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出自哪首诗?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令》

刚读到这词句时,很容易想起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一句诗:“相见时难别亦难”。那时老师只是解释诗句的表面意思还让我们一定要背下来,并没有进一步的欣赏,但随着阅历的增长,特别是读到李煜这一句时,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上它了。

李商隐的这句与此词相差不了几个字,然而读着读着,便发现有古诗的味道,其中有非常曲直深浅之分的。后主的这词句让人读起来朗朗上口,很亲切自然的样子,很像从一个有赤子之心词人的口中说出的话,虽然诗句表面好像浅近,但越是这样反而表现出一种深层的美,即内在的绝美:江山和故国一旦失去,永难回归,其中包含着悔恨、无奈和绝望。而李诗是指男女恋人之间因受外力的阻挡而难以随时相见,有怨愤,但不失望。李后主的词句无论在内容还是在意境上,都比李诗的广阔。

李煜要做词人,却不得不担起治理一个国家的重任。当他决定要守侯一方国土时,又沦为亡国君。他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和他开了这样的玩笑,只觉得在与命运的斗争中伤痕累累。多少个无眠的午夜,李煜拥着小周后一起想到死亡。自杀无疑是一种懦弱,而死亡有时却会成为一种高傲、勇气以及无冕的胜利。就像当年项羽和虞姬的死。命运同样戏弄了项羽。才与他江山又教他失去,让他愤恨不已,终以荡气回肠的自刎作了最后的叛变,留下命运在那里怅然若失。而挥刀的那一刹那,连同了虞姬配剑上的一抹嫣红,让感叹的线穿透了上千年的日子,依旧颤抖不已。

但那对于李煜来说,这是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一股热血罢了,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是沿着宿命的路懦弱而卑微地前行。

李煜的懦弱从一开始就显示出来,在《即位上宋太祖表》中就向北宋表明臣服之意:“远凭帝力,吓抚旧邦,克获宴安,得从康泰。”“唯坚臣节,上奉天朝……”建历三年十一月,接受北宋赐给他的“建历四年历”,南唐完全成为北宋的附属。《十国春秋·后主本纪》有“国主始易紫袍见使者。使退如初服。”“初,金陵殿阙皆用鸱吻,自乾德后宋使至则去之,使还复设。”足见李煜对宋的怯懦与恐惧。李煜在政治上的软弱还表现在多次主动贬损。《宋史记事本末·平江南》:“上表乞去国号,改‘唐国主’为‘江南国主’,‘唐国印’为‘江南国印’且请赐诏呼名。”《十国春秋·后主本纪》:“贬损仪制,改诏为教,中书,门下省为左、右内使府,尚书省为司会府……”凡与北宋同名的机构一律改名贬损,“以避中朝”。李煜对北宋真如徐铉所言,“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然而李煜对北宋的软弱并没有避免国灭的悲剧。李煜的软弱更激起北宋对南唐的吞并。

现实的困窘使李煜只有在艺术的广阔天地中才真正找到快乐与自由,在精神上寻觅到归宿。在艺术方面,李煜可谓是多才多艺。《十国春秋》云其“雅善属文,工书画,知音律。”《清异录》云:“后主善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一云:“后主作大字不事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书法方面,初学柳公权,继而揣摩欧阳询、颜真卿、褚遂良、陆彦远诸名家。最后溯源于魏晋书法大家钟繇、卫铄、王羲之。他落笔瘦硬,风骨嶙峋,被后人称为“倔强丈夫”。相传他还写了书法理论《书述》、《书评》。

这是李煜入宋后的作品,读来令人“感同身受”。作为降王,宋帝在生活上并没有难为他。但是他们却剥夺了他的人身自由,并且百般凌辱他的人格和尊严,羞愧,恼怒,痛恨,后悔,整天在屈辱和悲伤中煎熬,生活没有丝毫的欢乐与快慰。只有在梦里才能忘掉自己囚“客”的身份,暂时放纵一下情绪。梦中贪欢,反衬出现实中的极端无奈和痛苦。晚清端木埰曾说李后主梦里贪欢,“正陈叔宝之全无心肝,亡国之君千古一辙也”(张惠言《词选》),实在是苛刻的“酷评”,完全不体会古人的用心和处境。

此词原为唐教坊曲,又名《浪淘沙令》、《卖花声》等。唐人多用七言绝句入曲,南唐李煜始演为长短句。双调,五十四字(宋人有稍作增减者),平韵,此调又由柳永、周邦彦演为长调《浪淘沙漫》,是别格。

此词以倒叙的手法先写梦醒后的环境和感受,然后写梦境。帘外雨,五更寒,是梦后事;忘却身份,一晌贪欢,是梦中事。帘外潺潺春雨和阵阵春寒,惊醒残梦,使抒情主人公回到了真实人生的凄凉景况中来,本来就短暂的春光即将在风雨的摧残之下丧失。梦中梦后,实际上是今昔之比,梦中如彼,现实如此,其反差何其大。李煜《菩萨蛮》词有句:“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所写情事与此差同。但《菩萨蛮》写得直率,此词则婉转曲折。词中的自然环境和身心感受,更多象征性,也更有典型性。故沈际飞大叹“伤哉”!蔡绦更云:“南唐李后主归朝后,每怀故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尝作长短句云:‘帘外雨潺潺(略)’含思凄婉,未几下世。”

下片首句“莫凭栏”,是因凭栏而见故国江山,将引起无限伤感。陈廷焯《云韶集》卷一:“凭栏远眺,百端交集,此词播之管弦,闻者定当落泪”。“流水落花春去也”,与上片“春意阑珊”相呼应,同时也暗喻来日无多,不久于人世。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此亦托为别情,实乃思念故国之词。‘流水’句,以比‘见时难’也。‘流水’、‘落花’、‘春去’,三事皆难重返者,未流、未落、未去之时,比之已流、已落、已去之后,有如天上比人间,以见重见别后江山,其难易相差,亦如此也。”“天上人间”句,颇感迷离恍惚,众说纷纭。其实语出白居易《长恨歌》:“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天上人间”,本是一个专属名词,并非天上与人间并列。李煜用在这里,似指自已的最后归宿。据说这首词深得近人王国维推崇,其气象他认为胜过温庭筠、韦庄,责备周济“置诸温韦之下”。

李煜词的抒情特色,就是善于从生活出发,抒写自已人生经历中的真实感受,自然明净,含蓄深沉。这对抒情诗来说,原是不假外求的最为本色的东西。因此他的词无论伤春伤别,还是心怀故国,都写得哀婉动人。同时,李煜又善于把自已的生活感受,用高度的艺术概括力结合起来。《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如此,此词亦复如此。即以“别时容易见时难”而言,便是把帝王之伤别用哀婉的词句表达出来,让人们读了觉得这就好像是他们在生活中通常会经历到的一种人生体验。李煜词大多是四五十字的小令,调短字少,然包孕极富,寄慨极深,没有高度的艺术概括力是做不到的。

难怪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评论道“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他的开阔视角、沉痛的感慨,都超过与他同时代的人。而无论是在内涵和语言方面来讲,被誉为“婉约词宗”的李清照都受到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