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心理学已经成为我们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以格言、真理和半真理的形式充斥着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一天,为我们提供了成堆的建议,引导我们走过人生的坎坷。每年大约有3 500本自助类图书出版,每月有大量的心理健康网站涌现(朋友圈的分享就更别提了)。
其中一些信息是准确、有用的,但也有些大众心理学文章充斥着我们所谓的“心理学谬论”(psychomythology)。由于在辨别心理学事实与虚构信息时缺乏可靠的专业指引,公众只好任由自助大师、脱口秀电视节目主持人以及自诩的心理健康专家摆布,而这些人当中,有许多都是在传播不可靠的心理学信息和指导。
比如,下面这些普遍认同的观点就基本上或者完全是错误的:
■ 大多数人只使用了全部脑力的10%。
■ 恋爱时,迥然不同的两个人更容易相互吸引。
■ 我们的大脑会像摄像机那样如实地记忆事件。
■ 精神分裂症患者有多重人格。
■ 只有抑郁的人才会自杀。
■ 所有成功的心理疗法都强迫人们面对源自童年时期的问题根源。
有一些观点,比如“大多数人只使用了10%的脑力”,似乎是源于对盛行数十年、当前仍不足为信的断言“科学家不知道另外90%的大脑在做什么”的扭曲诠释。其他错误观点很可能是由选择性注意和记忆引起。例如,我们所有人都倾向于注意或者回想起不寻常的偶发事件,因此相比于记住两个相似的人彼此看对眼,我们更可能记住个性迥异的两个人坠入爱河。
还有一些荒诞观念可能源于我们日常经验的强势诱导。例如,我们主观上认为记忆是真实的,这种真实性毫无疑问。然而事实上,众多研究表明,我们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扭曲变形。
我们将在本文中揭露以下6个大众心理学谬论的真相:
谬论一:发泄比压抑更健康
人们总是认为发泄比压抑更健康。在一项调查中,66%的大学本科生认为,把憋在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是控制攻击情绪的一个好办法。这一观点要追溯到亚里士多德,他发现,观看悲剧表演有助于宣泄情绪、熄灭怒火、消除其他负面情绪。
大众传媒也使我们确信,愤怒是魔鬼,必须通过“排出怨气”、“大发脾气”、“泄出心中怒火”来抚平。在2003年的电影《以怒攻怒》(Anger Management) 中,温文尔雅的男主角[亚当·桑德勒(Adam Sandler)饰演]在一次航班上被误以为“空怒”(air rage,指旅客乘坐飞机时出现的愤怒甚至暴力现象;可以联想最近的“路怒”)而受到指控,一位法官判他到心理学家巴迪·吕德尔[(Buddy Rydell),杰克·尼尔森(Jack Nicolson)饰演]创建的“愤怒管理”治疗中心接受情绪管理训练。在吕德尔的建议下,桑德勒扮演的角色通过向小学生扔球并投掷高尔夫球棒以发泄愤 怒。
吕德尔的建议与许多广受好评的心理学文章的劝告如出一辙。曾有人建议,与其“憋着闷气,伤害身体”,不如“一边打枕头或沙袋,一边大声叫喊咒骂”。一些流行疗法鼓励人们生气时尖叫、打枕头或往墙上扔球。践行阿瑟·亚诺弗(Arthur Janov)原始疗法(一般称为原始尖叫疗法)的医师都相信,心理上受到干扰的成年人必须声嘶力竭地咆哮,或用其他方法,从出生时的焦虑、童年时被冷落或受伤害等经历所导致的精神痛苦中解脱出来。
然而40多年的研究显示,发泄愤怒实际上会增加攻击性。在一项实验中,受到别人冒犯之后,猛敲钉子发泄怒火的人变得比没有敲钉子的人更加刻薄。其他研究显示,参与攻击性体育运动,比如足球,实际上增加了人们的敌意。美国艾奥瓦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家克雷格·安德森(Craig Anderson)和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的心理学家布拉德·布什曼(Brad Bushman)发表的一篇35项研究的文献综述表明:玩暴力电脑游戏,例如侠盗猎魔(Manhunt,玩家的刺杀等级以5分制来分级),会增加人们在实验室以及日常社会情境中的攻击性。
