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星人联系这事,我们真的想好了吗?

今年夏天,NASA的“新地平线”号飞船将迎来它自2006年起飞之后的一大高潮。2015年7月14日世界标准时间上午11点49分左右,这艘飞船将飞经冥王星。那时,它将拍下一系列冥王星表面的细致而富有情报价值的照片。这项任务完成后,NASA将立即下载“新地平线”号的数据,扩展它的储存空间,并与它挥手告别。这艘飞船将继续向宇宙深处驶去,一去不复返。

但是这艘飞船会带走关于家园的记忆。工程师们计划在2016年的某个时候向“新地平线”号上传关于“一个地球”的信息,这是首个关于生物地球的众包肖像。毕竟到那时候,来自冥王星的数据已经全部下载完毕了,飞船上有足够的存储空间。任何有兴趣与外星人联系的人都可以提交图片、音频、视频、文本或3D展示品,由大家一起投票决定最终上传哪些信息。这将是一次最广泛的信息采集行动。

现在,“一个地球”项目的信息采集网站要求访问者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认为应该向宇宙介绍的地球生活的某个方面”。我最近登录了这个网站想提交我自己的选择,却发现这很困难。最后我终于决定选择“联系”这个词,提交以后,网站告诉了我其他人都选了什么词。真是五花八门,有“多样性”、“好奇”、“希望”、“诗”、“耶稣”、“猫”等等等等。

美国的太空艺术家Jon Lomberg是美国天文学家Carl Sagan的长期合作者,当他最早提出“一个地球”项目的时候,是因为他相信:发送给宇宙的信息应该来自整个地球,而不是仅仅来自那些强国、科学家或者信仰世界末日的人。这个想法很不错,如果让观众针对“谁想成为百万富翁”这类电视节目进行一次民意调查,效果也会很好。但是我们真的能够指望普罗大众来绘制一幅发送给外星文明的富有艺术感的地球肖像吗?甚至于,我们应该向外星人介绍自己吗?

我们已经尝试过发出星际信息,描述地球上的生活,但是只有六个地球人认真地提交了内容,其中还有两个人是情侣。1977年,作家Ann Druyan为这个项目做了一份脑电波扫描。她闭上眼睛,深情地想着自己的恋人——也是这个项目的领导者,Sagan。当她把大脑扫描结果转化为音频时,听起来就像一连串火箭升空的声音一样。她又把自己的心跳声补充了进去,把这些声音都刻在了一张唱片上。这最后可能是给Sagan的一份不错的结婚礼物,除此之外,它还不是一张普通的唱片。这是一张“金唱片”,是最终将要搭乘“旅行者号”飞船前往宇宙的两张唱片中的一张。

如果有一张这样的金唱片落入外星文明的手中,它将成为来自地球的使者。这张唱片记录了54份声音片段,90分钟的音乐,116张照片,还有用55种语言表达的问候。这些信息向发现它的文明宣告,这就是人类。如果地外文明发现了“旅行者号”携带的信息,他们会听到狗叫声、火箭发射的声音,或者这个世界上最好斗的鬣狗的声音。他们可能听到美国土著人吟唱的夜曲,也可能听到巴赫的交响乐。

这么多年过去了,“旅行者号”飞过了木星、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当它离家40亿英里后,回头拍摄了一张地球的照片:那只是一个淡蓝色的小圆点,你绝对无法想象自己的一生就是在这个小圆点上渡过的。如果“旅行者号”现在再回头看地球,会发现它已经小得看不到了。它到达下一个最近的恒星还需要4万年。“旅行者号”已经深入宇宙腹地,来自超大黑洞的宇宙射线不断与它擦身而过。它现在比任何人都孤单。

Sagan和Druyan知道,现在没有任何外星文明会发现他们送出的金唱片。这个项目就是一个思想实验:如果地外文明真的发现了金唱片,我们究竟想让他们了解什么呢?一张唱片不足以记载地球的全部历史,只能是挂一漏万。Sagan的团队不得不从自己的经历中找出一些片断,寻找能体现生活全貌的小事情。

