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逼青蛇离开，一场激战过后，青蛇对白蛇讽刺中带着怨恨：你做不到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无言的白素贞流下了酸楚的泪：她已怀上了许仙的骨肉，一切回不到从前。这时，在白蛇的眼中，爱情的2人世界已容不下第3个人，哪怕是和她一起共渡了五百年的姐妹，而青蛇始终不能理解她的执着和眼泪，她再拼命想挤下泪滴也是无济于事。
法海强行挟持许仙，逼他出家。白蛇青蛇不顾一切前去救人。白蛇在自己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刻，为许产子，并让小青去找许仙。而小青一声一声喊着许仙许仙的时候，却看到了许仙剃度后的背影。小青流下了她的第一滴眼泪：你说不了话了，你说了也没用，你出卖了我们。那一刻，她万念俱灰。姐姐千年的修行和对爱义无反顾的执迷，用两个生命换回的那个人不要他了，轻易地放弃了。转眼之间，一切灰飞烟灭。
最后，法海在紫竹林里一颗清泪伴随梵唱声滴落，他在忏悔，抑或懊悔。色戒色戒，色而不戒;孽障孽障，心魔难解。神、鬼、人、妖，等级分明，号称达到修炼成佛我合一的境界的法海，还是明白不了白蛇为何可以产子，明白不了和他斗了半天的是人还是妖?
10多年后再看青蛇的我，落泪了。记得第一次看青蛇是在高一。一天年轻的女班主任激动地对我们说：今天晚上学校组织看《青蛇》，王祖贤演的。可能在她眼里，王祖贤的名气大于张曼玉。而当时的小贤确实是红到无人能望其左右。《倩女幽魂》风靡全亚洲，让她成为当时香港最卖座的外埠女星。而张曼玉则是厚积薄发一个演员，她的经典地位是一部一部好的电影累积的结果。她不似祖贤曾经红到发紫，后来难寻踪影。那个年代，做为省重点高中的学子，知道的只是四大天王和周华健，而王祖贤、张曼玉、徐克，说实话，只能是听说过，不够了解，不够喜欢。稀里糊涂地看完后，只是认为画面很美，可是剧情很怪，台词很深，主题很乱，不明白，不喜欢。而当时的电影的票房和评价也是出人意料地低和差。
可能越是经典的东西，越是超前于当时的年代，并为当时的人不能接受。人们不能理解善解人意、默默无闻的小青可以去引诱许仙，做一个所谓的第三者;人们不能想象两个相处百年的姐妹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大开出手、逼之离开;人们无法接受许仙三心二意、见色起异、胆小懦弱、背叛逃避;人们无法容忍法海可以和蛇缠绵纠结暧昧，为妖动情动性败戒。
《青蛇》颠覆了所有的传统，瓦解了一切道德固有的体系，亵渎了人类世代相传的美好爱情的真谛。所以，当时的它注定是要“失败”的。1993年的上映实在是太早太早了。而现在我看《青蛇》流下的眼泪，并不是说我读懂了它，可能我看到的只是电影想要传达的1/10或者是1/100，可是已足以让我欢欣雀跃、让我动容回味、让我潸然泪下。特别是看到小青为了她最爱的姐姐的一句话：帮我去找许仙。小青才肯放下生命危在旦夕的白蛇，在金山寺中一众念着苍白无力的佛经的和尚中，找寻那个姐姐等了千年、为之付出所有的男人，在阴森的寺庙里，她飘啊飘，喊啊喊：许仙!许仙!却发现那个男人却已剃度出家。她们真性真性、生死与共的付出不过是一场轻描淡写、一次举重若轻、一种毫无知觉。小青的第一次滴泪，是替姐姐万念俱灰地流泪，为自己试图建立起的所谓人类爱的信仰的崩溃而哭。而我却早已被感动得忍不住潸然泪下。
让我们回头看看这二男二女。