美国佐治亚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家吉尔·利特雷尔(Jill Littrell)从一份已出版的文献回顾中得出结论:只有提出了建设性的解决方案,或者进行过意在减少挫败感的沟通,发泄怒火才有效。所以,如果因为同伴一再忽略我们的感受而感到不爽时,冲对方咆哮似乎并不会让我们感觉好起来,更别说改善境况了。但是冷静而果断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我觉得你可能不是故意 的,但你这么做让我没办法和你愉快相处”)通常能平息自己的怒火。
为什么这个谬论如此风行?人们或许会归因于这样一个事实:把愤怒发泄出来会让他们感觉更好,而不是等愤怒自行消退(其实大多时候愤怒都会自己平息下来)。然而,愤怒自行消散说不定会比发泄出来使人感觉更好。
谬论二:“因材施教”是最好的教育
在题为《嗅觉型学生的家长要求开设基于气味的学习课程》的报道中,以讽刺性报道见长的美国《洋葱报》(The Onion) 对于这种试图“挖掘每位差生潜能的教学方法”嗤之以鼻。这篇报道引用的一位专家评论说“嗅觉型学生往往很难集中精神,也不喜欢做作业……如果您的孩子符合 这些特征,我强烈建议您给他(她)做个测试,看他(她)是不是嗅觉型学生”。把“学习方式”(learning style)输入因特网的搜索引擎,你会找到数十个网站,声称可以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内测出你所倾向的学习方式。这些网站是以一个广泛接受的观点为前提的: 当教师的教学方式与学生的学习方式相匹配时,学生才能学得最好。这一观点广泛流行是可以理解的。它没有暗示有些学生差,有些学生好,而是说如果教学方式相 匹配,所有的学生都能学得很好,或者说学得同样好。
在最近的大多数教育理论和实践中,这一观点已被奉为圭臬。许多畅销图书,以及吸引众多教师和校长的讲习班都在对该观点大加颂扬。在一些学校中,教师们甚至开 始给孩子们分发印有字母V、A、K的T恤,这三个字母代表着三种被广泛接受的学习方式:视觉型(visual)、听觉型(auditory)、动觉型 (kinesthetic)。
然而研究表明,学生的学习方式很难被可靠地区分,主要是因为他们在不同情境中常常显示出很大差异。比如说,一个孩子可能在美术课上表现出一种方式,而在数学课上表现出另一种方式。
20世纪70年代以来,多数研究没能证明教学方式与学习方式相匹配能有效提高教学质量,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没能提高学生的分数。反而是一些不考虑学生学习方式的通用教学法——比如对学生寄予厚望、为他们提供动力以及实现目标的技巧等——获得的效果更好。
至于“匹配式”教学法鼓励教育者对学生扬长避短进行教学,实际上可能会适得其反。从长远来看,学生需要学会弥补缺点,而不是一味逃避。
谬论三:积极心态治愈癌症
在《攻克/预防癌症和其他疾病的9个步骤》(9 Steps for Reversing or Preventing Cancer and Other Diseases) 一书中,希瓦尼·古德曼(Shivani Goodman)认为,她的癌症就是消极心态导致的——因为她潜意识里讨厌做一个女人。古德曼称,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态有害健康,她就把心态转变成了可以产 生“容光焕发的健康”的治疗方法。大量自助类书籍都表达了类似的观点:积极的心态可以阻止癌细胞扩散,至少能够阻止病情恶化。
大多数幸存下来的女性癌症患者似乎都同意这一点。根据研究,40%~65%的康复者认为他们的癌症是压力导致的;60%~94%的人认为,癌症康复是由于他们积极的心态。
然而,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乐观主义是癌症救星这一观点。大多数研究没能在癌症风险与压力或情绪之间找到联系。事实上,在几项调查中,研究者观察到,与工作 压力相对较低的女性相比,工作压力较大的女性患乳腺癌的风险更低。科学家也一直没能发现积极心态和癌症康复之间的联系。
对于以上原因,记者兼社会评论家芭芭拉·埃伦瑞克(Barbara Ehrenreich)在她的著作《真相:积极心态的恶性推广侵蚀了美国》(Bright-Sided: How the Relentless Promotion of Positive Thinking Has Under-mined America)一书中,质疑了心态的治疗作用。艾伦瑞克还严厉责备所谓的“癌症文化”,这种文化强迫癌症患者相信,积极乐观的态度能够治愈他们,或者能保留他们作为人类的尊严。相反,艾伦瑞克力劝乳腺癌患者采用一种“谨慎的现实主义”态度,而不是将自己掩藏在伪装的快乐外表下。