唱片的封面上记录了另一些信息,包括Sagan五年前创造的并刻在“先锋号”携带的金属板上的图形。(“先锋号”发射于1972年,但是“旅行者号”飞出太阳系的速度更快。)Sagan和他当时的妻子Linda Salzman Sagan,还有执行第一次“搜寻地外智能生物项目”(SETI)的科学家Frank Drake一起,设计了“先锋号”携带的图形信息。图形很简单: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都是裸体的,站在一个飞船模型前,从这个比例可以推断出地球人的身高。在他们下面,是一个小型的“先锋号”飞船在行星中飞行;有一个箭头指示着它是从距离太阳最近的第三颗行星出发的,它的引力大小在太阳系排在第五位。

在男女二人的右侧,有几条不同长度和方向的线条,它们的交点显示了地球相对于14颗脉冲星的位置。在所有图案的上方显示的是氢的“超精细跃迁”:也就是这种最简单的原子放射出1420.41兆赫兹的无线电波。宇宙噪音就是这个频率。这14颗脉冲星的自旋周期用二进制表示,显示的是它们与1420.41兆赫兹之间的比例关系。因为脉冲星的速度每秒钟都会慢一点点,它们只能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以这个金属板上的速度自旋,也只有在唯一的地点——地球——看,才能位于金属板上所显示的特定方向。这个地图几乎包含了银河系的一半,它的时间标记在几十亿年里都是有用的。这个金属板上雕刻的图形定位了人类这个物种在这么庞大的空间和时间范围内的坐标。

飞船上携带的信息是实体化的,但是人类还可以向太空发出电磁信号。除了无意间泄露的无线电和电视信号外,人类第一次有意识地向太空发射的信号是1974年在波多黎各的阿雷西博射电望远镜发射的。这是一个功率达到1兆瓦的雷达冲击波,其能量足以为几百户家庭提供能源,而且又被天线放大了1000万倍。这个信号以光速从波多黎各的群山中飞出,只用了四个小时就飞越了冥王星。Sagan和Drake编辑了这个信息:包括二进制的基础,DNA中核苷的方程式,人类的形象,太阳系和阿雷西博射电望远镜的外形,这些信息都在1679个像素内完成。发送一遍这个信息用时三分钟,一共发送了两次。

虽然地外生命可能知道这样的图形和金属板肯定不是自然形成的,但是他们不一定能很容易了解图形的含义。即使他们能明白了信息的含义,也无法从中了解太多关于人类的信息——他们只能知道:人类知道脉冲星的位置,我们喜欢并肩站立在一起,我们了解氢的秘密,以及我们住在某颗行星上。他们无法从中获知一个有意识的人的精细肖像。这些信息无法帮助外星生命区分沙漠中的土著人与明尼苏达州的农民。这些信息中试图包含的内容越具体,被排除在外的内容也就越多。

为什么“旅行者号”记录的不是性格温顺的鬣狗的叫声,也不是失恋者的心跳?还有,为什么由规模这么小的团队来决定关于整个星球的事情?

根据《第二次SETI议定书》草案,“任何从地球直接发送给外星智慧生物的信息都应该以全人类的名义发送??这些信息的内容应该谨慎地考虑人类的广泛利益和福祉。”Sagan的小团队符合了这个法律的精神,但是这部法律的条纹实际并不适用于他们:议定书中说的,只是当外星人呼叫地球时应该如何回应,而不是我们应该如何主动发送信息。

有些科学家,比如史蒂芬?霍金,认为我们不应该主动与太空对话。他在2010年说,如果地外生命是哥伦布,我们就可能遭遇美国土著人的命运。其他人则反驳说,任何能够发现我们的技术的文明,很可能都比人类的历史长得多。如果他们想毁灭其他行星,早就动手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讨论都是学术上的:主动进行SETI所需要的金钱和资源都是我们不具备的。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不断发送高能信号,而且不是几年或者几十年,而是要持续几百年。我们连明年的联邦预算都确定不了,更不用说10571年的预算了。到目前为止,人类的努力都是象征性的,都是思想实验,而不是真正的主动SETI。阿雷西博望远镜发送的信息比广告还短。“先锋号”和“旅行者号”就像是昂贵的玻璃瓶,被扔进了最大、最空旷的大海里。有些科学家认为,只有在有足够的资源能够做好的时候,我们才应该向宇宙发送信息。

即使是那些支持主动SETI的科学家,对于我们在遇到地外生命时是否应该隐藏人类的缺陷,也是存在争议的。Sagan表现的是美好的一面,比如交响乐。但是人类做过很多坏事。我们会互相残杀,我们使地球上的冰川融化,还制造了臭氧空洞,我们把枪带进了校园。