青蛇，我始终认为她不爱许仙，她只爱姐姐并爱得非常依赖非常迷恋。从她们化为人形、决定做人的时候，小青开始不断地听着姐姐的话，开始不断地质疑姐姐的话，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打倒了姐姐的话。白蛇说：许仙是个老实人，爱情是专一的，她会让他逃不了她的掌心，可是小青却轻而易举地挑逗引诱了许仙。白蛇说：法海不是凡人，他不可能有感情，可是小青在与法海斗定力的时候，竟让法海的欲火烧开整条江水。小青爱许仙吗?她的感情复杂微妙。她嫉妒他们爱得如胶似漆，怨恨姐姐轻视姐妹情谊数次逼她离开，不解姐姐对爱情的过于执着和盲目，轻薄许仙的男人肉身轻蔑许仙的见色忘义。而她内心又渴望又害怕象姐姐来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从她对法海的感情可以看到。在姐姐最危险的时候，她始终陪伴在她左右，她说：姐姐我一直都在，她也深情地对姐姐说：老说人间有情，难道妖就无情了吗，我们姐妹相处五百年也是情啊，你当我是人一样想过我吗?别看她风骚、顽劣，别说她不懂人情世故，别笑她不知人类的快乐和幸福，流不出挤不下一滴眼泪，可是她对姐姐的爱和护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感到卑微。为了姐姐心爱的男人，合力去盗灵芝，让姐姐先行回去救人，而自己却与仙鹤死战，要知道鹤是蛇的天敌，决不能幸免，但仍义无返顾，拔剑相迎。若非法海及时赶到，便香消玉陨。金山寺之战，本想水漫到西天，找佛祖评理，功败垂成。方知人世之艰难、眼泪之苦涩。杀了许仙。顿悟世间不过幻影，法海也是虚幻。可悲可敬可叹的小青!
白蛇，一个修炼千年的蛇精。善良、痴情，爱得执着，恋得简单。千年的等待和煎熬只为一场爱情的甜蜜与忠诚。那一夜，江南水乡、书声朗朗、漫天飞花，她在水中看见了许仙，看到他为人师表、看到他教导有方、看到他正直老实，她的心中认定了他，他就是她千年轮回的爱。为了与他相遇，施法下雨，将他引渡，两人邂逅在西湖的烟雨如丝、飘漾画舫中，一句：“箭桥双花坊巷口，姓白的那户人家”渗透出多少江南的诗情画意、多少缕女儿的柔情蜜意。任谁都抵挡不了这一份如水的深情厚谊。为了与他共渡一生，许仙初次登门，便迫不及待地衣带尽解，色相尽倾，与他醉生梦死、飘飘欲仙，任谁都抵挡不了这一场梦幻迷离的色相交融。从此，她只是为了他建造家园，为了他洗衣做饭，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为了他，端午节冒着可能被逼出原形的代价而主动喝下雄黄酒;为了救回死了的他，不顾自身安危冒死抢盗灵芝;为了救回被法海挟持的他，不惧与法海道行的深浅，与其生死相搏，到后来水漫金山，动了胎气无力回天荼毒生灵，触犯了天条。她以付出生命的代价为他生了小孩，为他毁尽千年的修行永困雷锋塔下不得翻身。哪个男人配拥有这样的爱呢?“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说得是人，而不是蛇。但是人做不到，蛇却做到了。
许仙，一个平凡、正常、善良、庸俗、懦弱的书生，注定承受不了白蛇那样一往情深付出的爱。他始终被动地接受着一切。家有白蛇建，爱有白蛇给，性由白蛇迷，甚至虚荣也有白蛇送(白蛇化为神医，为当地的百姓治病，所有的路人都感激尊重他);引诱有青蛇给，背叛白蛇的爱有自己的贪婪给;恐惧吓死有自己的胆小懦弱给;死而复生、与白蛇无所顾忌有安于现状、沉迷美色财富的欲望给;猜忌、怀疑有道士给，剃度出家有法海迫，就连意外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有小青给。他也是一个悲剧，始终被牵引，被迷惑，被迫害，他实在是来不及也没有能力去做什么抵挡。又多少男人能抵挡得了白蛇那样的柔情那样的深情，多少男人能抵挡得了青蛇那样销魂尤物的挑逗缠绵。本质上，他还是一个老实人，一个好人。他将法海给的念珠抛掷于水中，两个女人的角斗场上，他跪倒在地，求着青蛇白蛇赶快逃离：我知道你们是蛇精变的，法海马上就要来收你们了，我只求你们快点逃吧，不要再斗气了，逃得越远越好。金山寺里，许仙对着法海大喊：我不愿修行，我甘愿沉迷女色，你们这是妒忌我!法海与白蛇青蛇斗法时，许仙大喊：你们不要再斗了，只要你放过我娘子，我愿意出家，我厌倦红尘，我四大皆空，你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到后来在他问姐姐人在哪里时，却被小青一剑刺死。
