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皇后:玫瑰狂人的玫瑰盛会

马尔梅松城堡的温室

位于法国巴黎乡间的一座废弃已久的城堡,在1799年春天,迎来了它的新一任房东。

女主人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巴黎女子,却对这个偏僻而安静的住处颇为满意,踌躇满志地酝酿着改造计划。男主人当时还在远征埃及的途中,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成了巴黎、法国乃至半个欧洲的主人。

这里就是马尔梅松(又译作马迈松、梅尔梅森等),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一世和他的第一位妻子、皇后约瑟芬的乡间别墅。

1796年,27岁的年轻军官拿破仑?波拿巴与33岁的约瑟芬结婚。拿破仑大部分时间都在打仗,为了排遣寂寞,约瑟芬买下了马尔梅松。

这一年的11月,拿破仑返回巴黎,发动了“雾月政变”,担任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第一执政。1804年,拿破仑在巴黎圣母院为自己加冕,成为法兰西帝国(史称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皇帝,约瑟芬成为皇后。

约瑟芬皇后

虽然在巴黎的生活奢侈得令人咋舌,约瑟芬却有一份从小在热带种植园中培养起来的园林情怀。她请来当时最好的设计师,加盖了房屋,又不断增加园内的植物品种,最终建成了一座魅力无穷的乡间园林。

马尔梅松的花园里,装点着来自南美的奇花异草,养殖着包括非洲瞪羚在内的各种珍奇鸟兽;温室里,栽种着远从约瑟芬家乡运来的热带植物。

在拿破仑执政的早期,他们夫妻的很多个周末都在这里度过。拿破仑的一位私人助理曾回忆说:“除了在胜利的战场上,从未见过皇帝陛下能像在玫瑰园里时这样开心。”

这个能使拿破仑放松身心的玫瑰园,在世界园艺史上也特别有名,因为在这里,发生了玫瑰栽培史上的一段佳话。

欧洲玫瑰:热爱与缺憾

在今天,玫瑰几乎是爱情的同义语,其实这一传统在欧洲文化中形成得很早。

希腊神话中,司爱与美的女神阿弗洛狄忒(即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在海中诞生的时候,她身上的泡沫变成了一朵朵美丽的白玫瑰。

而当阿弗洛狄忒得知自己所爱的美少年阿多尼斯被野猪所伤、失魂落魄赶去的途中,被玫瑰花刺伤了双脚,血溅在花上,白玫瑰就被染成了红玫瑰。

象征着炽烈爱情的玫瑰,频繁地出现在欧洲中世纪的故事、诗歌与绘画中。13世纪骑士文学的代表作《玫瑰传奇》,曾将骑士所爱恋的少女比作娇艳的玫瑰花蕾。

在欧洲,玫瑰甚至成为战争的名字。莎士比亚的戏剧《亨利六世》中,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的代表分别在花园中采下一支红玫瑰和一支白玫瑰,以表示观点的对立,双方从此展开了长达30年的夺位之战,这场战争就被称为“玫瑰战争”。战争最终以两个家族的和解、联姻结束,后来,新王朝以玫瑰为国花,以红白两色的玫瑰为徽章。

与玫瑰在文化史上被反复吟咏相对应,欧洲人栽培玫瑰的时间也很早。一般认为,最初的西方玫瑰有法国玫瑰、腓尼基玫瑰、麝香玫瑰三种类型,它们之间反复杂交,到约瑟芬生活的时代,也就是18世纪末19世纪初,已经育成了不少玫瑰名品,而且功能区分也比较明确,既有用于园林观赏的,也有用于提炼精油、制作果酱的。

但是,对狂热的玫瑰迷们来说,这些品种,尤其是观赏型玫瑰,还存在一些让他们难以释怀的缺憾,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多数欧洲玫瑰一年只开一次花。

之前,人们用法国玫瑰和麝香玫瑰杂交,曾经培育出一种“四季开玫瑰”,不过这个名字只是一种修辞,这个品种其实一年开两次花,在炎热的夏季和阴冷的冬季,都会停止生长。另外,在花色、大小、花瓣的多少等等方面,欧洲玫瑰还都比较单调,不是那么令人满意。

