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出现在巫山云雨故事里的时候,避而不谈自己现在的身份(不管她如今到底是西王母的女儿,还是玉帝的妹子),而自称那位未嫁而亡的赤帝女,天知道,也许她只是想混淆人民群众的视线隐藏身份,但悲催的是,只要有男女绯闻的地方,就挡不住广大群众雪亮的目光和无敌的八卦精神。《太平广记》卷五十六“女仙”条目下记录了云华夫人、瑶姬、巫山云雨的关系:
[云华夫人
云华夫人,王母第二十三女,太真王夫人之妹也。名瑶姬,受徊风混合万景炼神飞化之道。尝东海游还,过江上,有巫山焉,峰岩挺拔,林壑幽丽,巨石如坛,留连久之。
时大禹理水,驻山下。大风卒至,崖振谷陨不可制。因与夫人相值,拜而求助。即敕侍女,授禹策召鬼神之书,因命其神狂章、虞余、黄魔、大翳、庚辰、童律等,助禹斫石疏波,决塞导厄,以循其流。禹拜而谢焉。
禹尝诣之,崇轘之巅,顾盼之际,化而为石;或倏然飞腾,散为轻云,油然而止,聚为夕雨;或化游龙,或为翔鹤,千态万状,不可亲也。禹疑其狡狯怪诞,非真仙也,问诸童律。
律曰:“……云华夫人,金母之女也。昔师三元道君,受上清宝经,受书于紫清阙下,为云华上宫夫人。主领教童真之士,理在玉英之台,隐见变化,盖其常也。亦由凝气成真,与道合体,非寓胎禀化之形,是西华少阴之气也……”
禹然之,后往诣焉,忽见云楼玉台,瑶宫琼阙森然,既灵官侍卫,不可名识。狮子抱关,天马启涂,毒龙电兽,八威备轩,夫人宴坐于瑶台之上。禹稽首问道,召禹使前而言曰:“……吾昔于紫清之阙受书,宝而勤之,我师三元道君曰……”
因命侍女陵容华出丹玉之笈,开上清宝文以授,禹拜受而去,又得庚辰、虞余之助,遂能导波决川,以成其功,奠五岳,别九州,而天锡玄珪,以为紫庭真人。
其后楚大夫宋玉,以其事言于襄王,王不能访道要以求长生,筑台于高唐之馆,作阳台之宫以祀之,宋玉作神仙赋以寓情,荒淫秽芜。高真上仙,岂可诬而降之也?
有祠在山下,世谓之大仙,隔岸有神女之石,即所化也。复有石天尊神女坛,侧有竹,垂之若彗。有稿叶飞物着坛上者,竹则因风扫之,终莹洁不为所污。楚人世祀焉。(出《集仙录》)]
太平广记是宋代编辑的书,显然企图来个事后洗白,将一千几百年前发生在巫山的风流故事彻底洗清,把阳台会彻底变成楚襄王做白日梦不说,还给瑶姬加上了授予大禹道书协助治水的功绩,犹如旱魃下降协助黄帝一般。但可惜,这一来反而坐实了瑶姬的身份,首先,她的名字瑶姬和封号云华确定了,其次,她无缘无故游巫山又在当地停留,第三,她时常化为云雨,又化为神女峰。第四,她在瑶台上接见大禹,《楚辞?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娥之佚女。”瑶台在神话中或指西王母的瑶池,或指穷奢极欲的玉台,而佚者美也荡也,结合楚辞歌咏山鬼的热情劲,这里的“佚女”恐怕不止是美女的单纯含义,也含有“游女”的意思。
我们知道,上古时代乃至到汉朝,中原汉族都有上汜节,也就是现在某些少数民族过的“三月三”这个节日,只是汉族人已将自己的这个传统节日遗忘了。该节日也是诗经里吟咏的桑间濮上男女好合之日,尔时的汉人还是颇为大胆的,以至于到唐朝,都还能吟出这般情调——“春日游,妾拟将身嫁与,杏花吹满头。一生休。陌上谁家年少,纵被无情弃,足风流。不能羞。”而所谓“游女”也有指这些在桑间濮上热烈追求爱情的少女的意思。结合楚辞这段描绘,屈原在吟咏瑶台佚女,未尝不曾想着那位已成为楚地文化符号及男人精神象征的巫山神女兼山鬼,而有所特指。太平广记收集的这段记录虽然极力要将瑶姬打扮成高贵凛然男人不敢接近的冰冷女神,但巫山、瑶台、云雨等关键性细节却还是泄露了马脚。瑶姬始终是那位冶游于云梦,和楚襄王以及之前各位帝王一夜情的风流女神啊。虽然她和大禹有没有一夜情没人知道,虽然大禹是四川人而瑶姬就在三峡巫山那儿,地理距离颇近,可称老乡,而杨戬的封地同样也在四川,但是,瑶姬厮混过的帝王肯定不少,能让屈原记住瑶台游女这种文化符号,那不是一日之功。
而“云华夫人”这个称号更是在二郎宝卷的“云花”思凡与杨天佑的结合给故事中,泄露了她乃杨戬生母的真相,并且,基于文化传播过程中难以避免信息失真的原理,以更奇特的的方式使杨二郎在太平歌词《二郎劈山》中拥有了”金花太子”这个囧神附体的称号,该称号囧到使人再次肯定“沉香太子”劈山救母的故事,纯粹是二郎神自己变身又穿越了一回重新劈了一次山。
原文如下:
“灌州府代管杨家庄,有一个独生子(他那)名叫杨二郎
杨二郎自幼没见过生身的母,每日里习武在山冈
手使金弓银单子,梧桐树上打凤凰
上打一只不成对,(那)下打一只配成双
有心再打(这)三五个,怕误了吉日赶太阳
十三个太阳赶去了十二个,(那)留下一个照四方
玉皇爷一见是心欢喜,摆下了酒宴请二郎
二郎喝得沉沉醉,那躺在了长生不老床
躺在了床上流热泪,(那)两眼不住地泪汪汪:
人人都有生身母,我二郎无有养身娘
玉皇爷见他落下了泪,(我)叫一声,金花太子杨二郎:
你要有真心救你的母,斗牛宫内问你的姥娘
二郎闻听心欢喜,站起身来走得忙
转眼之间是来得快,那斗牛宫不远对着我的胸膛
迈开大步把(这)斗牛宫来进,(那)手拉着王母叫姥娘:
人人都有生身母,我年长十五岁没见过亲娘!