病患脸上的乐观表情没有起到积极作用,这使人们对援助小组的医疗价值和他们提供的情感援助产生怀疑。早期研究似乎显示,参加援助小组有助于延长生命。不过,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心理学家詹姆斯·科因(James Coyne)和同事回顾了近期科学可靠的研究,他们发现这些研究表明,尽管心理干预(包括援助小组)可以提高癌症患者的生活质量,但不能延长他们的生命。
通过寻求高质量的药物和心理治疗、联系朋友和家人、时刻寻找生活的意义和目标,癌症患者可以减轻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重负。他们还可以从现在已经确认的科学发现中获得安慰:他们的心态、情绪和压力经历并不是致病原因。
谬论四:戒掉酒瘾的人,终生不能再沾
昔日的酒鬼最终能否不屈服于曾经的酒瘾而适度饮酒?在一项3 000多人的调查中发现,只有29%的美国人认为他们可以。这一看法正吻合了嗜酒者互戒协会(Alcoholics Anonymous,AA)的口号:“一旦再碰,立马成瘾。”我们熟知的AA12步法鼓励会员承认他们对酒精无法抗拒。基于这12步法的治疗方案的康复率 高达85%。但有一个问题:多达2/3的酒徒在加入AA后不到3个月就退出,AA只帮助了1/5的人彻底戒酒。
认为曾经酗酒的人能够安全地“控制饮酒”(controlled drinking)的论断引发了一场论战。2001年—2002年,美国国家酒精滥用与酒精中毒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n Alcohol Abuse and Alcoholism)调查了40 000多人,结果显示18%曾经酗酒的人能够适度饮酒,不再酗酒。这一调查结果挑战了大众普遍接受的一个假说:完全戒酒是酗酒者的必要目标。此外,研究者还发现,以适度饮酒为目标的行为自制训练程序,效果不比12步法差。在这些以自制为中心的治疗程序里,治疗人员训练人们监控自己的饮酒量,为酒精消费设 限,控制饮酒频率,并奖励进步。训练程序还教人们对付酒瘾的技巧,帮助他们捱过酒瘾勾起的强烈欲望,避免卷入引诱他们饮酒的情境。
如是方法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研究表明,如果个体严重依赖酒精,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不良饮酒史,并经历过酒精带来的生理和心理问题,那他们最好还是寻求主张戒 酒的治疗程序的帮助。不过,对于一部分曾经的酒鬼来说,控制饮酒或许是一个可行的目标。实际上,如果酒鬼知道彻底戒酒不是唯一的选择时,他们或许会更早地寻求帮助。对于那些尝试以戒酒为目的的治疗程序反复失败的人来说,控制饮酒或许更加值得考虑。
谬论五:越老越不开心
想象这样一个人,他抑郁,脾气古怪,孤独,性冷淡,而且健忘。是不是会有一个老人的形象闪现在你的脑中?一项调查显示,65%的心理系学生认同“大多数老人寂寞孤单”的观点;另一项调查显示,64%的医学系学生同意“重度忧郁症在老年人中比在年轻人中更普遍”。
早在童年时期,人们就开始接触由媒体刻画的种种靠不住的老年人形象。在一项对迪斯尼儿童电影的调查中,调查者发现42%的老年角色都具有不够乐观、健忘以及想入非非等特征。如此不招人待见的形象在青少年电影中也非常普遍。一项对青少年电影的研究显示,大多数老年角色都显现出消极的心态,其中有1/5的人让人极其讨厌。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一个科研小组调查了21岁~40岁的成年人和60岁以上的老年人对自己的幸福感的评估,以及对他们自己当前年龄段,即30岁和70岁人群 平均幸福感的评估。年轻人预测人越老越不幸福。而实际上调查中的老年人要比年轻人幸福感更强。人群调查显示,25岁~45岁之间的人患抑郁的比率最高,总体来说,最幸福的人群是65岁以上的男性。65岁~70岁期间,甚至70岁以上,幸福感都在不断增强。一项针对28 000个美国人进行的研究显示,1/3的88岁老人报告称自己“非常幸福”,而且在调查中,最幸福的人也是最年长的人。事实上,年龄每增加10岁,感觉幸 福的人就会增加5%。有趣的是,美国斯坦福大学(Stanford University)心理学家劳拉·卡斯滕森(Laura Carstensen)的研究证明,和年轻人相比,老年人更可能回忆起积极而非消极的往事,部分原因或许是,他们通常对生活抱以惊人的乐观态度。