约瑟芬也是一位玫瑰狂人。自从在马尔梅松建起了玫瑰园,她就想方设法地搜集玫瑰品种。拿破仑第一帝国在全盛时期控制着大半个欧洲,为了讨好约瑟芬皇后,产自欧洲各地的玫瑰,被源源不断地送往马尔梅松。

约瑟芬请来最好的“花匠”照顾她的玫瑰,并且努力培育新品种。当时的巴黎社交界,都以得到皇后花园中新培育出的玫瑰为荣。据说到1814年约瑟芬去世时,马尔梅松城堡的玫瑰园约有250个品种、3万株玫瑰。更加幸运的是,因为一位特殊人物的参与,我们今天能够非常直观地去感受约瑟芬玫瑰园的盛况。

在买下马尔梅松的前一年,约瑟芬开始与当时以手绘花卉见长、有“花之拉斐尔”美誉的画家——皮埃尔?约瑟夫?雷杜德合作。那之后的将近20年里,这位画家的大多数时间都在马尔梅松画玫瑰,最终集成了一套图谱,里面绘制了马尔梅松169种玫瑰的芳姿。

“约瑟芬皇后”玫瑰

雷杜德既是一位画艺高超的艺术家,又具有丰富的植物学知识,在马尔梅松,他又得到机会与玫瑰育种家们充分地交流,因此,他笔下的玫瑰,既纯净娇美又朴素写实,堪称艺术与科学的完美结合,后世称之为《玫瑰圣经》。

翻开《玫瑰圣经》,几乎可以发现在欧洲文化史中出现过的所有著名玫瑰:出现时间很早、样貌接近野花的“法国玫瑰”“麝香玫瑰”,用于药疗的深红色“药剂师玫瑰”,红色花瓣镶着白边、象征“玫瑰战争”中两个家族合体的“约克与兰开斯特”玫瑰等。

所有这些玫瑰,因为约瑟芬皇后的分外关注,都盛开在200多年前的马尔梅松。这真是一场玫瑰的盛大聚会,集中了当时欧洲玫瑰的精华;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玫瑰基因库。更加引人注目的是,这场聚会还迎来了来自遥远东方的客人——中国月季。

远来的“茶香”

18世纪末。中国。广州。

这里是鸦片战争之前中国唯一允许“洋人”通商的城市。在广州的西南郊有一个叫“花地”(又称花棣)的地方,有着悠久的花卉种植和交易历史,也是当时全国数一数二的园林花卉交易中心。其实,花地在当时的世界园艺界也相当有名气。

15-17世纪,欧洲探险家实现环球旅行、也就是“大航海时代”到来之后,东西方之间的交流日益密切。在这几个世纪中,西方人对东方的好奇心,从单纯地关注丝绸、茶叶、香料、黄金等经济价值高昂的商品,逐渐生发出了对东方物种、特别是植物物种的兴趣。

到18世纪末,来到广州的“洋人”,不管身份是军人、传教士、商人、水手,很多人都不缺乏在古老的中国搜罗奇花异草的热情。那段时间,不知有多少从珠江口开往欧洲的“洋船”,在运载茶叶、丝绸、瓷器等商品的同时,还带着从中国搜罗到的珍贵植物。这些植物之中,有几种特殊的月季,值得大书特书。

第一种,斯氏中国朱红,是目前记录中最早到达欧洲的中国深红色月季,1789年由东印度公司的一位船长带到欧洲。

第二种,柏氏中国粉,1752年到达瑞士。1759年传入英国。1798年传入法国。花朵粉色而小,半重瓣。在这里应该指出的是,这两种月季,最初到达的都不是法国。

从18世纪到20世纪初,搜集中国的植物物种最积极、影响也最大的是英国人。因为当时英国的海上霸权正如日中天,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人、丘园等大型园林的主人等,都有着搜集中国花卉的极大兴趣。

