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960年―1003年),字淆成,一字长卿,河南新安人,北宋大臣。幼聪悟,十岁能属文。雍熙年间(公元九八六年左右)登进士第,起家同州观察推官。类迁简易大夫,同知枢密院士。真宗时从幸大名,陈御敌安边之策。后拜并、代经略史知并州事。为人有器识,能断大事。事继母以孝闻。所至推诚待物,委任僚佐,总其纲领,无不称治。咸平六年去世,年四十四岁,谥宣靖。诺水注有文集二十卷传于世。
原文
钱若水为同州推官,知州性褊急,数以胸臆决事不当,若水固争不能得,辄曰:"当陪奉赎铜耳。"己而果为朝廷及上司所驳,州官皆以赎论,知州愧谢,己而复然,前后如此,数矣。有富民家小女奴逃亡,不知所之。奴父母讼于州,命录事参军鞫之。录事尝贷钱于富民,不获,乃劾富民父子数人共杀女奴,弃尸水中,遂失其尸,或为元谋,或从而加功,罪皆应死。富民不胜榜楚,自诬服。具上,州官审复无反异,皆以为得实矣。若水独疑之,留其狱数日不决。录事诣若水厅事诟之:"若受富民钱,欲出其死罪耶?"若水笑谢曰:"今数人当死,岂可不少留,孰观其狱词耶?"留之且旬日,知州屡趣之不得,上下皆怪之。若水一日诣州。屏人言曰:"若水所以留其狱者,密使人访求女奴,今得之矣。"知州惊曰:"安在?"若水因密送女奴于知州。乃垂帘引女奴父母问曰:"汝今日见汝女识之乎?"对曰:"安有不识也?"因从帘中推出示之。父母泣曰:"是也。"乃引富民父子,悉破械纵之。其人号泣不肯去,曰:"微使君之赐,则某灭族矣。"知州曰:"推官之赐也,非我也。"其人趣诣若水厅事,若水闭门拒之,曰:"知州自求得之,我何与焉?"知州以若水雪冤死者数人,欲为之奏论其功,若水固辞曰:"若水但求狱事正,人不冤死耳。论功非本心也。"知州叹服。录事诣若水叩头愧谢。于是远近翕然称之。
译文
钱若水担任同州推官,知州性情急躁气量狭小,多次凭臆测决断事情而不恰当,若水坚持争论但不能达到目的,就说:"又该陪着你一起交纳赎罪的钱了。"(意思是这样错下去,你受罚,我也要陪着你受罚。)不久果然被朝廷及上级批驳,知州和推官都被处以罚款。知州向钱若水表示惭愧道歉,但不久又是老样子。前前后后像这样子已经好多次了。有个富民家的小女奴逃跑了,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女奴的父母告到州里,知州命录事参军(州里掌管文书的官)审问这件案子。录事曾向富民借过钱,没借到,于是就揭发富民父子数人共同杀死了女奴,并抛尸于水中,于是找不到尸体。这些人中有的是主犯,有的是跟着做帮凶的,都应该是死罪。富民受不了鞭杖拷打的酷刑,就自己屈招了。录事呈报知州,知州等人复审后认为并无相反或异常的情形,都认为审出了此案的真实情况。只有钱若水怀疑此事,留下这案子好几天不判决。录事到若水的办公处骂他说:"你接受了富民的钱财,想出脱他的死罪吗?"钱若水笑着道歉说:"现在几个人都判了死罪,怎可不稍微留下案件几天,仔细看看他们的供词呢?"留下案子将近十天了,知州多次催促他也没有结果,州里大小官员都对这件事感到奇怪。有一天,钱若水去见知州,屏去他人后对知州说:"若水拖延此案的原因,是我在秘密派人寻找女奴,现在找到了。"知州吃惊地说:"在哪里?"钱若水于是秘密派人将女奴送到知州官府。