法海，可以说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物。我们对他可以说是又爱又恨。他几次看到白蛇青蛇行善而网开一面，放过2人;而又不甘于自己的身份，忍受不了定力失败的羞辱，再次强行干涉许仙白蛇的爱情，最后导致水漫金山的悲剧。如果没有他来管，也许许仙白蛇过着幸福的生活，又为当地的百姓医好了病，谋了更多的福;也许小青去找并找到了另一个可以实践爱的男人。也许只是也许，法海不来管，就会有另一个法海来管。所谓我的眼泪不是为你而流，也是为别人而流，说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法海，据说已修炼成佛我合一的境界，其实不然。先是在庙宇里看一群俗人争斗，丑陋不已。一气之下，灵魂出窍，到山清水秀的地方，透透气。不料，遇到了蜘蛛精，情急之下，竟收了人家，无缘无故废了人家两百年修行的道行。方知不妙，忐忑不安，心魔大战，以为摆脱了劫数，却不知更大的劫难在等他。在他眼里，神、鬼、人、妖，等级分明。出了白蛇、小青、许仙这档事，站在他的立场上，自然要披挂上阵，可惜，定力不足，被小青弄的灰头灰脸。于是，老羞成怒，强行带走许仙，与白蛇、青蛇斗法，淹死金山寺的和尚不少，又放过犯了杀戒的小青。其修炼差矣!已知人比妖难管，又何必出手?佛祖拈花，迦叶微笑。故迦叶悟道。乃是彼此没有意思，无关联。若有关联，便是因果，又岂能得道?最后，紫竹林里一颗清泪伴随梵唱声滴落。
关于电影能说的实在是太多了：如诗如画的场景，美伦美幻的音乐，跌宕起伏的情节，精湛绝伦的表演，我就不一一多说了。电影哪怕只一个细节，都令人回味。我只说一例：象征爱欲的葡萄的运用。许仙白蛇爱到痴缠情到浓烈时，互喂葡萄亲吻拥抱;小青看在眼里，妒在心里，于是在桥上口含葡萄独自狂舞;后来小青忍受不了孤独，把葡萄喂到许仙的嘴里，实施引诱;许仙开始不敢吞下，因为还在忧郁;后来，他看到他曾经批评过的早恋的学子与女人偷情时，便笑着吞下了葡萄，暗示他已做好了接受小青挑逗的准备。
可以说，《青蛇》是最出色的香港电影之一。当然它的好，还没有被更多的人认识到，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有《大话西游》一样的影响力。它的珍贵，还要经历时间的洗涤。如果那么容易让人发现它的美，何必让灵芝长在最为陡峭的山崖。《青蛇》的颠覆、解构，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影片中充满了人性、神性的冲突;道德、伦理与感情、性爱的碰撞。电影拍到这种地步，已无话可说。做人有许仙的艳遇，该知足了。演员能演到这种神韵，再也找不到了。所以大家不要再去赞美一个的同时去诋毁另一个。曼玉和祖贤一样做到了形神兼备，光彩夺目。形是所谓的扮相，神是所谓的演绎。非要说个比较，只能说论精、妖的扮相神韵，华语影坛，祖贤一出，没人能望其项背;说到演绎演技，曼玉一出，无人能与之比肩。如今的2人，一个早已息影多年，一个宣称如果大卫?林区或者马丁?史柯西斯找她并有极好的戏才会开工。如今的香港，到哪去找这样风情万种的女演员呢?而徐克的灵气、才气、匠气早已泯灭于上个世纪。所以，我们只能在这怀念或迷失，亦或是卑微的祈祷。也许还是跟自己的情人做快乐的事比较好，别问是劫还是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