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一个被母亲完全融合的孩子

木婉清的出现,带着神秘、冷漠与凶狠的气息,就好似山野深处的一株野蔷薇,清丽可人,幽香阵阵,但却桀骜带刺,野性袭人。

我们看看金庸为她设置的场景:深深黑夜,胯骑黑马,身着黑衣,面罩黑纱…如果让注重色彩的张艺谋来为木婉清拍部戏,他定会以黑色作为她的主色调。

黑色,从色彩上讲,将三原色按比例混合,出来的就是黑色;从光学上讲,黑色将光线全部吸收而没有任何反射。换言之,黑色这个貌似个性的色彩,根本上却不是自己。

木婉清就是这样,这是一个被母亲完全融合的孩子。

木婉清的出场,从被追杀开始。她从山里头跑出来,就先跑到苏州追杀王夫人,但没有成功,反被其手下一路追杀。跟段誉回到镇南王府后,她在确认了刀白凤身份后,就立即“右手急扬,两攻毒箭向刀白凤当胸射去。”

这些人与木婉清都素不相识,为什么?

只因为一句话,“师恩深重,师命难违!”她的师父秦红棉(母亲)要求她去执行任务,去杀掉她们。因为他们都是师父的情敌。

那么,同为情敌,为何木婉清不去杀甘宝宝,却还亲切地称她为“师叔”呢?

很简单,这是因为她妈妈与甘宝宝的关系很好。

我们从这里就可以看清楚了,在这个世上,秦红棉的恨的人,就是木婉清恨的人,秦红棉亲近的人,就是木婉清亲近的人。

木婉清的口头语是,“我师父说”,所以我们经常从她嘴里听到类似的表述:

“我师父说,天下男子个个负心,假使见了我的容貌,定会千方百计地引诱我失足”;

“我师父说,天下所有的男子都是一般,都是无情无义这辈”;

“我师父说,天下男子都负心薄幸,她从来不见男人。”

“我师父说,这套掌法她绝不传人…”

“我师父说,我是个给爹娘遗弃的孤儿…”

“我师父叫我来杀两个人…”

“我…我在师父面前立过誓的。”

“日后师父问起来,那可怎么办?”

生活中,大凡见到嘴边常挂着“妈妈说过”、“我爸爸说”的孩子,我一般的判断就是,这是个被父母融合地很深的孩子。

这里提到一个新的概念——融合。什么叫融合?

我所修习的几个基础理论里,其中有一个叫“完形心理学”,融合就是这里的一个重要概念。这里的所谓“融合”,是指一个强势的个体、环境,或是群体,要求另一个个体,必须跟自己一样,不允许存在任何的差异,只允许共性,比如要求相同的感觉、情绪和看法。它也是一种能够打断自我接触的机制。

在木婉清童年,秦红棉不承认自己是她的亲生母亲,但不管是叫妈妈还是师父,秦红棉是在抚养和教育木婉清,她承担着木婉清的泛父母角色。

木婉清正是被妈妈秦红棉所强势融合。

她妈妈对男人的诅咒——天下没有一个好男人,已种入了木婉清的心中。然而在她出山前,也并没见过世上任何男人,又如何知道到底有没有好的呢?但木婉清不会去想。

秦红棉说,“你的面不能给别人看,如果谁第一眼看到你,就得娶你,否则我就去死,我说到做到”——这是多么强势的融合!

在木婉清小时候,每当秦红棉难过的时候,她就开始练“五罗轻烟掌”,边练边思念,越练越伤心。然后她就开始打骂木婉清,就开始痛骂天下没一个好男人。

在这种背景下长大的木婉清,就形成了这样的风格——妈妈所恨的人,就是我恨的人,妈妈要杀的人,就是我杀的人,对人和事的喜恶,都完全以妈妈为准则。

所以我们看到,在段誉家里,纵使木婉清心中有多么不舍,但秦红棉一喝,“婉儿,你还不出来?”,木婉清应道:“是!”飞身跃出窗外,扑在这慈母兼恩师的怀中。

秦红棉对女儿说,你是从路边捡来的孤儿,我现在对你恩重如山,因此,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秦红棉教女儿的功夫,都是为了她去为自己报仇。她已彻底地把女儿变成复仇工具。有父母会对孩子说这样的话,“为了你,我如何辛苦,我舍弃了什么,你要是不完成/不做到(我的需要)话,那就是如何如何”。导致这个孩子长大后,几乎没有自己的世界。

木婉清就是如此。她在镇南王府里,心里是觉得刀白凤很好的,但一确认,马上就回到她母亲的世界里。她的世界,已完全被母亲的世界覆盖掉。她的整个爱恨情仇,都在她母亲的融合之下。

被父母融合可能会导致孩子有什么痛苦?