知州便垂下窗帘,领女奴的父母来问道:"你们今天如看到你们的女儿还认得吗?"回答说:"怎么会不认得呢?"知州于是就从窗帘后推出女奴给他们看。女奴的父母哭着说:"这是我的女儿啊!"知州于是叫人带来富民父子,全部卸下枷锁释放了他们。富民哭着不肯走,说:"如果没有您的恩赐,我们一家就要全完了。"知州说:"这是推官的恩赐,不是我的功劳。"那人又赶往钱若水的办公处,若水关上门不见他,说:"这是知州自己求得实情的,我又参与了什么?"知州因若水替几个被判死罪的洗雪了冤情,想为他上奏请功,钱若水坚决拒绝说:"我只求审判公正,不冤枉处死人罢了。论功行赏不是我的本意。"知州感叹佩服。录事到钱若水处叩头表示惭愧道歉。于是远近都一致称赞钱若水。
上善,若水,足够洒脱。钱若水为举子时,曾经与陈抟老祖交好,他的这点仙风道骨可能与这位牛鼻子老道有关。有一天,若水前往华山拜见老师,老师说,你今天来得不巧,明天再来吧,我给你引见一位高人。第二天,若水如期而至,看见一位古稀老僧与老师席地而坐,老僧上下仔细打量若水,久久不语,然后以木枝画灰写下三个大字“做不得”。若水不明就里,再三请教,老僧徐徐吐出一句话“急流勇退。”陈抟老祖的原意是若水有慧根,而老僧却不以为然,一语成谶,老僧这句话为钱若水今后的仕途命运做了辅垫。
钱若水是个能吏,能够处理复杂的事务,体察入微,擅长断案。他在担任同州推官时曾经处理过一起著名的案件,此案令其声名鹊起。当时,有个土豪家里的女仆突然不见了,或为私奔,或为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总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女仆的父母告到了州里,知州就让手下负责文书的录事参军负责此案,这个录事呢,不是一个什么好鸟,先前曾向这位土豪借过钱,土豪认为纯属肉包子打狗,借给官差,那还有得还吗?不借。录事借机报复,认定土豪父子同谋杀死了女仆,并抛尸水中,所以找不到尸体。土豪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刑讯之下屈打成招。这特么的岂非儿戏?哪有这么断案的,人证、物证都没有,就这么定性了?
录事上报案情,知州等人复核后认为嫌疑人已经招供,可以定案了。看来这位知州也是一个糊涂官,几乎要酿成宋版呼案和聂树斌案了。案子到了负责审判的钱若水案头,若水深感蹊跷,留下案子很长时间不予宣判。录事急了,到若水办公室大吵大闹,并且倒打一耙指责若水收了土豪钱财,徇私枉法。钱若水笑笑道“不急不急,既然认定犯了死罪,人命关天,我总得看看他们的供词吧?”若水迁延时日,总不结案,知州多次催促也没有效果,弄得一州官员都纷纷指责若水。
十日之后,夜深人静时,钱若水前往知州官邸,屏去众人后对知州说,“我之所以拖延此案,是因为此案疑点太多,我秘密安排手下人查找女仆,如今已经找到了。”知州大惊,若水派人将女仆偷偷送入知州官府,又将女仆父母悄悄接来,两下相认,抱头痛哭。知州这才知道差点犯下了草菅人命的大错,赶紧从狱中请来土豪父子,卸下枷锁,无罪释放。土豪父子感恩戴德,叩拜不走。知州告诉他们,是钱若水替他们洗清了冤屈。土豪父子又赶往若水办公处,若水闭门不见,将所有功劳尽归于知州。后来,知州有感若水高义,打算为其请功,若水笑笑婉拒“我只求审判公正,不要冤枉一个好人而已,至于邀功请赏,并非我的本意。”知州感佩。而那个公报私仇的录事也前往若水处叩拜请罪,若水见他认识到了自己错误,也没有深究,此事皆大欢喜,却为若水赢得了巨大的名声。