老年人也并不是普遍缺乏性欲。一项全民调查显示,73岁~85岁老年人中,超过3/4的男性和大约1/2的女性表示对性生活感兴趣。此外,57岁~64岁的 老年人中,73%的人性欲仍然旺盛;64岁~74岁的老年人中,这一比例为53%;75岁~85岁的人中比例为26%。
最后要说的是,认知能力并不是随着年龄增长而显著衰退。随着年华逝去,我们确实会记忆减退,尤其是出现轻微健忘,说话时会突然想不起某个词。我们对于数字、 物体以及图像的掌握在晚年也会有所减弱。但即使到了80岁,如果没有什么重大疾病影响大脑,一般智力和语言能力并不会比几十年前差多少。而且,关于创造性成就的研究显示,在一些学科,诸如历史或科幻写作,许多人都是在50多岁甚至更老时才创作出他们最好的作品。
谬论六:接受死亡的五个阶段
许多和上了年纪的人打交道的心理和生理健康专家,都熟记这一组首字母缩略词:DABDA。它代表着瑞士裔心理学家伊丽莎白·库布勒-罗斯 (Elisabeth Kubler-Ross)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推广的、人们走向死亡时经历的五个阶段:否认(denial)、愤怒(anger)、讨价还价 (bargaining)、沮丧(depression)、接受(acceptance)。
这些阶段描绘了人们快要到达生命终点时必然经历的一系列转变过程。根据库布勒-罗斯的说法,当得知自己将死,我们首先会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否认),然后当 意识到事实的确如此时就会变得愤怒不已(愤怒),接下来再徒劳地寻求推迟死亡的办法,比如说还要活着完成一个未了的心愿(讨价还价),再之后当意识到我们 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就会感到很悲伤(沮丧),最终理解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并镇定平和地接受(接受)。
北美和英国许多学习医学、护理和社会服务的学生,都将库布勒-罗斯的阶段理论作为他们专业学习的一部分。这些阶段理论也弥散在我们的文化中,现在它已经不仅 仅局限于死亡,人们普遍认为任何重大心理创伤引发的悲伤情绪都会经历同样的心理处理过程。在美国情景喜剧《欢乐一家亲》(Frasier)中,当主角丢掉了电台脱口秀心理学家的工作后,就经历了悲伤的这五个阶段。在美国动画喜剧《辛普森一家》(The Simpsons)中,在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将要死亡(误诊)的几秒钟时间内,霍默(Homer)也经历了情绪的这一系列变化过程。
尽管库布勒-罗斯的理论很流行,但它缺乏科学依据。研究表明,许多人都跳过了一个或多个库布勒-罗斯定义的阶段,甚至顺序颠倒。例如,一些人最初接受了自己将要死亡的事实,随后又极力否认。也没有研究能证实在悲伤情绪中也存在这五个阶段。根据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家乔治·博南诺(George Bonanno)和同事的研究,并不是所有人在自己所爱的人,包括配偶和亲人逝世后,都会陷入沮丧或者显著痛苦的状态。此外,2007年的一项研究显示, 在美国康涅狄格州233位刚刚丧偶的居民中,接受是人们得知丧偶消息时最初的主要反应,而不是否认。
库布勒-罗斯的阶段理论之所以能够抓住众人的心,或许是因为它能让人们感觉对无法掌控的事件具有预知能力。可怕的死亡经历可以归结为一系列定义明确的阶段, 最后归结为平心静气接受,这样的观点让人感到欣慰。然而,事实上,每个人的死亡过程并不都是遵循着同样的路径,就像每个人活着的轨迹都各不相同一样。
我们大家都会被心理谬论愚弄,因为大多谬论都与我们的直觉、预感和经验密切吻合。因此,仔细审视大众心理学断言,可以为我们的精神世界提供一个新的视窗,使我们能够做出更好的生活决策。古生物学兼科学作家史蒂文·杰伊·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提醒我们,击碎荒谬之词必然可以揭去隐藏真相的面纱,从而让我们更公正地调整自己的期望,使之更贴近现实。同样,将心理谬论一例接着一例地呈现出来,能让我们成为更精明、更有素养的公民。
(作者:斯科特·O·利林菲尔德,史蒂文·杰伊·林恩,约翰·鲁肖,巴里·L·巴耶尔斯坦;翻译 郑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