王母闻听心酸痛,我叫一声外孙子听个其详:
提起你母姐妹九个,那个个临凡下了天堂
提起来,你大姨娘本是那个红萝公主,许配托塔李天王
二姨娘本是红衣公主,许配东海敖广龙王
提起你母张三姐儿,许配了你的爹杨天佑,住在了下方
你母生你三天整,东海岸边是洗衣裳
洗干了,五湖四海三江水,怒恼了东海的老龙王
你姥爷面前奏了一本,天兵天将拿你娘
锁住了你娘张三姐,把她压在了桃花冈
你要有真心救你的母,老君庙去找八卦开山斧一张
二郎闻听心高兴,那迈开了仙足走得忙
眼前来到了老君庙,我叫一声老君听个端详:
快快打开宝藏库,(那)找一样宝贝救我的亲娘!
老君一见(是)不怠慢,(那)打开了宝藏库,各样宝贝放豪光
二郎举目留神看,不见(那)八卦开山斧一张
老君一见(是)开言道:我叫一声金花太子杨二郎
你要有真心救你的母,到下方山西琉璃庄上把妖降
……
杨二郎拾起斧子往前闯,转眼来到了桃花冈
大斧子一举往下打,九牛二虎也来帮
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一座大山开了膛
杨二郎迈开了大步里边闯,远远望见了生身的娘
……
背起了母亲往外走,一座大山是又合上”
虽然因女人生育后洗血衣而导致被压在山下这种认为女人生育乃是污染的远古巫术概念实在太雷太囧,但央视版宝莲灯里拿着劈山神斧大骂舅舅乃三界众生祸害的沉香太子你伤不起!尼 玛你就赤裸裸是你舅舅的亲自变身啊!
比起封神榜“清源妙道真君”、“赤城昭惠英灵圣”这种牛逼到逆天的称号来说,“金花太子” 简直就是村头出来的,比起“翠花,上酸菜”来说还要囧人,实在难以想象如此爱心爆棚的两位至尊玉帝和王母是怎么一时脑袋发热猛拍而想出来的。尤其是杨戬是这么的有文化有教养有高雅趣味外加腹黑、在封神榜中被师门称为“任尔纵横在世间”的彪悍人士一枚,很难让人接纳他这女人似的封号。在广大信众纷纷吐槽之余,所以,“沉香太子”这种称号就火热出炉,那档次光是听起来就蹭蹭蹭地上去了。
很可能古代围观杨戬劈山了几千年的人民群众真心觉得虽然杨戬是个货真价实的太子爷,但“金花”这称号太俗气不给力,于是YY了一个在他们眼里更有文化更小资更配得上天家外孙(或者外甥)的称号,但沉香这种称号又偏于柔弱而有些女性化,而杨戬这家伙从封神榜到西游记,从诸多元杂剧到二郎宝卷,统统强悍无比,根据朝鲜《朴通事谚解》小注中残余的西游记平话内容,杨戬将孙悟空抓获后,压入花果山石缝了,压根没如来和佛教什么事,而《杨戬二郎神锁齐天大圣》这出元杂剧里,孙悟空基本没抵抗玉帝,杨戬没费事就把他抓了,老君从头到尾就没出场。对这种人,即使是那首先发明了沉香太子故事,且撰写了刘彦昌勾搭三圣母的那几首在跟古代打油诗水平无异的好 淫好 淫好臭好臭的情诗的小资写手,恐怕也不敢轻易冒犯虎威,把“沉香”这种明显含有暧昧的封号朝他身上直接套。转而给他制造了一个外甥。所以,杨戬会在宝莲灯神话里被外甥逼着认亲,实在是因为他老人家太过彪悍无敌,虎躯一震就害得大众纷纷心虚,因而被新发明的民间传奇给杯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