Lomberg的“一个地球”项目则采取了平衡的态度。一个名叫Albert Yu-Min Lin的众包专家将利用几百万甚至几十亿人提交的想法,综合出一个一致而不失多样性的画面。Lin是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的研究员,他将从提交的信息中识别出“突发集体推理”:如果大众只是一个人,他会想什么?但是即使Lin能够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一个地球”项目中包含的信息也是带有偏见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上网,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将自己的选择上传到oneearthmessage.org网站上。

虽然“一个地球”项目努力想传达某些能够清晰代表人类的信息,而最近发送的其他信息则比较令人费解。1999年,俄罗斯天文学家Alexander Zaitsev编辑了一个信息,总体上说,它宣告:人类了解宇宙,而这个信息中包含的是我们认为最基本的内容。Zaitsev在位于黑海边的Crimea海岸的耶夫帕特里亚市用一个70米的无线电抛物面天线发出了“宇宙1号呼叫”。它就像一块“星际罗塞塔石碑”,从简单的想法开始——这是整数,这是原子,这不是测试——然后把知识一层层搭上去。Zaitsev不是用语言来讲述科学,而是用科学来展示语言。最后,这段自解码信息描述了地球大气的化学过程,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以及现代人的感官敏感性。他向五颗类似太阳的恒星发送了这些信息,希望能够收到回应。

但是,在2003年发送“宇宙2号呼叫”时,Zaitsev与德克萨斯州的一个叫做“邂逅小组”的团队合作,后者是一个收费的项目,并于一年后破产。“宇宙2号呼叫”也是从罗塞塔石碑开始,但是后面的主题则与宇宙无关:包括了282个国家的国旗,乌克兰学生的照片,一张David Bowie的Starman专辑唱片,和一份将二月的第二个星期二确定为“地外文化日”的决定。

2005年,位于佛罗里达州的一家叫做“太空深处沟通网络”的私人企业在Craigslist网站上收集了138000条要发给外星人的信息。发送这些信息都是免费的——但是现在的最低价格是299美元,客户可以记录5分钟的音频信息。现在已经倒闭的TalktoAliens.com网站也做过这样的生意,让人们录一段问候发送给外星人,收费是每分钟3.99美元。2008年,RDF数字公司(现在已经是法国电视公司Zodiak Media的一部分)通过社交网站Bebo收集了501份信息,编辑为“来自地球的信息”,发送给了耶夫帕特里亚市的发送中心。这些信息包括文字、素描和照片,但是没有任何地外文明需要了解的背景信息。

用小布什和奥巴马并排站在一起的照片来表示好和坏——对于信息的目的地,可能有人居住的Gliese 581行星来说,肯定体会不到这样的含义。NASA的“来自地球的问候”从随机选择的地球人那里收集了25880份随机的文本,于2009年发送,目的地也是Gliese 581行星。这些信息将于2029年到达目的地,届时如果Gliese 581行星的任何居民注意到了这些信息,一定会觉得困惑不已。

就好像这些还不够难以理解一样,2008年,美国食品制造商Frito-Lay公司资助了一项赛事,挑选有史以来发往太空的第一个广告:一个多力多滋薯片的广告将被发往太空!图书出版业也不甘人后,于2010年出版了Paul Davies的《可怕的寂静:我们在宇宙中是孤独的吗?》,并展开了另一项星际竞赛。企鹅公司将1000名读者的信息发往太空,并从中选出50位提交了最佳信息的人,每人获得一本这本书的精装版。获奖信息中最严肃的也不过如此:“我们不咬人,你们呢?”还有“请把你们那边的名人照片发给我看看。”

既然民主化带来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信息,我们还应该人狂热的大众接近发送设备吗?这些人(没错,就是你,还有你)会创造出一幅怎样神憎鬼厌的地球自画像呢?“一个地球”项目里可能充满了搞笑的猫咪和Katy Perry的视频。想象一下,一个在遥远的行星美丽的乐土中生活的物种。如果这个物种的成员站在你面前,你会说“如果你给我看看你们那里的名人照片,我也会给你看我们的名人照片”吗?