很多中国传统的名花,比如牡丹、菊花、山茶等等,都在这个时期被引入英国,中国月季最早也是在英国的园林中落户的。因为月季和玫瑰、蔷薇的亲缘关系很近,所以英国也叫它们“玫瑰”。

从法国大革命到拿破仑称帝,英国多次组织欧洲其他国家结成“反法同盟”,英法之间更是战火不断。不过,战火挡不住约瑟芬想获得东方“玫瑰”的热情。传说,因为约瑟芬皇后的魅力,从英国为她运玫瑰的船居然使英法双方暂时停战,等船通过之后再继续开战。

此说法无从考证,不过在拿破仑给约瑟芬的信中,的确提到过为她运送植物、穿越海上封锁线的事,“从英格兰为你运来一批新的植物,我已命人交予你的园艺师”。在英国种植的中国月季,应该也是通过类似渠道到达马尔梅松的。

也有一种中国月季是由法国人直接从中国得到的,这就是中国绯红茶香月季,1809年法国人从广州花地苗圃获得,立即被送往马尔梅松。

关于“茶香”还有一些有趣的传闻。据说为了方便运输、减少路途中的损耗,这些月季都被装在装茶叶的容器中,海运时间漫长,当到达法国的时候,月季花本身的香味已经退去,反而染上了一种淡淡的茶的香味,因此被称为“茶香月季”。

这些来自东方的“玫瑰”,在马尔梅松与西方的“玫瑰”相遇了,它们是玫瑰园最需要的珍贵的“外血”。玫瑰园中的育种家们,通过多种方法培育新的玫瑰品种,据说还首次应用了人工授粉技术。

在雷杜德的《玫瑰圣经》里,有十几幅玫瑰的法文名字中包含“Rosa Indica”,它们就是来自中国的月季,或者月季与欧洲玫瑰杂交的后代。“Indica”是印度的法文译名,因为欧洲人从中国获得的植物品种,往往会先运到他们在亚洲的中转站——印度种植一段时间,再由印度运往欧洲,所以这些品种一开始被误认为产自印度。

谢幕与开启

茶香月季被送到马尔梅松的那年冬天(1809年12月),身穿白袍的约瑟芬皇后在杜伊勒里宫宣读了自己的离婚书,离婚的理由是自己无法为皇帝陛下生育子女。

拿破仑另娶了奥地利公主玛丽?路易丝为皇后,新皇后在1811年为他生下了继承人。拿破仑对约瑟芬是不能忘情的,他将他们曾经的爱巢——马尔梅松送给她居住,每年给她300万法郎的巨额生活费,还经常出其不意地造访马尔梅松。

1814年5月29日,拿破仑第一次退位、被流放厄尔巴岛后不久,约瑟芬在马尔梅松城堡与世长辞,年仅51岁。1815年,拿破仑复辟失败,在被流放之前,他在马尔梅松住了一段时间。

十多年后,约瑟芬的后人卖掉了马尔梅松,园中的玫瑰也随之风流云散,不知所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马尔梅松的玫瑰,特别是那些与中国月季杂交的品种,无疑为后世的玫瑰育种提供了难得的资源和经验。

半个多世纪之后,1867年,第一支杂交茶香月季在法国诞生,取名“La France”(法兰西)。有着中国茶香月季血统的“法兰西月季”,每条花茎上只开一朵花,花的直径最大可以达到12厘米,花朵艳丽,气味芬芳,茎秆挺直光滑,没有欧洲玫瑰茎上密密麻麻的细刺,只有一些大而明显的皮刺,特别适合做鲜切花,而且,一年能够多次开花。

包括约瑟芬在内的欧洲玫瑰迷们梦想中的“玫瑰”,终于诞生了。“法兰西月季”的后代,就是至今仍深受追捧、也最被大众认可的切花“玫瑰”。以“法兰西月季”为标志,“现代玫瑰”正式诞生,而之前的玫瑰,被称为“古典玫瑰”。

马尔梅松的玫瑰盛会,在古典玫瑰向现代玫瑰过渡的历史上,永远是一段美丽而芬芳的传奇。

(作者:赵爽)