋《唐宋词简释》:“‘太匆匆’三字,极传惊叹之神。”而作者的生命之春也早已匆匆而去,只留下伤残的春心和破碎的春梦。因此,“太匆匆”的感慨,固然是为林花凋谢之速而发,但其中也融进了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喟叹,包蕴了作者对生命流程的理性思考。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一句,用“无奈”两字,句意转向了主观感受,充满不甘听凭外力摧残而又自恨无力改变生态环境的感怆。点出“林花”匆匆谢去的原因是风雨侵袭,而作者生命之春的早逝也是因为过多地栉风沐雨。所以,此句同样既是叹花,亦是叹己矣。谭献《词辨》卷二:“前半阙濡染大笔。”

下阕“胭脂泪”三句,转以拟人化的笔墨,表现作者与林花之间的依依惜别之情。唐圭璋《唐宋词简释》:“下片三短句一气读,忽入人事,似与上片断了脉络。细按之,不然。盖‘春红’二字已远为‘胭脂’作根,而匆匆风雨,又处处关合‘泪’字春红着雨,非胭脂泪欤,心理学者所谓联想也。”这里,一边是生逢末世,运交华盖的失意人,一边是盛时不再、红消香断的解语花,二者恍然相对,不胜缱绻。“胭脂泪”,遥按上片“林花谢了春红”句,是从杜甫《曲江对雨》诗“林花著雨胭脂湿”变化而来。林花为风侵欺,状如胭脂。“胭脂泪”者,此之谓也。但花本无泪,实际上是惯于“以我观物”的作者移情于彼,使之人格化,即《诗经》中的“赋比兴”手法。作者身历世变,泣血无泪,不亦色若胭脂?

“相留醉”,一作“留人醉”,花固然会怜爱人,人也会爱惜花;泪眼相向之处,究竟是人留花还是花留人,已经难以分辨。着一“醉”字,写出彼此如醉如痴、难舍难分的情态,极为传神,而“几时重”则吁出了人与花共同的希冀和自知希冀无法实现的怅惘与迷茫。

结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气呵成益见悲慨。“人生长恨”似乎不仅仅是抒写一已的失意情怀,而涵盖了整个人类所共有的生命的缺憾,是一种融汇和浓缩了无数痛苦的人生体验的浩叹。

每次读到结句,心,总是震撼不已。阴柔之中又兼有阳刚之美,重笔收束,沉哀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