“一个地球”项目帮助我们想象,确实有一个这样的物种站在我们面前。它与“旅行者号”的金唱片和“先锋号”的金属板一样,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工制品,这与20世纪的其他发往太空的信息是不同的。地外生命几乎肯定永远也发现不了它:因为它那么小,又完全不发光。宇宙射线会破坏上面的数字字符,10000年后,它的能量耗尽,它就会变成一块我们无法修复的废物。

但是“一个地球”最终将形成一个实体,这让它显得很真实。一段广播会让人感觉像徒劳的呼喊,就像在莫哈维沙漠中的呼救一样。它是看不见的,从我们身体逃走的速度比宇宙中任何其他东西都快。但是“一个地球”项目的成果是有质量的,我们能够感觉到它沉甸甸的重量。如果我们能够生动地描绘出发送到太阳系之外的信息,就几乎能够描绘出我们的外星观众。通过这个项目,我们在思考这些信息对于地外生命来说意味着什么,以及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意识到,我们只不过是在一颗行星表面上蹒跚而行的几组DNA,被存在危机和自我意识所困扰,不断争取拥有更多的东西,并且试图在地球上留下比我们的生命更长久的印记。

我们的观众可能没有眼睛,也没有语言。如果我们连他们的感官活动都想象不出来,又怎么能够与他们讨论存在危机呢?像一只蝙蝠那样活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与地外生命之间的差异可能比人类相互之间的差异大得多:当你设想某颗星球有三个太阳,生活在那里的外星人没有耳朵的时候,就会觉得住在非洲东北部厄立特里亚的矿工和美国爱达荷州的中层管理者好像也没多大的区别——虽然他们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另一个穿着安全防护服,但是至少他们都有胳膊。他们都会因为多巴胺而感觉快乐。他们在快速眼动睡眠期都会做梦。如果我们能够意识到自己是地球人,而不仅仅是厄立特里亚人,我们就能更好地意识到是什么使我们成为地球人。这就是金唱片项目要传达的精神,这也是“一个地球”项目要传达的精神。

2012年,美国艺术家Trevor Paglen以同样的精神制作了最近一份发往太空的人工制品。Paglen设计了一个以图像为基础的太空制品,它可以存在几十亿年。这是一个叫做“最后的照片”的胶囊,在地球上空的“死亡轨道”上运行,再也不会回到地球上来。Paglen在一张超级档案盘上刻了100张照片(它们是由艺术家、科学家、人类学家和哲学家选出来的),是与麻省理工学院的材料科学家合作完成的。未来发现这张盘的人将看到沙尘暴、水龙卷、岩石雕刻、樱桃树的花、医疗器具、地出和橙剂受害者。

尽管Paglen努力在这张盘上包含更多的东西,但是他拒绝接受“最后的照片”项目能够代表人类这样的想法——他甚至认为代表人类是不可能的。他说这个项目是“一个人对于人类在这个特定时刻的印象”。除此之外他还说,几十亿年后这些照片就没有意义了。生活在防毒面罩下的人很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孤儿。

“最后的照片”项目让Paglen思考哪些图像构成了他对于人类的印象,最终的选择是非常个人化的。但是在一个众包作品中,每个有兴趣与地外生命联系的人都可以在Paglen的实验中分享自己的印象,回头审视和构建自己对于这个时刻的人类的个人印象。因为,虽然有很多我们永远也到不了的时间和空间,我们永远也看不到的东西,我们永远也看到不到生命物种,但是我们对于此时此地的体验仍然是值得铭记的。

内省是向星际发送信息的真正目的。这种活动从来就不是关于“他们”的。从Druyan的心跳,到Bowie的歌曲,再到“新地平线”号要广播的任何东西,都一直是,今后也永远是,关于“我们”的。

Sagan和Druyan从来不指望地外生命发现他们主动脉的收缩,并明白“这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是想对自己——和这个世界——说,“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有时候,对那些信息感兴趣的甚至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我们”:毕竟,那在大气层外永恒不朽的,又不是你的爱情。这个实验甚至也不是Sagan的。它是独属于Druyan的。

当我们能够做到真正主动的SETI时,我们不应该发送照片或者音乐。当我们真正能向地外生命发送信号时,只应该发送空白的信号。嘀嘀达达,宇宙的时钟声,在一个空行上闪烁的光标。毕竟,对于人类来说最重要的信息并不是我们喜欢布什,不是了解量子力学,也不是生活在海边。我们最值得关注的特征是,我们存在。我们在这,你不是孤独的:只有这才是我们要说的,和我们想听到的。

(编译:蝌蚪君;via ae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