我们还是看回木婉清。

当她从爸爸段正淳嘴里得知真相的时候,得知段郎是她哥哥时,她有多痛苦,“霎时间万念俱灰”,她想拼命忘掉段誉。“但口中说说容易,便要有片刻不想,也没法做到,每当段誉在脑海中涌现,胸口就如给人狠狠打了一拳”。

死的心她都有了。最爱的人,却无法嫁给他。

她想过跳下澜沧江,她也想邀请段誉一起自杀殉情。“一片蓝印印的刀刃从门缝中插进来,切断了门闩…木婉清站在门口,手中执着那柄修罗刀,说道:‘你伸过脖子来,让我一刀割断了,我立刻自杀。咱俩投胎再世做人,那时不是兄妹,只好做夫妻了。”直接把段誉给吓呆了,乖乖隆滴东,这是个什么办法,估计读者读到这里也被雷倒了一片。

在好长一段时间,明知是她的亲哥哥,但她却无法释怀,老是在吃醋,所以在西夏她女扮男装应聘驸马,内心的冲动是,“你想和王姑娘双宿双飞,过快活日子,我偏偏跟你娶一个公主娘娘回来,整日价打打闹闹,叫你多些烦恼”,更深的目的却是,“就是不能让这个娇滴滴的王姑娘快快活活地做他妻子”。

在被母亲强势融合之后,木婉清没有了自己的世界,没有能力去做自己。在向刀白凤发出毒箭的片刻,她不会去想为为什么要杀她呢?她不会去思考。她母亲没有给她选择,她的人生一点弹性都没有,是刚性的。

如果不是最后段延庆解了这个迷,我们可以想象,木婉清这一生,将会生活得多悲惨。除了段誉,她再也没有能力去接受另外一个人了。

母亲让女儿去杀人,这个显然在现实社会是很少有的,这是比较极端的。但在生活中,我们又有多少的父母,都在做着和秦红棉一样的事情而不自知。

在我小的时候,妈妈有一段时间与我姑姑关系不好,暑假里,就不许我准我去她家里去玩。还有一次与单位同事吵架,回家就不允许我与她家孩子玩,但那孩子却是我的好朋友。

我们还听到,有的父母会常对孩子说这样的话,

“你的表姨不是东西,上次…”,

“你姑妈很坏,我们家刚搬来这里,她就拼命排挤…”,

“你二舅这个混蛋,欠我们家的钱压根不提还的事..”,

很多孩子在年幼的时候,如果父母经常对他说这样说的话,孩子在当下是没有能力去分辨的,然后就被父母融合掉。

父母喜欢谁,你就跟着喜欢谁,父母讨厌谁,你就得跟着讨厌谁。你没有自己的世界,喜怒哀伤都依存于父母的喜怒哀伤。

请你回想一下,童年时你的亲戚、朋友或邻居们,现在是不是有些依然让你觉得厌恶,甚至会恨之入骨。那么请你再仔细一想,他们到底干了哪些具体伤害你的事情?

你讨厌他们、恨他们,往往都是因为你父母与他们的关系不好罢了。

如果父母把他的情感世界,完全覆盖在这个孩子身上,这个孩子就没有自己的情感世界,父母一难过,他就必须跟着难过;父母一害怕,他就会跟着一起害怕;父母一愤怒,他就会跟着一起愤怒。

父母不知不觉中,干了太多融合孩子的事。

除了亲戚朋友,有的父母把夫妻双方的爱与恨,把这些情绪,也传递给孩子。

假设一个家庭中,父亲有了外遇。这时的受伤者往往是母亲,可是当母亲与女儿交流的时候,母亲会不小心把女儿融合到了感觉和体验中,从而让女儿不自觉地和母亲一样,怨恨父亲。这个时候,其女儿的界线就在这里消失了,不见了。

或是父母出现了争端的,一旦情绪来了,就对身边孩子说,“你爸是个什么什么东西”,“你妈是个什么什么样的人”,让孩子跟着他/她一起去恨,去气,去伤心。

除了家庭,往大里再讲,“文革”就是个典型的不健康的大融合。

那个时代,每一个人的情绪和自我都消失在群体和社会之中,没有自己的界线,每一个人遵循的东西,都是整个社会教导的。

我们现在看那时的文学作品,发现当时人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这和木婉清动不动就“我师父说”,在本质是一样的。

只要一个家庭中,有人被揪出来是反动分子,全家人都要跟着恨他,不管过去是父子关系还是母子关系,不管父母以前对我有多好,不管这个老师以前有多关怀我,在那个大融合里全都可以扔掉不管,我这个个体,都要跟着群体一起,去批他斗他。

通过木婉清的故事,我想重点提醒父母,不要不知不觉地把孩子融合在你的世界中。

自己的爱与恨,情与仇,要清楚那是你个人的,不是你的孩子的。

对于作为成人的读者,希望你能明白,小时候你的父母所恨的人,不代表你要去恨他们。

对于离异家庭的父母,不要把你的爱与恨,强加给你的孩子,让她去恨父亲或是母亲。

一个“有觉知的母亲”,她会给孩子自己留下空间,在伤心的时候,她有能力去告诉自己的孩子,妈妈伤心是妈妈自己的事,与你没有关系,你有权利去开心,你可以去开心地玩。

她与孩子的沟通会是这样:妈妈与爸爸间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我现在很恨你的爸爸,不过,妈妈的怨恨是妈妈对他的,这是妈妈自己的事,你不需要为妈妈去承担什么,你还可以去爱他,也可以去恨他,你要去尊重你自己对父亲的感觉。妈妈虽然现在不开心,但你有权利快乐,你有权利寻找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