后来,钱若水得到寇准赏识,举荐他为枢密院士,钱若水在军委办公厅工作期间,恪尽职守,赞襄军事,运筹帷幄,非常称职,他曾经针对西北边衅不断,给太宗皇帝上书五策,一是慎重选择郡守;二是积极招募乡兵;三是广泛积聚粮草,四是革新守边将帅,五是赏罚公平公正。五条策略很有针对性,直指宋朝国防弊端,太宗览章大喜,不为欣赏的称赞钱若水,“儒臣中能够知兵者,非若水莫属。”
当时,宋太宗有只宠物狗非常听话,太宗非常喜欢,这只狗陪伴老来寂寞的太宗许多年了,尤其是他在传位太子寿王赵恒后,更是须臾不离不弃,日久生情。皇帝和现代人一样喜欢养宠物,这是历史中少有的真实记载。太宗驾崩后,此狗不吃不喝,终日流泪涕哭,好事的负责礼仪的官员将其送入太宗陵寝,打算将其陪葬,以了狗之心愿。大臣李至为此写了一首诗,想求钱若水书写,大概若水书法功底了得。钱若水很不感冒,不就是一只狗吗?犯得上兴师动众,冠冕堂皇吗?为狗题词,实在有辱斯文,若水终未执笔,不遂其愿。
其实最让我感兴趣和动容的是钱若水的气节,至于不为一只狗题写诗文,只不过是他终生信奉做人要有尊严的一个小细节而已。真宗做皇帝那会儿,钱若水已经官至枢密副使,什么级别?副部级,国防部副部长,军委常委之一,位高权重,可是他在意吗?不,绝不为五斗米折腰,别人做不到,他做到了。
世人都说做官好,唯有做官忘不了。皇帝把大臣当做家奴,呼来唤去,稍不留神,则贬官外放,或者极尽侮辱,更烈者毁家祸族,死无全尸,可是想做官的人却趋之若鹜,所以皇帝捏准了你的七寸,以官阶相诱惑,多少才子士人尽入其彀中,可是钱若水却是个异类,你不尊重我,你拿我的人格开玩笑,得,爷不伺候你了,你一个人玩斗地主去吧,我玩我的魂斗罗。
真宗朝时,吕蒙正罢相,一说王曾,一说吕端,一说刘昌言,宋人笔记多误。真宗不无挪喻的说“吕蒙正这个人,出身普通老百姓,朕屡次越级提拔位居宰辅,如今将其罢免,想必他一定很寂寞,必定会日思夜想怎样复位吧?”时钱若水陪侍左右,接过话,正色道“蒙正虽然骤登显贵,但观其言行,不失为有名望之人,何有寂寞?更不会因此忧郁成疾。”真宗半天默不作声。
退朝后,钱若水感慨万千,皇上对待辅臣如此薄情寡意,况且吕蒙正操守高远,尚且不免被轻视鄙薄,我辈之人贪权恋位,恐怕更为皇帝所瞧不起。别人视官位为香饽饽,于我则弃之为土芥耳。史载,若水愤而出,以母老辞职归隐。第二天,也不等皇帝是否批准致仕,钱若水毁冠裂带,披上一袭道袍,非常傲骄的归隐嵩山,真宗闻讯大惊,屡召不至。
此后,钱若水畅游名山大川,与一帮僧道坐而论禅。最后就连钱若水的死都充满了戏剧性,他与一帮朋友在寺庙里的僧人宿舍开怀畅饮,酒足饭饱后,陶然入睡,然后,然后就一睡不醒,卒年44岁。钱若水敢作敢为,弃仕途如敝屣,比昔日李太白的”天子呼来不上船”装腔作势强太多了,人与人生来就是平等的,你既不待见我,我也不尿你,哪怕你是九王至尊的皇帝,该干嘛干嘛,不比受这种腌臜气强多了。
鱼活一池水,人活一口气,钱若水真是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